第11章 汴京初雪
半个月匆匆而过,霓尘身子好了许多,也再无什么忌口。晌午时灵兮端来一壶酒,往霓尘面前一放:“殿下身子大好了,我们可就有口福了。瞧,彭大哥送来了中秋时府里酿的桂花酒,侯爷一直不许我们开,定要殿下先尝第一口呢。”
霓尘想起春天时方应看的承诺,便赶忙抿了一口,当真是清香顺喉。于是也端了一盏给灵兮,问道:“这几个月来,合州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先前还有一封平安信,说新将军上任了。虽不如殿下英明,但好在金人暂且没有进犯,他们几个还能撑得住。”
“后来再有没有?”
“后来合州的事都是侯爷接管了,我已经拜托彭大哥留意,若有异动,必定即刻知会我们。”
既如此,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霓尘放下一半的心,又笑着问:“你整日‘彭大哥’‘彭大哥’的,怎么,如今给东苑送吃食送消息,跑腿传话的活儿,彭尖全包了?”
灵兮衔着酒杯含混道:“这我如何知晓?许是侯爷安排的吧。”
霓尘故意打趣她:“到底是方应看的安排,还是你彭大哥有意为之?为了看看你,他可真是煞费苦心呢。”
灵兮脸一红,放下杯子就撅起了嘴:“殿下惯会拿我取笑的。侯爷已下朝回来了,殿下尝了酒,就快去找他吧,后花园的秋菊和海棠再不赏,可就都谢了!”
深秋渐凉,霓尘加了件衣服便满心欢喜地踏出门去。谁知她穿过回廊还未到方应看院中,就见他和彭尖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走出院子。她斟酌片刻,转身正要离去,却被方应看发现。
“跑什么?我正好有事要与你商议。”
自从那日二人互相暗表心意、霓尘投怀送抱后,方应看对她说话的语气都柔软了许多。霓尘只好乖乖走到他面前,道:“灵兮说秋菊和海棠开得正好,所以我来邀你同去赏花。你若有事,不如边走边说?”
方应看却严肃了几分:“花就让彭尖陪灵兮去赏吧,你同我到书房来。”
在面对赵霓尘的时候,方应看少有这样凝重的面色。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乖乖跟着方应看进了书房。他一言不发地坐下,右手拇指略有焦躁地摩挲着食指指节,像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和我还有什么要斟酌权衡的?”
方应看这才抬起头来,眉宇间的愁云令霓尘心里暗暗一惊。
“是合州的事。此事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照单全收。只是我怕你听完这个,再伤了身子。”
霓尘已有了些预感,但却不敢确认。她坐在方应看对面,尽力冷静下来:“但说无妨。”
“……是完颜宗弼出尔反尔。今日上朝时米公公告诉我,完颜宗弼前些日子大破辽军后趁热打铁,‘顺便’屠了合州半个城,想来多半是为私怨。我之前恰巧因病耽搁,事出突然来不及安排,援兵就去晚了。但好在你的部下拼死抵抗,城还未失。”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赵霓尘的脸色。她眼中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低,最后完全降到了冰点。一张原本温润柔软的面庞,此时竟冷硬如一块白玉。
半晌,她沉声开口。
“还有补救的办法吗。”
赵霓尘的冷静让方应看略感意外。他以为在他面前小女儿情态的赵霓尘,在面对自己封地被入侵时,也会情绪失控抱怨责怪。但她没有。她除了是他的赵霓尘,还是大宋的九公主,在遇到他之前,她就已经在合州的戈壁上驰骋许多年了。
方应看心内除了怜惜,对她暗暗又敬了几分。于是他又道:“那将军虽无能,背后的关系却错综复杂,无论是要换我的人上去还是增派援兵,都还得耗费些时日与他们周旋。但金人必乘胜追击,合州等不了了。”
赵霓尘红了眼握起拳,咬着牙思忖半晌,问:“你有没有法子,搞到金人的布防图?如若可以,我便使计布局,命我的部下将计就计。”
方应看面色松了下来,叫来彭尖一一仔细嘱咐。而霓尘从旁纠正一二,更让他另眼相待。彭尖走后,方应看叹道:“想来我久居庙堂,到底是不如你这般常在边疆驻地的对前线局势了然于心。”
赵霓尘笑笑,道:“站位不同,视野便不同;视野不同,思虑便不同。你纵横官场这许多年,早该明白这个道理不是吗。”
说来也怪,此时的赵霓尘仿佛全然变了个人,与平日闲在侯府吃喝赏玩的那个公主大不相同。她虽身量娇小,筹谋之时,却仿佛猛然高大了许多。这是方应看在任何女人身上都未曾见过的样子。于是他抚掌笑道:“好、好,不愧是我方应看看上的女人。若论朝堂之事,你虽有些心无城府,却总有让我心服口服之处。合州一事,我全凭你调遣。”
霓尘面上不由浮起得意之色,落入方应看眼中,更多了几分娇俏可亲,于是他又低声道:“当然,若是九公主不嫌弃,除了合州之外的事,我也可以全凭你调遣。”
霓尘不言语,却红了脸,抿嘴笑笑,拿过方应看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
冬月里的汴京比天暖时沉静许多,小贩们渐渐不再出来做什么营生,街口也少了许多嬉笑打闹的孩子。仿佛天一冷,就将人们的喧嚣也压下去似的。
下过深秋的最后一场雨,又过了半个月后,合州终于来了好消息。方应看一展愁眉,得了消息回府后直向东苑去,邀赵霓尘同去樊楼吃酒。
“平白无故的,吃什么酒?这时吃了,后半天都是云里雾里的,晚上都不一定醒得过来。”
霓尘嘴上嫌弃,可瞧着他难得兴致高昂,也只好依着。
许是天气冷了,樊楼的客人略少了些。穿过大堂直上二楼,二人在风景最广阔的雅阁落座。方应看却不点菜,只迫不及待地拿出那份捷报递给霓尘。霓尘却不接,只道:“让我猜猜,定是合州大败金人的好消息,对不对?”
方应看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我倒没想到,你这个女人还能未卜先知。”
“能让你心绪波动的,定是合州的事;而合州那边若是坏消息,你是定不会让我知道的,不是吗?”
“在我侯府待得久了,你倒是越来越明白我了。”
“我一向明白的。”
方应看笑而不语,收起那信,招呼小二来点了些霓尘素日爱吃的。
酒菜上齐,二人动筷。原本霓尘只想着浅酌一小口,至多微醺罢了。谁料今日心情大好,连眼前的人都分外好看,真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酒过三巡,霓尘已有些醉了。此时窗外忽然飘起鹅毛大雪,风将雪花吹入阁中,落在霓尘发上,晶莹剔透煞是好看。但方应看见她已冻红了鼻尖,便起身要关窗。霓尘拉住他,娇嗔道:“关它做什么?岂不白白辜负了这独一无二的初雪?”说着,她便探出身子去,像个孩子一样伸手去接那雪花。
方应看无法,只得将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肩上,她察觉到他的动作,回头看他时满目欢喜:“方应看,咱们出去赏雪吧?你瞧这满城银装,像不像正月我们初遇时的样子?”
她看起来如此心无烦忧,方应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声音里都掺了些宠溺:“好,你想看,咱们便登上汴京最高处,将这城池尽收眼底!”
上了轿后,霓尘不觉略有困乏,便半闭着眼,只觉那轿子一直在向上走,上下的颠簸让她手臂内侧的蛊纹又发起热来,加之方才的醉意尚未完全褪去,她眼前的黑暗开始如漩涡般搅动,而在那漩涡中心,是无尽的深渊。
意识混沌起来,她仿佛身在悬崖边缘,即将要掉下去的时候,忽然坠入不知是谁的怀抱。
“赵霓尘?赵霓尘!”
方应看的声音仿若远在天边,由远及近地将她拉出那粘稠的黑暗。
她缓缓睁眼,光线略微刺目,但更多的,是方应看焦急万分的神色。
“怎么了?要不要紧?”
比起身体不适,赵霓尘更多的是心疼,心疼这个原本杀伐果决的男人此时眉宇间尽是疼惜。于是她强撑着笑笑,道:“没事,就是方才酒意未消,吹了风,略有些头晕。”
方应看这才放下心来,却一直维持着抱着她的姿势,直到行至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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