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物是人非（3）

走廊里同样静悄悄的，透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繁华的z市，不管哪个医院都是人满为患。

        异常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自暴自弃地放弃计较，只希望能找到一个医生或是护士帮我处理腹部的创口，然后去医院食堂或便利店饱餐一顿。

        我摸到了医生值班室，如愿找到了一个医生，可是他连自己被削了一半的头皮都不见处理，反而吐弄着舌头四处游荡，显然指望不上。尽管他没有像我的病友一样展现出攻击性，保险起见，我还是关上了房门，他们似乎不会开门。

        失落的我正准备离开，突然敏锐地察觉到护士休息室紧闭的门后细微的刻意压制的啜泣声，我移步到门前，礼貌地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没来得及看清护士的模样，一把小刀就插入了我的胸口，护士的手还握着刀柄，试图把刀插得更深，直至刀身被血肉完全吞没，只剩下刀柄，她才慌忙松手。

        我自认为不是坏脾气的人，只是想寻求帮助而已，结果遭受这样的待遇，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将对方甩了出去。

        失去护士身体的遮挡，护士休息室内墙壁上悬挂的镜子让我魔怔了，没有理会从地上爬起来后慌张逃离的护士，我一步一步朝镜子走去。

        镜中的人，不，该说怪物才对，有着青灰色的皮肤和血络密布的双眼，脖子上创口的惨烈程度与我肚子上的创口不遑多让，颈椎、食管、气管暴露在外，周围拥簇着断裂的血管、神经、肌肉。我伸出手抚摸镜中熟悉又陌生的容颜，直到对方和我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我这才掐灭最后一丝侥幸，接受自己变成怪物的事实。

        看来是我无理取闹了，这样一副尊容，任谁看了都会失声尖叫，萌生自卫的本能。

        我想追上那个护士，任性地请求她放下恐惧，满足我的诉求，可是凭借我提线木偶般的步姿是不可能做到的，我沮丧极了。

        这时，我听到了走廊上传来的凄厉的惨叫声，它的主人只有一个，刚刚逃走的护士。与此同时，原来越嘈杂的声音将原来的宁静驱散殆尽，那是兴奋的嘶吼声。

        不用思考都知道她遭遇了不测，想去帮助对方又无能为力的焦灼熏烤着我的心，我还是行动了，费力得如同在沼泽中穿行。

        靠得越近，奇异的腥甜的香味就越加浓郁，新的焦灼渐渐取代了旧的焦灼，我的牙根在发痒，渴望咀嚼，我的喉咙在发痒，渴望吞咽，我的胃在发痒，渴望消化，取得胜利的新的焦灼名曰饥饿。

        终于，我来到了案发现场，不知从何处角落涌现出来的从外表上判断应该和我是同类的怪物们将护士的身体完全淹没了，只剩下一条手臂僵立在半空中，试图抓住什么，是活下去的希望吗？

        我吮吸深红的血液，仿佛那是醉人的佳酿，我咬碎整颗眼球，任冰凉浸润咽喉，我搜刮骨缝间的肉沫，放在嘴里舔舐。当我从荒诞的幻想中狼狈逃出，发现自己已经握住了那只手，鼻尖贴着手背病态地嗅闻，干裂嘴唇下的利齿蠢蠢欲动。

        前所未有的，比发现自己变成了怪物还要剧烈的恐慌向我袭来，我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逃回了护士休息室，关上房门都不够，还要用身体死死抵住，仿佛这样就可以隔绝所有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的动静完全消弭，我才重新冷静下来。

        从抽屉中搜索出针线，一针一针细密地缝合那道麻烦的创口，托现在的身体的福，脊柱轻松弯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如果能忽视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就更好了。

        缝合完毕，我才开始细致地打量着这个房间，食物和水消耗殆尽，屎尿垃圾堆积在一起，生存环境可以说恶劣到了极点，同样到达极点的还有护士，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所以她才会放手一搏吧。

        夜幕降临，透过窗户向外眺望，没有华灯初上，月亮的清辉得以彰显，整座城市淹没在月色里，了无生机，昔日繁华皆化为过眼云烟。

        我的视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甚至看得比白昼更加清晰，但我没有适应在夜晚活动，所以我决定在这间护士休息室休息一晚上。

        身体感受不到痛觉，也感受不到丝毫疲惫，但我知道我累了，这一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正需要睡眠的抚慰。

        我乐观地想，或许我会做一个好梦：因为在考场受到袭击被送进医院，经医生抢救后病情平稳，在病床上醒来，看到的会是来探望我的师生，师生不来也没关系，我想看到的只有一个人罢了。

        残忍的是，我无法入睡，我丧失了睡眠的能力。

        夜是如此难熬，黎明的曙光出现的那一刻，我干涸的眼眶都感受到了湿意。

        迫不及待地离开护士休息室，我顺着“安全出口”的指示标来到楼梯间，当我还是一个健康的正常人时，从未觉得楼梯如此陡峭难行。扶着扶手走了一层后，不满足当下效率的我索性就地躺下，翻身滚落，沉闷的撞击声极富节律。

        等我走出医院大门，太阳已经挂在头顶了。

        瘫痪的交通免去了我被撞的风险，然而经过绿化带时，一条粗壮的树枝凌厉地向我扫来，还好我在阴影的提示下及时躲避，看到树枝扫过后凹陷的地面就不难想象没有及时躲避的我的下场。

        这棵树是活的的事已经不会让我感到惊讶了，看来我需要提防的不止是人异化成的怪物，还有异化的植物甚至动物。

        仔细观察，异化后的树和正常的树相比有很大的区别，比如袭击我的这一棵，泛着金属的光泽，倒是很好辨认。

        不敢大意，小心谨慎地穿过马路，走进对面的便利店。

        店主人被困在玻璃隔绝的工作间，不错眼地盯着我，让身无分文的我感受到莫大的压力，可我还是拿走了货架上的食品，我安慰自己，作为我的同类的店主人应该不会在意钱财这种身外之物了。

        龟缩在最角落的货架旁，我拆开面包、薯片、巧克力等各色食品的包装，不仅闻不到食品独有的香味，也品尝不出任何味道。我的身体在以呕吐的形式表达抗议，印证了我的猜想：人类的食品已经满足不了我的食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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