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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6


周一清晨,白杨大厦。

        十八层的落地窗外,是渝都总也不肯放晴的天空。

        路濛把脸贴在会议室的玻璃上,就着呵出的水汽,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折翼蝴蝶。

        上班报道的第一天,她来早了。

        其实也不算特别早。白杨大厦里不止这一家律所,她别别扭扭踩着皮鞋挤电梯时,还被同行们踩了好几脚。

        然而,到了十八楼,清茗律所格外护眼的淡绿色风格门厅前,却颇有些门可罗雀的意思。

        正不紧不慢吃早饭的前台小姐姐抬起头来,“萌新吧,来这么早?”

        路濛:“……”

        路濛:“姐姐好。”

        “可以叫我莎莎,”前台——同时是律所唯一的人事,田莎莎愉快地笑了起来,“小帅哥,你看起来好有礼貌。”

        路濛尴尬地扣紧了手指,“……我是,女生。”

        “咦?”

        类似情形,路濛从小到大经历过太多了——你是女生,为什么留这么短的头发?为什么穿男孩子的衣服?为什么……

        “你是女生,见了我紧张什么啊。”田莎莎拿了个文件夹递给她,“喏,培训资料。一般都是小男生才会晕我这样的漂亮姐姐呀。”

        路濛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因为,女孩子也喜欢漂亮姐姐。”

        那只文件夹的封皮与装潢风格同样春意盎然,萌芽的种子在阳光下茁壮成长,看上去,像是幼儿园小朋友的素质手册。

        ……好像有点不太严肃。

        “我们的团队比较年轻,”田莎莎解释道,“创始人还不到三十岁,年纪最大的律师都还没秃呢,哈哈哈。”

        路濛:“………”

        那是好年轻哦。

        “莎莎姐,”她嘴很甜地问她,“今天什么安排呀?”

        田莎莎看了一眼表,语气轻松,“等那几个小朋友睡醒再说吧。”

        于是,路濛被安置到了会议室。

        “对了,”田莎莎去而复返,“把你的本本给我,我去登记。”

        见她愣神,不由好笑道:“a证呀宝贝,发什么呆。”

        “我……”

        “我还没……”

        路濛咬了咬牙,尴尬得无以复加,“我今年考主观题。”

        田莎莎惊讶地睁大了眼。

        a证,即在法律职业资格考试中达a线,是律师行业的入场券。客观题和主观题分考,前者成绩可以保留两年——这意味着,只有第一年挂掉了主观题的考生,才会在第二年“只考主观题”。

        以法律专业的内卷程度,一年拿证的尚且要看分数,遑论这种“补考生”。

        学校特别好?田莎莎低头看了一眼简历,渝都当地的某双非一本。

        她不由犯起了嘀咕——这真是赵总亲自招来的人?看脸招的吧!

        她倒不是学历歧视。只是,这样的人招进来,让她如何建立自信,又让她如何合群呢?

        那位赵大小姐,果然是从来没着调过。

        “没事哈,我了解了,今年一定没问题的。”

        田莎莎安慰了她一句,看到她画在玻璃上的蝴蝶,又温和道,“你可以画在液晶黑板上,喏,用手指就能画,按这个键是清空。”

        甚至手把手演示了一遍。

        路濛:“……谢谢,我、我会了。”

        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重回幼儿园。

        “乖,你先自己玩着哈。”

        其实,关于清茗律所为何会收她,路濛自己也感觉很意外。

        这家律所成立时间很短,但在渝都却颇负盛名,一向只招有红圈所实习背景的名校尖子生,况且只有内推,不设对外招聘渠道。

        据说两位创始人就是从红圈所跳槽的,还带走了一批骨干精英,非常热衷于干挖红圈墙角之事——各种方面。

        自立门户之后,律所规模扩充犹如腾云驾雾,有当地龙头企业扶持,案源不断,很快就站稳了脚跟。

        这对圈内盛传的“双绝艳”,一位背景极硬,家里据说是搞房地产的,黄金地段的白杨大厦就是她家的产业。

        这位大小姐是清茗律所的“经济基础”,几大客户都靠她维系,但在所里,她基本是半隐型状态,很少接案子,不带实习生、也从不在管理上逼逼赖赖,是个很省心的钱袋子。

        另一位做刑辩出身,能力超群,传言有三头六臂,学术实务双开花,年纪轻轻就打入了律协内部,是清茗律所的“上层建筑”。

        这种级别的律所,她投简历时,自然是做做梦就直接略过了。

        然而,主观题查成绩的那个夜晚,她不过在万象酒吧里醉了一场,再醒来时,就接到了“梦中情所”的入职通知。

        和她通话的,正是这位人美声柔的“莎莎姐”。

        “面试?赵总说她昨天给你面试过了呀。”

        “下周一我们新员工入职,你一起来吧。”

        路濛捶着宿醉过后的糨糊脑袋,依稀记得头一晚和自己纠缠了一夜的短发女人好像是姓赵。

        她夸她手艺不错。

        她抱着她哭诉法考太难。

        ……

        路濛欲哭无泪。

        她在入职培训的手册上,看到了那位“赵总”的正装照片。

        短发干练,笑容清爽,和那晚半醉时的慵懒姿态不尽相同,眉眼间的风情却很神似。

        赵杨茗。

        原来她的名字是这个。

        “清茗”律所的名字,她原本还觉得有点阴间,这样看来,似乎又动听了一些。

        路濛翻过一页,打算看看另一位传奇创始人的真面目。

        然而这一眼下去,差点没把她直接送走——

        她睡了“经济基础”,撩了“上层建筑”。

        这出息大了。

        是不是该抓紧打个火箭离开地球?

        又过半晌,新员工陆续到齐了。

        会议室里逐渐热闹起来。

        “诶,你在哪实习的?我和颖宝都是在海兴——老大们的老东家。”

        “哇,那你们跳槽过来,那边气死了吧?”

        “人力主管脸都绿了。不过,谁叫他们规矩那么大?晨起点卯、挂印退朝,真当演宫斗剧呢。”

        “确实。面了这么多家,这边的待遇和氛围都是最好的了。”

        ……

        “路……濛?”一名高个子的女生坐在了她旁边,凑近看清了她胸前的铭牌。

        铭牌是文件夹里带的,人手一只,写着各人的姓名,定制得十分用心。

        “叫你萌萌吧~”女生烫着蓬松的大波浪,笑起来见牙不见眼,亲和力十足。路濛瞥见了她的名字,夏佳瑜。

        “你好酷!手也好漂亮哦!”夏佳瑜不吝溢美之词,“像是公安系统会喜欢的那种女孩子——怕不是入错行了吧?”

        路濛笑了笑,没说话。

        “你在哪实习的?”

        路濛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寻欢作乐专业博导资格,品酒大师,外加“特殊按摩”高级技工,大学四年,她的大好青春尽数耗费于此,却连一段拿得出手的实习经历都没有。

        然而这种时候,说没有就输了。

        “万象。”

        夏佳瑜,以及其他几人,神色纷纷迷茫起来,又不方便直言没听说过。

        “万象?”一个刚进门的男生发出了疑问,“那不是彩虹街上的同……咳,酒吧么。”

        路濛:“……”

        她就该在半小时前打火箭离开地球的!

        这时,几个在清茗实习过的纷纷起身,和来人打了招呼。

        “安律。”

        “安律早。”

        “坐,”男生留着海胆头,西装之下双肩平正,五官齐整,颇有些校园文里阳光学长照进现实的即视感,“让你们久等了——聊得还愉快吗?”

        揶揄的目光落在路濛身上,后者艰难点头,满脸写着愉快。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枫,尹清荔团队的授薪律师,也是她的助理。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不是了,因为你们——接班人们来了。”

        “我们是所里唯一一个刑事团队,也是唯一一个par(合伙人)亲自带队的队伍,这两年随着业务扩张,也会处理一些非诉事务,如果能够加入我们团队,对大家业务能力的锻炼、以及眼界的开拓,都是很有帮助的。”

        “也别光宣传你们团队啊,”前来送水果的田莎莎听不下去了,“叫你来干嘛的?”

        “……好吧。”安枫耸耸肩,“我还没开始吹呢。”

        田莎莎:“这人是个‘尹吹’,大家习惯就好。”

        安枫笑骂了一句,连上电脑,打开了早早准备好的培训ppt。

        “那么,接下来,由我向诸位介绍一下清茗律所的业务模块,以及七支主力团队。”

        路濛有个毛病。只要有人开始讲课,她就浑身不爽利。

        衬衫领口的存在感变得鲜明起来,呼吸被压迫成一线,缺氧的大脑开始罢工,上下眼皮打起架来。

        她翻了一下培训计划,看到接下来一周里排得满满当当的课表,只觉气血逆流,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上班了还能逃课吗?逃课会扣分吗?

        不对,没有分了……扣工时?扣钱?

        在安枫平铺直叙犹如念经的标准普通话里,路濛痛苦地揉着眉心,哈欠连天。

        “给大家讲点提神的吧——”安枫善解人意地暂停了ppt朗读进程,“关于我们老大从老东家海兴律所离职的八卦,想听吗?”

        众人纷纷应和,路濛也跟着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

        “听说过‘三零二黄门女校失踪案’么?那是老大在海兴参办的最后一个案子,嫌疑人吴盈盈被公安部列为b级通缉犯,至今在逃。”

        “黄门女校……”

        有人想到了什么,“是……丢了十三个女学生,死了十二个那桩案子?”

        路濛撑着额头,悄无声息地睁开了双眼,睡意全无。

        她听到安枫说是。

        “那桩案子,检方定性为意外,带队进山写生的乡村教师吴盈盈被控过失致人死亡。由于案情重大,吴盈盈方又没有委托辩护人,法律援助中心指派了海兴律所钱澍律师团队接手——也就是老大之前所在的团队。”

        “当时,他们二人的分歧点在于,钱律打算在罪名上下功夫,争取往量刑相对较轻的疏于职务类犯罪方面引导。”

        “而老大,她更倾向于做无罪辩护。”

        “二人争执不下,一直各行其是——”

        “直到吴盈盈在押看途中,被一伙人飞车劫走,再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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