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自由
这是试探，还是真心话？
江迟猜不准柳凌月的想法。
过于有个性的虫子并不好掌控，不是吗？
江迟只能做最坏的理解，极力表现出自己的无辜道：“长官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们相识的时间太短，我能够理解长官对我的不信任，但请相信，我会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
他说得情真意切，恨不能指天发誓，但是近来类似的话他已经说得太多了，他甚至能在脑海中模拟出柳凌月听到后的反应。
毫无反应。
江迟难以理解，为什么这只雌虫对他总是怀抱怀疑的态度，他到底警惕的是意外出现的他，还是他自己本身？
“江迟，你今年十九岁。”柳凌月说。
这与原来的话题毫不相干，江迟愣了一愣，才想起来回答道：“是的。”
“虫族拥有悠长的岁月，但相对的，我们的上升期很短，如果年轻的时候不努力，很快就会被同龄远远地抛在身后。错失先机后，若想要强过别的虫子，就要付出比以前更多的精力与代价。”
所以呢？
“这个世界上，最为可靠的就是自己本身。”柳凌月语气平静，“江迟，等你变得足够强大，你就不会再需要谁的庇护。这才是你应该追寻的真正的自由。”
江迟怔住。
好几秒后，他才认输一般地开口问道：“长官你是理想派吗？”
“我是实干家。”
“拥抱浪漫主义的实干家？”
“我不否认。”柳凌月特别强调道，“理想萌发不断向前的勇气，信念催生不言放弃的意志，怀抱不够务实的想法，并非全然是坏事。”
情感是最机敏的触角，江迟听到这里时，真真切切大感不妙。
柳凌月并非喜欢卖关子的虫子，他也很快就将他这番话的用意对江迟和盘托出：“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做了虫生上的一个重要决定，最快或许是在一年后，我将前往外族战场前线。而你想必不会愿意跟着我去送死。”
江迟呆住，这居然真的不是长期饭碗……
“江迟，你不会留在我身边很久，我至多庇护你到我上战场的那一天。”
江迟头一回听见柳凌月的语气是那么诚恳，却也那么扎他心。
柳凌月郑重道：“看在你帮助了我的份上，我身边的资源若你需要，你可以随时取用，而我也会尽我努力把你培养起来，拥有保护自己的实力和底气。在我们的交易结束后，我会放你自由。”
江迟欲言又止。
长官不愧是长官，如此短的时间内给他安排好了未来，还处处为他着想，简直是妥帖到了极致，一看就是个心善的。
但江迟不知为何，对这个十分稳妥的安排竟有些难以接受。
可能是因为他本来的计划并非是这样的发展，现在事情远远超出他意料之外，使他感觉无法掌控，心中空落便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烦躁来。
一时热血上头，江迟反问柳凌月道：“长官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愿意跟你去呢？”
听到这话，柳凌月终于分神，转过头来看他，脸上带着明显的诧异，“你知道我要去的是哪里吗？”
江迟不知道，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谈起这个话题。
柳凌月说：“那是离紫荆星很远的一个星球，你或许不知道它原来的名字，但你应该知道废墟星，五年前的时候，它就已经被称呼为废墟星。”
废墟星，意指已经遭到遗弃，或者正在被遗弃的星球。
被遗弃的星球多数是因为环境的突变，导致不再宜居，原住虫子们便陆续搬离别的宜居星球，被遗弃的它也就逐渐变成一颗空荡荡、荒芜的死星。
其二便是因为战争。残酷的战争致使原住虫子无法安居乐业，他们会自发性地搬离该星球，或者在帝国政府的指示下，分批次被转移至别的星球居住。
而被留下的星球，毫无疑问成了战争坟场，到处都充斥着危险，生活在那里的只有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的军虫。
“那里是战场，莫说是你这样弱小的雄虫，哪怕是自认强壮如军虫的平民雌虫，在被发现后，也会被强制遣返。”柳凌月如此说。
江迟心底已经是有些怕了，战场，意味着流血和死亡。
但他仍是嘴硬道：“如果是这样，我觉得这个交易不公平，对你不公平，我得到的也和我所付出的远不相符。”
江迟倔强且认真地对柳凌月说道：“你是我的长官，你可以命令我，我跟你去。”
柳凌月看着他，冷漠地摇了摇头，“但我并不想命令你。”
“生命是无价的，你应该珍惜，不要轻易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江迟知道柳凌月说的是对的，他只是在借故逞强，表现自己虚假的无畏之心。
之后，两只虫子间的气氛便不怎么愉快。
在到达最后一位政要的府邸的时候，柳凌月拒绝了江迟的跟随，让他待在飞行器上等待他回来，理由是他还不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有可能干扰他们之间的对谈。
舱门关闭，飞行器里只剩江迟自己一只虫，他感觉空气安静得有些压抑。
坐躺在副驾驶座上，江迟闭着眼，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
毫无疑问，他非常幸运地遇见了一只善良的雌虫。
柳凌月他有权势有地位，更有着罕见的同理心，但他绝不是容易讨好的对象，他给予的种种好处，不过是因为他心善，见他有难处，便顺势而为，几乎不存在被影响的说法。
可以想象得到的另一个事实是，只要你不站在他的对立面，他投放在你身上的就皆是被赞美的优秀品质，他会给你需要而他能给的一切。
跟在这样的虫子身边，江迟非常确信，这比单纯的抱个大腿吃软饭要保险得多，至少不会存在失宠即被丢弃的问题，哪怕分开后，也还能够得到他的荫庇。
江迟睁开眼，望着飞行器复杂的操作面板默默无言。
虽然他早就知道软饭不好找，找到个优质的饭碗更是难上加难，但是眼下这个情况还是忍不住叫他心烦意乱。
若要给柳凌月做个评估，满分一百，江迟愿意给他九十分，被扣掉的十分是因为这饭碗不仅是钢做的，而且里面的饭也是铁做成的，这和“软饭”毫不相干。
要想端起这碗饭，以后他势必要软饭硬吃。
想想就觉得牙疼。
“想做个废物怎么就这么难呢？”江迟烦躁地薅了一把头发。
柳凌月已经再三提点过他了，他身边不留废物。
若是他不是少将，只是个普通点的职业，或许他不会做出这样的要求，江迟在心里做着没有用的假设，如此猜想道。
但柳凌月如今已经是少将了，他身边也不可避免地汇聚了许多窥探的目光，江迟要想安全留在他身边，就必须要有个正当的身份，体现出自己为何能被重用的价值来，以此堵住他们的无限质疑和翩翩联想。
而现阶段，江迟稀里糊涂，已经走完了大部分程序，只面临着最终的选项：留下，听从柳凌月的一切安排；或者直接离开。
“但是……怎么想都只剩下一条路。”皱眉思考着，江迟情不自禁自言自语起来，“已经走到现在这一步，但凡他有点脾气，都不会放过我。”
这样一想，江迟又觉得柳凌月变得虚伪起来，他说出那番话，或许只是为了点醒他，不要试图做一只废物虫连累到他。
良久，江迟发出一声长叹：“大概，这就是虫生吧。”
意外永远比计划要行动积极。
这碗虚假的“软饭”，江迟决定含泪吃了，怎么说也是他凭本事混到的，不能放过。
所以当柳凌月回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他收获了一只勤奋好学的小雄虫。
看着江迟认真的侧脸，那乖顺听话的小模样，让柳凌月心里被紫荆星官员弄出的不愉快，不觉就抵消了一半，心情变得平静舒缓。
“长官，星币用完了。”江迟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向柳凌月，“我还能再预支点吗？”
“不能。”柳凌月坐下，才问道，“你做了什么？”
听到不能，江迟有些失落，他把自己的光脑界面调给柳凌月看，说道：“我在星网上买了课，这个课程还挺贵，星币一下子就花完了。”
柳凌月随便看了一眼画面，问：“学习急救？”
“不，是康复与护理。”江迟道，“我想过了，我要好好照顾长官，帮助长官早日复健，这是我现在的职责。”
柳凌月又仔细看了一眼显示屏，才发现上面是关于按摩的技法介绍，他意识到江迟这是要完善新身份的虫设了，为此由衷地感觉到欣慰。
但是——
“我身体没问题，复健只是对外的说法，为了将你暂时安排在身边而编造出来的理由。”柳凌月道。
江迟先是一愣，然而很快就又推荐道：“我看课程上说的，日常按摩对身体也很有用……”
“我不需要。”柳凌月打断江迟的话，直接转移了话题道，“今天的行程还没有走完，你想先去哪里？”
莫副官给柳凌月排的行程是，早上拜访紫荆星高级政要，粗略了解他们的成分，好为他们安排合适的未来，下午则是走访紫金城，体察民情。
江迟充耳不闻，很是坚持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碰你，那我戴手套按？”
“……”
“不行吗？我也没要求你脱衣服啊，这上面都是演示的模型假虫，所以才露着。”
柳凌月食指轻敲着操作面板，终于说道：“你要多少星币？”
“……五，五千？”江迟犹豫一瞬，立即狮子大开口。
柳凌月瞥他一眼，回道：“没有。”
“那四千？”
江迟还等着讨价还价，柳凌月就一锤定音道：“五百，要不要？”
“要！”江迟无奈地点头。
五百星币放过去也是一笔巨款了，只是江迟刚亲自花了差不多一千，心底难免有些落差。
柳凌月很快就将五百星币转给江迟，并给他打了张电子欠条，“私虫借债，无利息，发了工资记得还。”
“嗯，就是大概要到下下个月。”江迟还记得自己的工资预支太多了，一直到下下个月才是正余额。
柳凌月道：“我不急，你可以慢慢还。”
江迟应了一声，心道你当然不急，我看见你账户后面好多个零，不多看几眼都数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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