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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孤家寡人


折腾了一个多月,武韶被武三思带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初了。月娘已经生子,得了个圆圆胖胖的儿子,她自己也恢复得不错。不过就几天时间,面色已经红润了起来。

        武三思没说让武韶回郡主府,武韶也不敢问。接着养伤,几乎什么人都不见,月娘让贴身的婢女过来看看,武韶也一口回绝。

        说不清楚劫后余生还有什么别的感觉,武韶只是感到深深的恐惧。她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武三思有没有能力、有没有绝对的意愿把她保下来。从每天送来的饭食和衣裳来看,武韶猜测最近调度梁王府的不是白一百就是武意。武韶只能苦笑,她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讨厌她,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武淳和公孙先生待她还算是和善。

        武韶伤得并不算严重。初始几天厨司连连送来发物,虽然看上去很有营养,但要是真的吃下去了,估计真的会要了她的小命。

        武淳让人给送了一盆迎春花过来,据说是武淳纵马的时候瞧见的路边野花,本想折一支回来,但那样的花也开不了几天,于是就将整个根都给搬进了花盆。明黄色的花迎着稀疏的日光倔强地绽放,连花盆中的鹅卵石都显得有几分嶙峋。武韶的指尖轻轻触碰娇嫩的花朵,唇角却带着讽刺的笑意,她自顾自地说:“如果你错看了我的娇弱,是否还会继续你的怜悯呢?我也不是路边的迎春,而是洛阳的牡丹。”

        厨司送来发物的情况只持续了五六天,接下来就被换成了适宜养伤的清淡饮食了。武韶不以为意,送来的东西没法吃,她就咬几块点心,要是能吃,她也就适当吃一些。她这样的人,生命力是很强的。

        武三思偶尔会在晚间进来看看,问两句伤口可好,饮食可好,医师可好,总也坐不过一刻钟。至于他向皇帝是否说了什么,朝中事态如何,她不敢问,武三思也不像以前那样主动地说。

        三月的时候,武韶意识到,养伤已经没法再成为借口了。她得去拜见拜见那个救了她的人。

        正三品大员的府邸,很少有这样素简的。武三思常常说,宅邸下人都是主人的脸面,万万马虎不得,不过武韶瞧着这位重臣,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武韶是第一次来到狄大人的家里,却见到四周仆役并不像梁国公府邸和自家一般肃穆,引她进去的怕是大人的贴身小厮,一路之上仆役同小厮打招呼,也嘻嘻哈哈的不够恭敬。武韶也知道,一般贴身跟着主君的,多半是管家,想来他们都这个态度,也是奇怪。武韶总算没忘记自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东张西望地看,显现出两分少女的娇憨来。武三思说,这叫示弱藏拙。十七岁的小姑娘只要讲话不是太离谱,旁人也不会真的计较什么,做事情的时候,遇到没有打过交道的人,宁肯装得傻乎乎的,旁人没了防备之心,或许正是他们的机会。

        一个青年将领陪伴在白了头发的老翁旁边,武韶规规矩矩地行礼。老者却一把扶起了她。武韶知道,这就是狄仁杰。武韶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大人,妾有事情要同大人讲,不知能否请您屏退左右?”狄公愣了一下,而后和善地笑笑,挥挥手叫下人都下去。武韶犹豫地看了青年将领一眼。狄公道:“这是我的朋友,我将他看作我的子侄,有什么话同我说与他说是一样的。”这便是极高的评价了,武三思从来不说这样的话。武韶忍不住想,即使是白一百和公孙先生,也各自分管着不同的事情,即使白一百是公孙先生的学生,公孙先生也绝对不会过问白一百的差事。

        武韶跪,即便是两个人都急匆匆地要拉她,却没有拉住。武韶正色道:“妾知道此番能够活命,全仰赖大人对皇帝的谏言,深谢大人了。”狄公只是笑:“你无须谢我,我也只是做了应该做的。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鬼怪之说,一个谣言本来也不应该成为无辜之人获罪的理由。”

        “可是我姓武。”武韶蓦然抬头:“大人,您明知武氏与李氏不能兼容。如今天子身体尚且康健,或许还能有些余地,有朝一日您选李氏,留着我,岂不是留着祸患?天下人都知道,我是梁国公的人。若有来日”武韶顿了顿,才道:“我不可能不替国公爷争。若妾是大人,不会留着我这样一个祸端的。”老者什么都没有说,将军却叹了一口气,有些气恼,却有些无奈:“武三思是什么样的人,你这些年跟着他还没有看清楚吗?对于兄弟宗族尚且心狠手辣,你跟着他又能得多少好?”武韶叹:“大人明知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不也是一心辅佐吗?”将军被噎了一道,半晌才道:“他能和陛下比么?”武韶笑:“为何不能?梁王爷的确跋扈擅专又手段暴烈,可是当初妾在长安活不下去的时候,是国公爷带妾回家,给了妾一条生路。大人进谏于陛下,妾得以存身,故而心怀感念。说到底,梁王当初对妾的恩情与如今大人于妾的恩情又有多大不同?”

        狄公问:“你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武韶叹了一口气,小心地从袖间取出一柄匕首来,将军吓了一跳,忙要挡在狄公前面,他却摆摆手,示意将军稍安勿躁。武韶凝眸看着匕首:“这柄匕首是陛下所赐,当初梁王监造器械局的时候便求了它,淬的是天子之血,天下只此一柄。若是为了来日之患,大人今日想杀妾,妾自当还了大人的情。若是太子与梁王不能共容,那时我绝不会手软,过了今天,大人也不会再有杀妾的机会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狄公笑,“你走吧。你既无错,我岂能杀你?”“大人肯放妾走,就不怕妾危及江山?”狄公又笑起来:“那是两回事。若是你多番作恶,我自然不会容你,可你既然什么错也没有,伤你就是我的罪过了。我也多劝你一句,武三思不是善类,你替他卖命,未必能有好结局。”武韶微笑:“是啊,可是我能去哪里?”她哪里也去不了。皇帝的垂爱是因为武三思,如今她尚且没有权势地位呢,就算是有,还不是因为她的姓氏?离开了武三思,武承嗣那几个岂会放过她?李氏宗嗣岂会放过她?皇帝岂会再庇佑她?天下虽大,恐怕她连洛阳都走不出去。武韶微笑:“不论妾是否能有一个好结局,当初是梁王将妾捡回去,妾已经多活了这么些年,很够了。不论我怎么样,这都是武氏自己的事情。妾只问大人一句,这恐怕是大人能除去妾唯一的机会了,大人可要想好了。”

        狄公摇摇头:“走吧,孩子。”

        武韶问:“为什么?就因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鬼怪吗?”

        本来以为等不到答案,但她听到了一声深深的叹息:“你本性纯良。满朝都知道你的出身,但你还是每年都会拨出一笔银子,用于救济像你当初一样的乞儿。当初与突骑施的一战,若只是为了争功,你大可以在进行了屠杀之后就发起总攻,届时,民怨沸腾,突骑施的民间必然会自发组织起来一定的反抗力量,但这样的力量在严阵以待的军队面前几乎可以说是乌合之众,你会斩获更多的人头,但突骑施军队反抗暴烈,也会有更大的损失。你既考虑军人的生命先于自己一身战功,可见不是什么坏人。去年冬天突厥国内天寒地冻,冻死了不少牛羊,边民与突厥百姓的生计也成了问题,陛下拨了一笔钱和粮食去往边关的榷场,用以盘活生意,救济突厥国民和边境上的汉人。朝堂遣使去的时候,你出了五百两,并对使者说,虽然不多,但能多使一人活命,便不算无用之功。”

        “可是三个月之前,我曾经企图挑起皇帝的疑心。”

        “你只是站错了位置,但皇帝对我们的疑心从来不会因为你的挑拨就出现或者消失。她是一位女君主,她会完成她的身份该完成的所有事情,这其中包括了海纳百川和疑心。你是错了,错在不该觊觎李唐神器,不该算计宗庙朝臣,但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看在边境百姓的份儿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原谅你。”

        回了梁王府邸,里面静穆恭谨,和方才是截然不同的光景。武韶不禁有一种错觉,更感觉到几分压抑,仿佛这里已经寂静了千年,而再往后,依然是没有声息的静谧。时间似乎凝固,而这里,被书写成永恒,没有流动,没有感觉,一切都是停滞的。武韶轻轻叹,自己方才十七,便已经心如槁木了。其实这样也好,武韶想起来自己的身份,那些被人叫骂“野种”的时候,那些个难以成眠的夜里,武韶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她拥有这天下最最尊贵的血脉。如果有一天有机会回家,其实情况也没有比这里好多少。今天梁王带给她的一切,都是她能够存身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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