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探病
说来奇怪，明明相别不过一个多月，二人却都觉得对方变得有些陌生。
难道是因为脱下了校服？
孟愿宁从未见过这样的赵辛白。
她侧身挡住了周遭探究的视线，表情惊喜中透着亲昵，好像真是在和好久不见的老同学聊天叙旧；赵辛白被挡在角落里，却面色苍白。
角落里的骚乱平息得很快，书店的顾客很快就收回了注意力。
孟愿宁松了口气。她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赵辛白。
赵辛白在颤抖。他死死抱着怀里的书，像守卫着最后的尊严。
气氛一时凝滞。
作为同学以及朋友，孟愿宁信任他的人品，经历过短暂的震惊后，她迅速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过去聊天说笑的经历在脑海中混乱地翻杂，突然，脑海中闪过一角记忆碎片。
孟愿宁猛地睁大眼睛。
她迟疑地问：“赵辛白，你妹妹……？”
赵辛白狠狠一颤，抓住书页的手背挣出青筋。他狼狈地侧过头，嘴唇蠕动几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洗得发白的袖口里露出一节手腕，瘦伶伶的骨节格外突出。
孟愿宁想起赵辛白有一个小他七八岁的妹妹，聪明可爱，最喜欢看书店里的“画本”。
她放柔了声音，轻声说：“小蕊呢？她最近还好吗？上次见面，我还答应要教她编辫子，一没想到转眼就过去这么久了。”
上午的太阳明亮温暖，而赵辛白缩在阴影里，像棵被阳光抛弃了的竹子。
一行泪水顺着腮边流下。
赵辛白站着，瞪着眼睛，无声地流泪。
孟愿宁安静退让，给他留出一片小小的空间。
赵辛白沙哑地说：“小蕊在医院，医生说，不太好。”
孟愿宁明白了。
她柔声说：“好久没见小蕊了，带我去看看她吧，我好想念她。”
顿了顿，又说：“空着手上门多不好意思，正好你选好了书，待会给我吧。”
赵辛白猛地一缩，“不用！”他愣了一下，接着说，“这书，不好意思让你破费。”
孟愿宁松了口气，笑道：“没事的。我……我姐姐是这家书店的老板，有她在，不怕不给打折。”
赵辛白看她一眼，目光闪了闪。
“你今天，穿的很好看。”
孟愿宁之前的衣柜里除了校服就是运动服，很少被人夸过衣着。
她不好意思地拉了拉针织衫下摆：“嗯，姐姐给我买的，她眼光好。”
赵辛白勉强一笑，不说话了。
二人往柜台走去，正在此时，王瑾终于停好了车，脚步匆匆向店里走来，急切地寻找孟愿宁的身影。
她眼睛一亮，刚要喊人，还好孟愿宁抢先一步开了口：“姐姐！我在这。”
王瑾脚步一滞。
孟愿宁背着赵辛白朝她拼命使眼色，王瑾居然瞬间会意，顺畅无比地接道：“还好找到你了。我停个车的功夫，居然这么快就不见了。”
语气亲昵略带抱怨，十足是个抱怨妹妹的姐姐。
她自然地走过去，问：“小宁，这位是你的同学吗？”
孟愿宁笑着说：“对，他叫赵辛白，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我想待会去看看他妹妹，就挑了这几本童书。”
她撒娇：“姐，你是这的老板，能不能看在同学的份上给我们打折呀？”
王瑾完全进入了角色，开玩笑：“书店不在活动期，老板也不能擅自徇私。今天我买单吧，送礼算上我的一份。”
赵辛白站在一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
“这套童书是从国外进口过来的，数量有限，三位买的正好是最后一套，恭喜有缘人了。”售书小姐甜美地说。
结账完，五本书花了将近一千。
孟愿宁暗暗咋舌，王瑾倒是眼也不眨地刷卡买下。
赵辛白的脸上极快地泛起一阵红潮，他掩饰地低下头，害怕让别人看见。
走出书店，王瑾问：“你们待会要去哪？”
孟愿宁询问似的看向赵辛白。
赵辛白眼中泛起了挣扎。他犹豫片刻，还是报出了一个医院的名字。
王瑾了然。她说：“那离现在的位置有点远，打车也不方便，不如我送你们过去吧？待会正好再带上小宁回来。”
赵辛白忙说：“不用了！那个，谢谢姐，我们坐公交就可以了，怕耽误您的事情。”
王瑾笑道：“我今天正好有空，送送你们不麻烦。”
孟愿宁跟着帮腔：“姐姐开车送我们也快，别替她省这点汽油钱。”她有意缓解赵辛白的紧张。
于是赵辛白点点头，支吾着同意了。王瑾看他一眼，没说话。
到了停车场，孟愿宁走到王瑾的捷豹车旁，顺畅地拉开车门坐进去。
却迟迟不见赵辛白上车。
孟愿宁探头一看，他正站在另一侧的车门旁边，看着门发呆。
怎么回事？孟愿宁疑惑。
王瑾注意到后方的情况，快步上前给赵辛白拉开车门：“不好意思啊，好多人坐我这车都说不会开门。”
她抱歉地笑笑。
赵辛白勉强道谢，坐进去之后就低头不说话了。
到了医院，孟愿宁才知道详情。
赵辛白的妹妹得了白血病。前后花的钱快把家底掏空，但反复不见好转的病情却像个无底洞。
直到今天，他们被迫转进了普通病房，就在小蕊的生日。
进门时，脸色苍白消瘦的小蕊正靠在床上看书。她看见哥哥提着心心念念的绘本回来，脸上的惊喜怎么也藏不住。
孟愿宁却心酸得快哭出来。
今天是小姑娘的生日，她不想扫兴，强撑着表情和赵母打招呼。
赵母面色疲惫，她们进来的时候正靠着床边打瞌睡。
这个农村女人曾经在引以为傲的儿子的学校里见过孟愿宁，看见她过来拜访，显得很是高兴，脸上露出朴实憨厚的笑容。
孟愿宁上次看见赵母时，她的头发还乌黑油亮，如今已是满头华发。
赵母还要打工，在赵辛白回来后就离开了。病房暂时只住了小蕊一人，几人就散坐开来闲聊叙旧，着意哄小蕊开心。小女孩看见“小宁姐姐”别提多高兴了，硬是拉着她要学编辫子。
孟愿宁招小孩喜欢，也会哄人，陪着她说说笑笑。直到手里拢起小姑娘稀疏的头发，终于红了眼圈，又连忙遮掩住表情。
才过了一会，小蕊就支撑不住露出疲态。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着小姑娘渐渐睡去。
众人轻手轻脚退出病房。
赵辛白立在门口，隔着玻璃窗户，凝视着妹妹的睡颜。
“赵辛白，”孟愿宁上前一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赵辛白看了她一眼。
人靠衣装马靠鞍，如今的女孩早就不是从前那个“贫民窟公主”。
相别不过月余，衣服漂亮了，皮肤滑嫩了，气质从容了……让他高攀不起了。
赵辛白自嘲一笑：“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今天你帮的忙，明天未必能还得上。”
“怎么会？我不着急你换，等十年之后再给我也不迟，我信得过你。”
男孩却摇摇头：“没机会了。大学学费，我家掏不起。”
“……没有以后了。”他低声说。
孟愿宁急了：“但你读完四年再出来，以后十倍换我也做得到！”
赵辛白从前学习成绩很好，常常能拿到让大多数人望尘莫及的名次，这次高考正常发挥，去了一个很不错的大学。
“小蕊等不了四年。”
孟愿宁哑然。对啊，还有小蕊。
气氛降到了冰点。
王瑾一直冷眼听他们对话，这时站了出来。
“钱我借你。”
二人惊讶地看着她。
王瑾接着说：“除了大学的学费生活费，还有你妹妹的医药钱。”
赵辛白颤抖起来。
“这些你都不用担心，我付得起。只要你同意，毕业之后来我的公司打工还债。”
孟愿宁惊喜得想使劲拍他一下：“赵辛白，你听到了吗？瑾姐说她能帮你！”
赵辛白傻愣愣地看着，满脸不敢置信：“你、你……我……”
“快同意啊！愣着干什么！”孟愿宁又喜又急。
王瑾笑了：“怎么，不相信我？”
“绝对不是！”赵辛白一口否认。
“瑾姐可以的！她说到做到！”孟愿宁从未像今天这么崇拜过王瑾，恨不得使劲抱住她，看着王瑾的眼里全是崇拜的星星。
王瑾无奈地笑笑。
赵辛白喜出望外，他狠狠给王瑾鞠了三个躬，接着拿起手机就飞跑出去给赵母打电话报喜。
孟愿宁看着他狂奔的背影，被喜悦的气氛感染，也跟着使劲踮了踮脚，接着转身一把抱住王瑾。
“瑾姐，”她把头埋进王瑾怀里，声音闷闷地说，“谢谢你。”
王瑾摸摸女孩柔软的头发，没有说话。
送别的时候，赵辛白的眼睛都是亮着的，先前阴郁的气质早就被希望取代，他满面红光。
孟愿宁依依不舍地和好友告别，约定下次再来看小蕊。
王瑾送孟愿宁上车，说：“小宁先等等，我再去和辛白沟通几句。”
孟愿宁点头。
王瑾走到离车身稍远的位置，冲赵辛白招手。
赵辛白不疑有他，紧跟着过去：“谢谢王姐，真的，今天太谢谢你了，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用谢，”王瑾淡淡地说，“要谢就谢宁小姐背后的孟家。”
赵辛白的脸僵住了。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辛白眼神躲闪。
王瑾目光如刀，直刺进他的眼底：“之前，还是今天？”
“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王瑾侧眼，看见孟愿宁正在低头用手机。
速战速决。
“其一，你自尊心极强，却默许我们亲眼目睹家里的惨状；
其二，说是生日，病床旁边却没有半点庆生痕迹；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提出资助后，你半点都没有质疑，为什么一个书店老板能付得起如此庞大的费用，甚至还有自己的‘集团’。”
“小姐正式回归孟家不过几天之前，这件事应该只有b市上流圈层内部知道。你一个无权无势、为了妹妹的病情忙于奔波的穷学生，如果小姐没有对你亲口承认，那么——”
“是谁，告诉了你？”
赵辛白浑身颤抖，哆嗦着，说不出半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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