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月祭典（一）
新月祭典1
【九年后。356年冬。】
寒风肆虐。
兰顿从圣巢的窗户中潜入回后，“砰”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兰顿！”是诺拉发现了他。她现在是宗师，感观的敏锐度远比旁人敏锐。瞬移到兰顿身旁，她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诺拉……”兰顿睫毛轻颤，湖绿色的眸蒙上一层雾，却说，“帮我照顾好……咳、咳……”
他还带回了一个人头、一个婴儿。人头属于卡古坦家族的人。婴儿是多罗尔家唯一的幼子。
孩子也哇哇大哭起来，风雪中，诺拉抱起孩子。
不久后，她回到了圣帐中。
兰顿躺在铺着金兰纹饰的毛毯上，脸色惨白，全身都是血。她靠近了。
这次，兰顿没有如之前那样躲开。
“把药吃了。”诺拉召出药剂。
兰顿垂下眼睫，喝了。
“侧躺。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不。”
“兰顿。听话。”
不死鸟部的圣子最终还是老实听了诺拉的话。
他侧躺过去，把伤口暴露给诺拉，银发铺了满床。
诺拉看着他半阖眼的模样，睫毛颤了颤，知道他这次的伤必定不轻松。
想了想，她没再次逼问他为什么走，而是把手放在他的伤处，念出治疗的法咒。
他们挨得近极了。她手掌的热气传到他身上。
却见兰顿迷迷糊糊地道，“诺拉，你是个坏家伙，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坏家伙。”
诺拉皱眉：“你在说什么……在做梦？”
兰顿道：“你当时说没空，竟然说没空。”
“……”诺拉叹了口气，把手放到兰顿的额头上，发现他发高烧了。
“我知道你说的哪件事。兰顿。”
【八年前。347年冬。】
十一月十日。兰顿在重复检查日历上的这个日期。
听到诺拉的动静，他手握成拳、又松开了几轮，才回头：
“诺拉，我想问你十一月十日有没有空？”
“十一月十日？”
诺拉一边松开辫子，一边走入。
今天，她穿了非常漂亮的天蓝色法袍，和她的眼睛相得益彰。她气质更成熟了。
在上个月，她刚刚过完十八岁的生日。几乎南境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送来了祝贺和赠礼。
兰顿也送了，表面送了关于预知的古籍和耳饰，暗地里送了染上不死鸟心脏的血的金翎——那是来自兽部最高等的庇护。当然，他没告诉诺拉是心头血，诺拉却也很高兴。
现在她似乎兴致也不错。
听到兰顿的话，诺拉却犹疑了。
“哦，可能不太行，十一月九日是新月祭典。之后……十日奥里家设了晚宴，我已经接受邀请啦。怎么了？”
“……没事。”
兰顿低头，抿了抿嘴唇。
却见诺拉停住脚步，侧头观察他，“你怎么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没有。”兰顿回头对诺拉微笑，“祭典加油。”
……
“契约，是兽部最重要的社会关系之一……”
当天，兰顿在神院下院完成北境形式课的授课。课后，他独自在庭院的橄榄树下坐着。
距离他和诺拉离开河蝉镇已半年了。这半年发生了很多。兰顿回归千圣城后成功通过学会考核，教授北境形式课是他的工作之一。这方面，诺拉给了他很多自由。
然而，兰顿却多了烦恼。是关于诺拉和奥里家的马修。
这半年来，他们总是走很近。虽然知道大多数时候诺拉都是在和对方一起准备新月祭典，但兰顿还是不舒服。
因为他们亲近的程度完全比得上他和诺拉。
而近来，兰顿更是听说了更多事。
这个马修，是诺拉最亲近的青梅竹马，作为南境大族的继承人，首领的侄子，几乎从出生开始就待在一起。当赞恩总是去找德威尔的二儿子时，诺拉喜欢与奥里的两位姐弟相处。
兰顿还发现，诺拉对马修异常包容。而马修非常诙谐，至少比他诙谐，他常看到马修把冷静的诺拉逗得大笑。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子。
风吹着兰顿，他烦躁地翻过手中的材料，几乎没有看进去。
“薇达小姐，您竟然在这里!”
兰顿突然听到惊呼。他抬眸，发现是两个神术师大小姐，也是诺拉和他的朋友。
“您听说了吗？”看到他，对方亲切地凑过来，诺拉身边的朋友总有某种和她相近的特质，不过朋友笑得比诺拉大多了，“听说奥里和克拉雷的传闻了吗？我早有预感，但最近才听说，真是好事。”
从对方的表情中，兰顿察觉到一点不对，问道：“……什么传闻？”
朋友：“马修的姑母不是奥里首领吗？我听说，奥里首领在十月的一场晚宴似乎暗示了想要和克拉雷联姻的意图，称赞诺拉是很好的女法师，如果后辈和她结合，将会非常高兴。总之就是表达期许。”
“……”兰顿冷冷抬眸，目光在对方脸上刮过又凝住，“是么？我没听说过。”
但朋友似乎毫无察觉，还兴致勃勃。
“噫……诺拉小姐这么冷静的人，当然不会主动说。但我看他们最近有点状况，每日都待在一起。俗话说日久生情，对不对？”
“……诺拉对感情很谨慎的。”兰顿皱眉。
朋友却说：“薇达，难道你不看好他们吗？他们好像真的很合适。而且我坚信……诺拉小姐未来也会在强大的神术师后代里面选择伴侣吧，毕竟门当户对，教养、实力也都得当。”
“……”
兰顿无语，按在书上的手却悄然加大了力气。他扯动嘴角，最终对对方露出微笑：“对不起，我不对外评论诺拉小姐的私事。”
这是官方的回复。
兰顿和朋友温言细语地聊了会儿。但当对方走后，他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了。
兰顿冷冷地看向一个方向，那是诺拉每日修行的圣光明钟楼。虽然他不信奉光明神，但他起身，对那里埋开了脚步。
……
冬日的圣光明钟楼外笼罩了一层结界，哪怕外面寒风瑟瑟，走进去，都能感受到浓重的暖意。兰顿的手却并未因此暖和。
“诺拉，帮我看看这个推演……”兰顿遥遥就听到了有人在喊诺拉的名字。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进来了，因为外面的守卫认识他。而他靠近，看到了里面的场景。里面并非只是诺拉和马修，而是有许多神术师坐着，像是俱乐部。
诺拉坐在最中央，戴着坠银链的单片眼镜，面容严肃和冷静。她闭上眼睛，四周都是幻术映出的数字、字母和方程。幻术在快速的变化，四周一片寂静，却在很专注地看着。赞恩也在。
兰顿看到这里，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圣级元素法则推演？”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诺拉展现她的能力，兰顿张唇。
天才。他早知道诺拉是当之不愧的法术天才。
如果说刚认识她是她的天才并不明显，那么现在随着她越长大，她的才能越突出，已经远远碾压许多还在智者挣扎的同龄人，甚至同龄的大族子弟。
和普通人的修行不同，兰顿发现诺拉的学习从不是复制，而是拥有极强的独立思考能力，融汇贯通后数条知识脉络令成果高速浮出。
在场，明显是诺拉在引领难题的突破。兰顿大概见过，那是南境学会宗师出的顶级难题，需要接近宗师的脑力。她在越级修习。
兰顿来时，诺拉的突破似乎已至尾声。推演结束，她睁开了眼，露出了冷静的蓝眸。
一阵寂静后，在场爆发掌声。
“诺拉，你让我这个兄长……很羞愧。”赞恩也在，但张望四周，眼里都是炫耀。
“诺拉，快再帮我看看风系，我想破脑袋了！求你求你！”说话的是兰顿不喜欢的马修。
诺拉却似乎有什么感应，反向转头，正好和门外的兰顿四目以对。
“……薇达？你怎么来了？”
大概是计算结束，她冰冷的脸色稍有松动，却也浮现疲态。
“今天的事结束了。”兰顿矜持地停在门外，对她笑了笑，“过来等诺拉小姐。”
“嗯。那你再等等我。”
……这场研习和研讨会很快结束。
诺拉出来时，兰顿把手上的东西给了她，“你喜欢露尔广场中心店的星星鱼酥，休息下吧。”
诺拉露出笑意，“谢谢。”
赞恩横插一脚：“薇达，你对诺拉真贴心，有我的吗？”
“有。”兰顿也给了赞恩一份。
他们正打算走，却听到马修的声音，“诺拉、赞恩，你们等等，我们一起回忒瑟湖畔！”
兰顿冷冷回头，只见马修和他姐姐跟了上来。面对人群的壮大，他目光变暗了。
……
“诺拉,预知除了看《霍格尔预知杂论集》还可以看什么？”
“诺拉，你帮我看看我的风系推演正不正确？这个单阵思路可以吗？”
“诺拉，后天就参与庆典比赛了，好紧张……”
瑟忒湖的岸边，兰顿在阴影下皱眉。他听着马修一路上都在询问诺拉。
而他更加确定自己之前的判断没错……虽然不知道诺拉对马修的看法，但马修对诺拉绝对不太对劲。
第一次聚会见面时他没这种预感，但去了趟惊蝉镇后，兰顿再观察马修，总认为后者什么地方变了。
发生了什么吗？
大名鼎鼎的继承人，绞尽脑汁问诺拉问题。凭兰顿在学会对奥里家的了解，有些问题马修应该早有了解。
兰顿眸子再度暗了暗，找到机会，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马修和诺拉的中间，把他们隔开了。
“薇达！”马修对兰顿倒是也很友好，“你十号会来奥里府吗？诺拉也来。我姑母设宴，奥里府欢迎你。”
虽然早想到听诺拉说过这个邀约，但想起自己今天被拒，兰顿回头看了眼诺拉，淡淡道：“不来。”
“是啊，”赞恩大咧咧插嘴，“我听说北境形式学会最近也在查边境的问题。薇达，你参与了对深渊边境的缉查是吧？”
“是。”
兰顿却见诺拉停住了脚步，她问他，“薇达，那你新月祭典时会来吗？我听说，似乎缉查正好占用了时间。”
“看看吧。”兰顿答，顿了顿，望向诺拉的眼睛，“你希望我来吗，诺拉？”
赞恩：“薇达，开什么玩笑话，那么重要的时刻，诺拉当然希望你一起见证了！”
诺拉却笑了笑：“不，我尊重薇达的看法。”
他们往回走，天空中升起了一轮圆月，却被乌云笼罩。
渐渐地，风吹来，乌云吹散了。圆月却上下了几轮，留下了一枚新月。
这是十一月九日，南境第九十三届新月祭典开启。
……
新月祭典。
起源于南境新月历，纪念奥术者被迫害的过去，新思想启蒙的开端，最早只做祭礼活动。但在新月一百五十年的时候，当时的首领在里面添加了竞技环节，意图激励年轻法师进取。
再发展了一百年，这个祭典中的竞技已经有了明确的参赛要求，并且也有鲜明的奖惩机制。
竞技，针对全境成年和即将成年的法师放开。获得首名，便可获得资源奖励。更重要的是，首名能直接获得参与准宗师评选的资格，不用再去走漫长的流程。
当诺拉为惊蝉镇放弃第一轮评选资格时，要走的就是这条路。
她要拿年轻法师中的首席，获得唯一的准宗师评审资格。
“该死，古里家的混球不是说不参加吗？怎么临时参赛？！”兰顿刚来到赛场，就听见了赞恩恼火的声音。
“少爷，我听说他上次是第一名……”
“对，但恶魔都知道他上次的第一名是怎么拿到的。他一家都不用正常手段。他的能力也克制元素。我看这次他托关系找这么久关系，就是要打我们措手不及。”
“他的家族和新贵圈走得近吧，听说欧文还去请了他，是想拦诺拉小姐获得资格吧……”
兰顿进去时，听说了发生的事。
古里，他是知道的，家族中有宗师，和新贵族圈走得很近，也是年轻的天才法师。上一届，其获得冠军，却因为辛辣和不择手段的攻击和欺骗行为，引起了很多议论。
兰顿皱起眉头。
他没见过他们对战，在书面上，诺拉和其被记录的战绩是持平的。然而，这种情况下，却有个致命的问题……
古里参加过新月祭典，会远比诺拉熟悉规则和地形，这必定会对诺拉造成一定的劣势。
“薇达。”
兰顿走过去，却听见了诺拉的声音，她声音冷静极了，没有任何焦灼，似乎根本不被外界所谓消息影响。
看见兰顿，她眼里有了波澜，泛起了纯粹的惊喜，“你上次那么说，我以为你今天来不了。”
“我熬夜了几天，提前完成了学会的任务。”兰顿和她对视，掩唇咳了声，“我没打算不来过。”
“……唔。”诺拉昂头，嘴角也有了笑意。
兰顿喜欢被诺拉这么看，她似乎比平时有生气。
他又说：“我有东西想给你。幸好及时被信使送到了。”
“是什么？”
“附魔石。附在你轻甲上吧。”
诺拉今天穿着银白的轻甲，只余金线勾勒的法袍袖口露出。兰顿拿出了一颗泛着星光的附魔石。
诺拉愣住了：“预知系附魔石，加强灵感强度……这很难找到，你哪里找到的？”
“考我强大的敏锐度，靠我在北方考古的丰厚经验。”兰顿点到即止。
诺拉却已经明白，兰顿是前往北方通过某种不可说的眼线获得的难得资源。
见诺拉未动，兰顿说：“放心，我查过新月祭典规则，这不违规。”
“我不是担心这个。”诺拉抬头，“唔，我只是刚刚在犹豫……附哪里。”
她顿了顿，望着兰顿的眼睛，“这样，你帮我决定好了，再帮我放上去。”
“……”兰顿指尖一颤。
他抬眸，日光下，诺拉眉眼似乎浸透了湖水，通透而明亮，淡金色的长发被编在脑后，身上的雪白轻甲也令她倍显精神。
兰顿的目光扫过她的上身，她透出的独有的、孤独的淡薄、深邃的气质让他挪不开眼，仿若阳光下的雪。
他眨了眨眼睛，才回神，最后做下了决定，“我放你肩膀上。”
兰顿的手按在了诺拉的肩膀上。他们离得很近，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兰顿认真、审慎地把附魔石安装好，停顿了一刻，才松手。
“好了。”
远处传来了奏乐，有人高喊新月祭典即将开始，竞技法师需准备。
诺拉离去前回头：“薇达，我很高兴你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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