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多事十五
怜天独只敢跟在她二十步之后的地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时刻注意着前面人的轮廓。如果对方突然消失或者是身形逐渐清晰又或者同现在有什么出入,那不用怀疑,必然是已经进入了广茵的幻梦中。
——但要命的就是这个问题,广茵才是这一整个‘大梦境’的主人,她和之前那些零零碎碎又依托着她的魂思不一样,她是清醒且鲜活的,在这个‘大梦境’中拥有绝对的主宰权利。只要怜天独一旦踏入她的幻境范围内,她绝不可能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难道去和人家正统朱雀硬碰硬?——那都不叫硬碰硬,就纯属碰瓷。
不清楚和真人是如何在广茵的眼皮子底下将自己‘抓出来’,但在广茵的眼中无异于是一次徒劳无功的逃跑。这又是在人家的主场里,怜天独踏入了她的幻境,身为一个小小菜鸡,只有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份儿。
非常为难,没找着人前,铆足了劲儿的想闯人家家门还不得其法,现在胜利就在前方,可胜利完了他也就离歇菜不远了。
见识过现实中广茵自导自演的明望城之后,怜天独已经不相信广茵所谓‘不愿招惹广陵’的言辞。她完全可以弄出来一个广茵版的怜天独,人还是他这个人,不会引起其他的人怀疑。回广陵门口转两圈,用不着碰上他那些长辈,他也差不多到了游历寻道心的时候,下山个几百年在游历时指不定就遇上点儿什么‘意外’了。仙门中人与天挣命自力更生,难不成广陵还能找谁去讨个说法?就算真的要讨,也讨不到她这个很久很久以前只和怜天独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身上。
怜天独叹了口气,他唯一的砝码也只有和真人已经知晓了此间中事,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测,和真人成功脱身后大概不会放过广茵。只是好容易混到修仙的世界里,才活了个三十来年,还没见识过什么太多的好风光,怜天独还不想那么憋屈的就此歇菜。而此时此刻和真人又天高路远只能精神加油,他还需自救。
——他的任务已经从拯救苍生变成了活着就行了,人活着果然还是需要自知之明。
周围的的景致愈发模糊,但隐约还能辨认得出是在明望城之内,就像是从一个明望城走到了另一个明望城,前面的人不知疲倦地反复走着相同的路,然后下一瞬,她整个人似乎从空气中隐去,彻底消失了身形。
怜天独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周围仍旧是一片朦胧,大约是丁师姐和广茵神思的交界,他一直在这一块儿交界中打着圈。怜天独便觉得心下一惊,迟疑了半晌,还是跟了上去。
他刚迈出一个步子,空中似乎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气,怜天独觉得那声音耳熟,以为是广茵,猛一抬头,却又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说:“可以了。”
下一瞬,似乎是从半空中冒出一个苍白的身影,苍白不是形容词,而是她身上真的冒着一层朦胧的光。她朝怜天独伸出了一只同样白得发光的手,做了一个大概是阻拦的动作,实际上怜天独只感觉到自己被推了一把,他向后倒去,失重感牵引着他无止境地坠落,怜天独又眼前一黑了。
怜天独只来得及心想:完球。
他就不应该信了颐天真人面子工程的鬼话,他要是不信,就不会出门,不出门,就不会跑到这劳什子的明望城中,他不进城,也就不会被女魔头抓到。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也反省一下自己,下山出来历练,好好跟着长辈,有个明确的认知,小菜鸟千万别自己瞎喳喳的到处乱逛,省得掺活进别人神仙打架中。怜天独心中泪流满面,以亲身实践得出结论,这真是血一样的教训。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失去意识,只是觉得自己在无边的黑暗中无限下坠,也不知什么时候下坠感消失,只是整个大地都像是在晃动,比较轻微,而且还是十分有节律的左右摇晃,只时不时地颠簸一下,像是撞上了什么重物,震荡感传导到他身上每一根骨头上,震得头晕。这个空间小得可怜,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挤压,压得肺部只得急速唤起,呼吸沉重,险些喘不过来。
怜天独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浑身都动弹不得,周围仍是一片黑暗。
这种震荡感又持续了一阵,怜天独五感被困,身体又被奇怪地桎梏住了,震得浑身难受,身体深处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渴望,但似乎又不是属于他的感觉,自己反倒像一个困在身体中的陌生人。他没能压抑住那种奇怪的感觉,忍不住喊了一声。
怜天独呆住了。
发出的声音从喉头挤挤嚷嚷地闯出来,只划过了一声噪音,气若游丝,却小声而尖锐。但那并不是他的声音,反倒像是鸟鸣。
晃动的感觉停止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还没等怜天独缓过神,那种海浪一样的震荡感觉又一股股地传过来。怜天独前后两辈子活了那么长时间,头一次知道自己竟然还晕车。
他头顶上方传来叽里咕噜的声音,声音很大,在整个黑幕里回响,大概是有谁在说话,然后又有另一个不同声音的叽里咕噜响起来。并非他听不清上方的说话声,而是那种语言太古怪了,含糊在嘴里像一串响雷,又歪七扭八的,怜天独从没有接触过类似这方面的语言。
然而十分奇妙,他竟听懂了那个声音在说什么。
他最先听到的那个声音大致是说什么畜生活了过来。
另一个接口的声音类似于调笑,说大概是闻到了血味。
在这两个声音之后,他的世界里仿佛回到了现实,虽然眼前仍是一片黑,耳边此起彼伏的声音像潮水一般一股脑涌来。鸟的叫唤声,野兽的咆哮声、人的吵嚷叫骂声、走路声、摩擦的声音,物品相互之间撞击的声音,还有风声和难以说清的窸窣声。在一片寂静之下,声音重回了人间。
这些声音同时爆发在怜天独的脑海中,他根本分不清前后左右声音的来源,只能感到头脑剧痛,四肢宛如撕裂,每一寸皮肉都在猎猎作响,不亚于置身在爆炸之中,受着一场漫长的酷刑。
怜天独用头抵着冰凉的地面,使劲儿地喘着气,直到缓过了时间,声音依次归位,回到了他们应有的场景和时间中,这种爆炸般的感觉才好受了些。
等他能够定下神来仔细倾听,怜天独发现在这黑暗之外的地方特别嘈杂,不同的声音黏腻的混在一起充斥着他的听觉,嘈杂得仿佛置身于闹市中。
怜天独这时候才发觉到他其实已经到了其他的地方了,既不是天毒谷,也不是明望城的小院内,这着股子人间的尘土味,腐臭和血腥带着泥沙的味道卷入他的鼻腔。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听觉之后,第二个恢复的是他的嗅觉。怜天独几乎能断定这定然是在人间哪个市场之中,大概还不那么正规,没有卫生和管理可言。
怜天独没有心思细想,随着嗅觉恢复跟随而来的痛苦如约而至,他五感逐恢复,对这些折磨的感知也随之增强。怜天独两眼一翻,只差趴在地上抽搐了,如果五感的恢复要如此俱来一遭,他情愿当一个耳聋目盲的木头人。
然而幻境霸道,并不给他选择的余地,他只能独自度过这漫长的折磨。
那个上方传来的声音似乎又跟旁边的说了些什么,对话你来我往,像是吵架一般愈发响亮。怜天独痛得浑身脱力,雷震似的声音似乎能直接传导音波到他骨头上,更加剧了他此刻的痛苦,他根本没心思细听那声音说了什么,方才直接在脑子里自动升起的同声传译也没有给出翻译,于是在他耳朵里就只剩下几道雷声轰隆作响。
也不知外面吵了多久,等怜天独终于缓过来的时候,四周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安静得怜天独不得不怀疑是否刚刚恢复的听觉又被那些‘雷声’给震掉线了。
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他身前不远处响了起来,要比之前的雷声温柔很多,怜天独身体无法活动,做不出‘抬头’的动作,只下意识地看向了头顶前方,大约是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看到黑暗的‘天幕’中间裂开了一条缝,所有的光一瞬间从缝隙中鱼贯倾泻而下,以势不可挡之力撕开这一片狭小的黑暗,把这方寸的囹圄都照透了,好似盘古开天辟地的那一板斧,在无尽的黑夜之后,从此便有了光。怜天独的眼前只剩下纯白。
许久没见光明,怜天独眼睛被光一刺已经开始有些隐隐作痛,他意识到这是视觉开始恢复,还没庆幸,心底先暗叫不好。然而熟悉的折磨和撕裂般的剧痛并没有如想象般准时到来,光慢慢沉淀下去,他的眼睛能够适应周围的环境了。
在那片光芒之后,怜天独看到了一双带着稚气的、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占据他的全部视野。
像一片落满了星子的湖。
(https://www.uuubqg.cc/47006_47006432/41709240.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