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明身
怜天独不知自己怎样回的明望,等他再次回到这座满人的空城时,叶长老已经同风芜协调好,带着人等在那儿了。他们顾自做好交接,怎么处理的怜天独没了印象,他被其后赶来的长辈们接回了广陵。
他人还有些怔愣,不是没猜到这个结局,只是亲眼所觉,有些恍惚。
他心想,所以从头到尾,这位趋师姐,还是在骗人。
趋夺这个人,简直恶劣透了。人有刻板印象,大部分的恶劣都觉得是能够表现出来的,恶声恶气,一脸痞相,或是摇头摆尾惯了,从不好好待人。
一个人若沾上一点,就能够让人心生警惕。可当一个人把恶劣和冷情冷性过分的融会贯通时,她的冷掩盖了她的恶,常常在相处中忘记了她如何恶劣。
她大概打从接触怜天独的一开始就已经打算好了,甚至在怜天独无知无觉的时候放了一丝自己的魂思黏着在他魂思,借着怜天独越轨到广茵梦境中。她与广茵亲密无间,明明有无伤赴身梦境的特权,她借着怜天独,大约就是因为在怜天独进入梦境的那一瞬,她就已经死了。
幕天席地,滔滔江水中,特意挑选了一个自己最满意的地方。执念那么深,投影得自己的梦境中也是彷如天地间只有自己的江水中,她存在于世上的最后一丝所谓‘活着’的执念,就存在于怜天独身上。
随着广茵为了驱散了那个梦境脱身而出也一并烟消云散。
广茵那么执着那么怨念地想要留住她,最后是她自己亲手放走了。
是她亲手杀死了。
广茵没能在活着的世界里留住一同活着的趋夺,倒是趋夺,说不好在死前一并带走了‘死去’的广茵。
怜天独看了大半的视角,沉默寡言的趋夺叫人觉得两者的故事里疯狂的只有一人。到头才发现,那执念的哪里只是广茵一人而已?
怜天独无心去理会,他对这个故事没有太多参与,因此到此为止,对于后续的处理,是他这个层级的小修士无法插手触及的。
怜天独回到广陵后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一反常态的闭关了起来,任何上门来探访的师弟妹和师叔伯们都罕见地吃了一回闭门羹,他谁也没见。广陵的同门都挺体贴,思及这次的混乱,知道他心境乱,没人非要打扰他不可。
这一闭关,就一直闭到了和真人破局出关,他仿佛埋了几年的坟终于破土而出,抖了抖身上的土,想起自己不知道多久前就开始不知道结局大徒弟,想了想,拎了土特产回家探望。
和真人上一次和徒弟联系徒弟还在打他的求助热线,这之间发生了什么弯弯绕绕一概不知。他就一边看着他被困其间大家发过来给他的信息延迟补剧情,一边毫无顾虑地直奔广陵,强闯了怜天独闭关的洞府。
怜天独给外面的动静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来幽怨一看,才发现是自己那不省心的师父低头看信息不看路危险驾驶,给一屁股撞他洞府门外了。
怜天独颠儿颠儿地跑出门外,见是和真人,抬眼幽怨地看着他,眼里面上都隐晦地表达了对他这一不负责行为的不理解和埋怨。怜天独向着外面撞了一鼻子灰的人提醒道:“师父,我在闭关。”
和真人爬起身来瞄他一眼,面上神情比他还要诧异:“你还会闭关?我认识你三十来年,你认识这俩字有超过一刻钟吗?”
怜天独持续哀怨。
和真人把剧情补得差不多了,抬头上下打量几圈怜天独,看他表皮上没啥变化,周身却冒出一股霜打了的蔫儿白菜的气息。和真人心理缺,心说这傻缺犊子也有在乎人家无常命运的时候?嘴上半点不积德,他琢磨了半天,琢磨出一点儿苗头:“怎么,害怕?”
和真人说道:“出门一趟给人家的殉情阵仗吓傻了?”
怜天独没接茬,只把人拉回屋子里,找了点儿自己留备的吃的喝的小玩意儿孝敬他老人家。
平时他对自己的脑缺师父非常无语的时候也这样不耐理他,好似全无异状,但和真人毕竟带他带了很久,他吃着孝敬,寻摸出不对,觉着这一趟不知道什么情情爱爱的,对怜天独来说已经算是十分动摇了。
——却不是为着情爱,他发觉那句害怕,可能说到坎儿上了。
他自个儿也刚从坑里爬起来,一边想着理清思绪一边拉着徒弟闲聊:“你师叔倒也是好心,叫你多历练一会儿有助于找道心。”
怜天独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里有事,嘴上应:“我知道,出门在外多少有些风浪,难道叫门内一辈子事无巨细护着我?”
和真人“噢”了一声,格外没心没肺:“那不是废话的,我不是说这个。”
和真人说:“我是说看你的状态,这一趟的方向是对的,你要找道心证道途,得往俗尘上找。”
怜天独不解地看向和真人。
和真人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撑着肘子翘着腿懒洋洋地靠在桌边,也不看徒弟,之从他屋内往外看,这个角度恰好能隐约看到一点儿瑶月峰的轮廓,可能细细地找,能分辨一点儿瑶月殿的影子。
和真人说:“你看着没什么脾气,其实自个儿主意挺实诚,我原以为,你应是很难找到道心的,也许要百来年,搞不好千来年,没历练出道途来,就率先阳寿不支寿终正寝了。”
怜天独无语地撇了撇嘴:“你前阵子还和我说实在不行随便定一个别犟着自己找呢,这和主意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亲师父么这么不看好我?”
“别人好定,”和真人瞥了一眼怜天独,摇摇头,“你么,难说。”
他口吻轻便,怜天独却察觉出了和真人少有的一些正色,仿佛幼年他同自己讲功课学剑法,也是那么随意,但眼神是很正的。他于是不自觉地板正身子,认真询问道:“为什么?”
和真人挨着桌子给自己斟了一杯,反问他道:“那就得问问你,人家殉情人家的,你又慌些什么?”
怜天独心里一跳,低下头,反说不出话了。
广陵里师叔伯们以为他平日再懂事也是小辈是个孩子,头一回历练就摊上大事,莫名其妙被卷进人家的死生局,掺活进里头事的人也近乎死了个精光,留了几具傀儡尸体,第一次离死亡线那么近,想来对他内心的震撼就不小。
他难受,后怕,痛恨都情有可原,只待他熬过去,总有走出来的一天。求仙问道苦多乐少,总有这么一出,师叔伯们体贴,都看好他。
只有和真人看出他隐蔽的心中事,一语道破所谓“殉情”才是他症结所在。
怜天独磨磨蹭蹭,半晌才吞吐一句:“那哪里算是殉情?”
叫他来说,那只是趋夺的困兽之斗而已。
他在梦境中看过两人间纠缠的过往,趋夺的结局他隐有所觉,直到亲眼目睹了他也没什么太多的惊讶,只是有一丝恍然,和一点点儿不安的‘果然如此’。
从趋夺再次遇上广茵开始,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所归何处,不知道自己去向何方,一辈子都好似漂泊无定的芦苇,借着他人的眼望而活。她活在别人借给她的假象里,叫她走一步,她便活一天,失了立足,她便无路可走。低头垂望,望不见自身,只有空空如也的肺腑——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属于她的。
包括她自己。
她清楚自己活在假象之中,但怕是溺水之人的求生本能,多借她一口气,她便挣扎着要活下去,恐惧着,不安着,自私着,恳求着,多给自己攒一点儿要求,就多了一些活下去的可能,她一步一个脚印,顺着别人给她画好的方向。
直至广茵的到来撕碎了她的假象,她终于无可奈何地意识到,她再也无法立足在这个世界上了。
广茵越是逼近她,做的越是多,她离死便越近。她只能看着她存活于世的理由一点儿点儿退出她的世界。直到天地广大之下,只留有孑然一身的自己,和已经死去的身躯。
对于求活却又不知如何活的人来说,这是多么绝望的事啊!
她不想死,而她每一次挣扎,每一次的周旋,都离死更近。
而更加绝望的是意识到这些的怜天独本人。
他突然发现自己本质上,和趋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在这个世界上往下望,同样的太阳光一样照不到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走,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迷迷蒙蒙地挨着边缘走,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叫什么。追根溯源说得好听,追回去溯过来,就算清楚明白他是谁,他又能怎么样呢?
——在这个虚无的,不属于他的世界里,庸庸碌碌地走着,他根本回不去。
他被趋夺的结局刺激到了,那就像一个警钟,敲得他心头作响,敲着他不得不去正眼看一看他的结局。
和真人自认对他还是有一些了解的,稍微想一想,居然莫名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他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嘲笑他道:“人家说你和她相像,是用着你得吊着好玩,你倒是可怜,叫她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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