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糊涂五
论法会将近尾声，怜天独本就是顺着论法会的由头来雷音寺叨扰几日，不会停留太久。怜天独见识过她的手段，用术法困不住她，于是好几次他都悄咪咪偷偷上手直接抓人。借着明灭靠近他的时候，怜天独一脸正气的模样和非常正当的理由保卫自己的青白拒女流氓于一米之外，手底下却试图借势捉住对方，他当时能够感受到皮肤切实握在手里的感觉，可惜明灭离去时仍是直接从他手中像幻觉一般错开。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都是他的臆想，他自然也无法触碰。
怜天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就算他不同意她跟着，明灭最后仍是权当没听见一样跟上来。他没有困住她的手段，相应的就没有驱赶她的方法。
几天相处下来，怜天独感觉自己已经稍微了解了一些对方的作风，对方非要他的‘同意’，他便觉得这份‘同意’相当可疑，对方说不定目的在于广陵，或是他身后的什么。
怜天独不相信她非要跟着他是什么想谈恋爱的说辞，但作为有类似理想甚至还成为了道途初衷的人，他名不正言不顺，没有立场对这个理由提出质疑。
怜天独把人从不他身上拆下来，说：“我短时间内不回广陵，”他想了想补充道，“而且师父一贯不耐理我，大概率也不用我去找他。”
“我知道啊。”明灭一脸看外星人一样的神情看着他，“剑尊声名在外，谁不知道剑尊走了一条入世之道，凡尘而居近千年，一边赶早沤土肥，一边夜起捉田鸡，还要抽空修道练剑。”明灭摇了摇头，“天道酬勤，剑尊砥砺自身，经过长时间的不懈努力，才终于走出一条属于自己不寻常的证道之路，长立剑尊之名，真是我辈楷模、感人泪下！”
怜天独：？
明灭：“啊！对了，听说您还亲自出恭。”
怜天独：？？
好在怜天独到底是个体面人，万一他欠一些涵养，此刻就已经把人从窗台上丢出去了。他保持围笑不动摇，反问她：“你不亲自？”
明灭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脸惊喜地连连点头，笑道：“我也亲自，多有缘啊，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怜天独：
怜天独不打算在这种三俗话题上跟她纠缠下去，迅速结束掉无聊的口水话，又和她解释：“我最近才在一个凡俗国家中致仕，来雷音寺前应了老友的邀请，要去他的乡下书院任职夫子，凡俗生活琐碎重复，每天的活动一成不变，实在是没有什么乐子可寻，而这段人生我还打算再维持二十年。”
这意思就是无论她有什么打算，二十年内怜天独这一头都不会跟仙门中有什么接触，至于二十年后？他道途所致凡俗而居已久不是仙门公知吗？二十年完了当然还有新的二十年，到时候明灭再想找他可就难了。
明灭左看右看他一眼，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明灭眼睛乱转：“你退休生活还挺丰富，不愧是仙门第一打工人”
明灭靠在窗边，托着下巴，无意识地念叨：“二十年啊还真是太长了。”
怜天独抬眼，二十年对他们而言如白驹过隙，可能也就是转瞬之间的事。他在俗尘的沉浮中挣扎得太久，走完一段人生又匆匆赶赴下一段，一年接一年，十年接十年，一百年接一百年，早不记得曾经百寿也算长久的时间。
这么一想着，他好像又有一些融入了这个世界。
不过如果这个时间对于明灭来说算长，那对方果然有谋求什么。
明灭在一旁‘嗯嗯嗯’地点头想了许久，最后下定决心和怜天独道：“那我也要跟你走！”
明灭说：“等我腻了再离开就是。”
怜天独眼神淡了下来，抽身离开：“随便你。”
除非真的下定决心和对方你死我活不罢休，否则他还真一时想不出有什么能够摆脱对方的办法，怜天独‘尊’了百年，少见地又一次体味到被人压了一头的滋味。
几天后，雷音寺全体挥泪欢送两人离开。
明灭好像没察觉到整个雷音寺对她的嫌弃和对无辜探亲访友意外摊上大事的怜天独的愧疚之情，马车走出两里地还在远眺雷音挥泪做别。
她一回身，就看到马车内怜天独双眼无神，整一个都在散发着遁入空门的气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受雷音寺影响太深。
捏出形的纸人在前头驾着马车，坐马车从雷音寺到怜天独应邀前往的书院要走三个月之久，这还是明灭提议的。怜天独本想御剑到附近在换个交通，谁知道明灭找过来说她不会御剑。
怜天独当时一听立马不管不顾就要起飞，明灭动作比他还快，二话不说就往他大腿上抱，还要往上爬。怜天独差些都想尖叫出声，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为了面子把自己的惊声尖叫捂在肚子里。他预感到后面鸡飞狗跳的日子，很快痛定思痛，认为性骚扰防范法很有必要在仙门内先行推广开来。
明灭看着一整个散发着超脱凡俗断情绝欲气息的怜天独，一时不知道他和身后的雷音寺哪个更加佛光普照一些。
明灭挪过去靠在怜天独旁边，问他：“你为什么不看我？”
怜天独动都没动，仍是那个靠在车厢后背打坐的姿势，只是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往旁边觑了一眼。
明灭抗议：“好敷衍！”
与是怜天独闭眼，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彻底不理她了。
明灭蹭过去，往他怀里一趴——“我以为你是想叫我多说些有关你——你们的事才同意我跟着走呢。”
怜天独想，不完全是，主要是因为甩不掉。
但怜天独嘴上还是只道：“那你说。”
明灭身子僵了一下，不悦地抬起身瞪他：“你审犯人呢？”
怜天独：
怜天独再次闭嘴。
他闭嘴了，空气里没有了快活的气息，明灭又不乐意了。她举着一只手指到处戳呀戳，可怜天独长了记性，任她怎么骚扰，他就是不搭理人。明灭无奈，磨蹭半天贴到怜天独耳朵旁，轻声道：“他应该在蛮荒。”
怜天独轻轻挑眉，从明灭说出蛮荒的时候起，怜天独就已经信了大半，这和他内心的推论相符。蛮荒之内万法混沌，和真人只要活着，大约也不会这么久连个信息也不回他，除非是在万法隔绝内外的蛮荒。
而且各门各派通往蛮荒的门派通道就是由和真人连通的，这事只有小部分人清楚。
怜天独只是觉得有些不安，他们这样已经十分接近道果的人，六感多少比自己胡思乱想的脑壳要警觉得多，他不能忽视。他本也是以为明灭——这个自称是和真人‘亲生’的会明确的知道什么、有关他无法得知，和真人不会告知的事。
怜天独问她：“为什么？”
明灭听到他的问题，稍微离他远了一点儿，能够看到一整个人，她仔仔细细地打量过了。明灭道：“剑尊，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么？”
还没等怜天独反应过来，她继续道：“我就喜欢你的天真单纯不做作！”
怜天独：
谢谢你哦。
他觉得明灭又要开始说些骚话，为了维持他良好的修养，怜天独准备进入那种目空一切的状态中。
谁知道明灭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兴致勃勃继续在他耳边叭叭说：“你一看就是那种这辈子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跌跟头苦头的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顺顺当当的富足气息”
她想了想，找了个合适的比方：“像那种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怜大小姐内心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他能混到剑尊这个名号，以剑定名，这一路上就注定了不可能过什么顺风顺水的日子，吃过的苦流过的血受过的伤叠在一起够曾经的他重活几百回，被人背叛过、也犯过不可挽回的错。
怜天独叹了口气，有些受不了她天马行空想一招是一招胡说八道的干扰：“修道之途与天挣命，有今天没来日，谁能够那么顺风顺水。”
他没打算为自己吃过的苦说些什么，只是纯属想打断明灭的嘴上跑马，谁知道明灭听到这话好像戳中了什么开关，整个人笑得枝花乱颤，彻底卧在怜天独怀里不起来了。她一边抹去笑出来的泪花，一边说到：“有今天没来日，你也配说这话？”
怜天独睁开了眼。
她好像从不会看他人的颜色，也不会顾念旁人的心思，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说，说一会儿高兴了哄哄你也情愿，有时候却又好像戳到了什么开关，突然恨不客气地冒犯上来刺一句话，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偏偏动作又像是仍旧彼此亲密无间之人。
她翻过了身，挑着眼往上看去，眼角有一点儿发红，被怜天独不高兴地按住了。
明灭眨巴着眼睛：“生气了？”
怜天独没松手也没说话。
明灭便握着他的手，主动把脸贴过去：“我也没说错什么嘛你知道小说里的主角吗？”
他不仅知道，他写得还多了去呢。
“你给人的感觉嘛就像小说里的主角。主角当然不会那么好过咯，他要惩恶扬善，他要站在世间公理最低处，再往上走，他要遇到很多的困难可是困难是会被解决的，敌人是能够打败的，连那点不合时宜的小心思，也能被放在天光下照一照，照得何处都是光明正大，他甩甩头，又能往下走了。”
明灭笑着在他手心里蹭一蹭，轻声道：“剑尊，你是注定翻山越海走到结局的人，你吃过了苦，是能继续走下去的。可知大多数的配角都没有这样顺当的好命，很多苦厄都要带到坟墓里去，所有难题这一辈子都得不到解答。”
“有今朝没明日这样的话只有小炮灰能说。”
怜天独皱着眉，心里闪过很多奇怪的念头。他想说人生不是小说，又想说在人生里谁不是自己的主角，还想说还想说什么呢？还想说他很不高兴，他不愿意听这种话，他觉得这样的话十分难听十分冒犯，他仔细想，就觉得荒唐。可怜天独楞了半晌，什么也没说，他不知道冒犯了什么。
更难听的话他也听过，为什么明灭说的这些臆想一样的胡言乱语却叫他这么难受呢？
怜天独沉默了好一阵，直到明灭看他呆愣，不再看他，顺从地把脑袋靠在他的腿上，怜天独才开口道：“你是想说什么？”
“——你说我是主角，是想说你充当了哪个配角的作用？还是说我师父才是那个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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