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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VOL.17


vol17

        逢宋走在街道上,很快耳后传来了紧密的脚步声,她停在一家小吃店,装作不经意间转眸,瞥见了昨夜的那个要摸她胸的男生,眼神戒备,在跟踪她。

        放学时分,人流量迅速增大,走道被挤得狭窄。

        他走了过来,逢宋压下眼睑,只当自己多想了,侧过身,给他多让出一点空间,奈何左右都有学生,她只能向前倾身。

        擦身而过的瞬间,李明刻意转了身体,胸贴着她的后背。他的热气涌到胸膛,滚烫的皮肤刮过她的手臂。

        逢宋一直以来都对这些事情高度敏感,她很清楚现状,直起身来,狠狠朝后一撞。

        李明重心不稳,不受控地向后倒去。但是后面是摊铺,他情愿摔到地上,于是他朝左边转去,但左边空旷的区域里支着一个躺椅,老板娘低下头,全神贯注地削着苹果。

        刀尖锋利,只听到李明的一声尖叫,刺破脸颊,一道五公分的霍口,出了血,破相在嘴唇边缘。

        逢宋冷冷地看着他。

        她余光注意到来自另一个方向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

        成瑞视线之凶狠,嘴唇紧绷成一道直线,磨着后槽牙,不怀好意。

        逢宋视线恢复平静的时候,人已经被拽到小巷子里了,空间逼仄,黑而直的长道加深了诡异的气氛。

        下一秒,一块拳头用力地砸向泥墙,离逢宋的脸只差一公分。

        逢宋不可自抑地嘲笑他,拳头哪有泥墙硬,这样就想要吓到她,真是蠢到家了。

        身边有轿车发出的嗡嗡声,车影一闪而过,而后是撞击的击噪声,电瓶车上人影横飞,头盔摔在地面上,分裂成三个部分,其中的塑料挡风罩飞到了巷子的尽头。

        成瑞的声音显得不值一提:“你笑什么?”

        逢宋从来就没有把眼前这个人划分到好人阵营,尽管昨天他劝另一个人,但昨天将她控制在地的人里也有他。

        “笑你蠢。”

        有人围了上去,哭天抢地的尖叫,有女人扑上去,跪在地上,拖起男人血肉模糊的身体,一边哭一边吼:“老公,老公,明明都到家门口了,人怎么就没了。老公”

        逢宋趁成瑞转过脸去的一瞬间,屈膝朝他下方踢去,她知道他会躲,于是右膝只是虚晃一招,左膝才是真的,接着单手劈向他的脖侧,揪住他的左臂,侧过身,飞旋一踢,直接将他后背压在地面上。

        成瑞前后受创,痛苦不堪,低低地嗔吟。

        逢宋平生最恨这种欺负女生的人,所以她想要告诉这些人,她绝非善类,不好招惹。

        这是从西颂回家的必经之路,从逢宋被拽到飞起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开始,闵济的太阳穴就开始抽疼。

        他不了解逢宋,但他却对成瑞知根知底,成瑞性子很急,但人不坏,如果不是触及到他的底线,他不会主动招惹。

        闵济不疾不徐地靠在刚进来的出口墙面上。

        成瑞吃瘪,他不无意外,逢宋不是个好招惹的女生,你伤她一分,她翻倍还你,吃不了亏的倔家伙。

        眼看着再这样下去就过了,他上前控制局势。

        逢宋头发乱七八糟地炸开,脱手,站到一侧平地,质问闵济:“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是他和他兄弟想要整我。”

        “关我屁事。”闵济冷淡一句。

        是,那么既然摆出这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那现在来管什么?

        作秀吗?

        在得知闵济与路年有这么一层关系时,逢宋紧跟着松了一口气。她想米干爹走之前交代过,如果自己受伤,那么闵济也免不了一顿责骂。

        比如现在,他应该帮自己的,但是他没有。

        逢宋转过身去,他正巧就挡在出口处,她近乎绝望地推了他一把,恼怒道:“那你就当好你善良的旁观者,别插手,不是所有人都要感谢你的。”

        她揪住他的衣领,脸凑近,瘦小的手臂在他面前挥来挥去。

        闵济不同逢宋见到的以往少年的模样,他的眼睛写尽故事,一动不动时宛若藏着一只振翅的飞鸟,曾经跨过高山,越过海洋,如今隐匿在信仰之巅。

        如果可以,她想要捂住他的眼睛。

        “放开。”

        “你算什么好人!有什么资格命令我!”逢宋一字一顿地说。

        其实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善恶分明,只是在一念之间,就有了判决。

        闵济只是站在那里,哪怕不说一句话,她也觉得他会是胜方。在天平上,他就是秤砣,往哪边倾斜,不过由他的意愿决定。

        然而他冷漠而衅衅的眼神,就是对她挣扎的讽刺,她怪坏,邪恶,染尽泥尘,她该在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被蹂/躏至死。

        她从他的眼神中,就读到了这些。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逢宋一句话都不想跟闵济讲。但走到一家五金店对面时,她突然停下来,揪住书包带,望向衣领整洁的他。

        微风路过都会困扰,这场对峙什么时候才到尽头。

        眼前这个少年五官冷峻,垂下眼睫,静静地站在树荫下。碧波与山川在虚白的空气里动荡,他的身影拨开了不相关的季候,沉默着,理直气壮地,以他的方式,傲视着一切。

        “你算什么好人!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

        在那些冰冷的事物中,少女倔强地抬着头,眼眸中火苗窜动,在她渺小的十七年里,所有都不值一哂。

        ……

        逢宋冷静下来,突然拉着闵济的手,朝一个方向跑去。

        闵济没有挣脱,眼神压抑,脸上只是闪过瞬间的恻隐。

        平城有一道河流,保护的很好,清澈见底,青荇飘荡,齐腰深。湛蓝色的河水宛若天空的倒影,水流向西流去。

        夏季学校宣传的时候,这条小溪成了重点提防的禁区——溺水,危险,死亡,人人举起红牌。

        闵济想要看逢宋想要干什么,只是没想到,她会愤怒到把他推下去。不过,这的确也是她的作风。

        山川,河流,天地,顿入寂静。

        耳朵有不断的水流溢进来,闵济水性很好,这条溪流根本不在话下。他张开手,平静地任水冲刷。

        逢宋站在岸上,眼睁睁地看着闵济的衣袖沉进水面下,乌发在水里流窜,他又长又翘的睫毛塌了下来,五官瞬间柔和不少。

        逢宋把书包抛在岸上,利落地脱下鞋袜,扔开,最后跟着跳了进去。

        这样的她,好像才与那些冤枉她的人真正划分开来。

        她不能害人,不要变成那个自己厌恶的模样。

        但她渴望同这个世界和解,却又无法做到释怀,与那群人一样,是个矛盾怪。

        逢宋朝他游过去,此时他和她的距离从七米,变成六米,她看见他就这么沉了下去。她摸到了他的手臂,像是飘荡的水草,她折腾了一会儿才抓住。

        然后越来越近,她摸到了他的手掌。

        十指紧扣,身体丢了着力点,她被拽了过去。

        一切都没有标准答案。

        如果非得说一个,那就是让她与所有的恶都同归于尽吧。

        什么放屁的逞强,什么偏见,通通都清空。

        如果可以,就这样平和地结束吧。

        ……

        鞋子孤零零地摆在岸边,河水透亮,热烈的晚霞已不知不觉从远处飞奔而来,山峦的浓雾散去又重聚,苍穹红得耀目。

        逢宋被那股力拽过去的前一秒想,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还是被他算到了,她的指节被他修长的骨头夹住,力道之大。她拼命地挣扎着,水面漾出一道道波澜。

        她蹬着腿,尽量把脑袋露出水面,张开嘴,用力地呼吸着。

        水光潋滟,璀璨得宛若一道星河,划开了俗世的谫庸与硁鄙。

        炽热的呼吸碰撞在一起,心照不宣地剧烈颤动着。

        “你,松开我疼,你不要扯我的手,疼。”

        闵济把她拽到岸上,两人分开。他腿长,大跨一步,坐到她的左上方去,伸着腿,手臂撑在两侧,昂着脑袋,头发滴着水。

        逢宋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与他第一次正面碰撞的那个夜晚。

        她站在桥尾,他站在桥头。他喝了酒,意识虽然清醒,但远比正常的暴戾,那语气,那不屑,张扬霸道,身后还有一群追随的小尾巴。

        “看到刚才那场车祸了吗?”闵济昂昂下巴,目光深邃,延向远方,“救护车也来了,不过人已经没气了。”

        场面血腥,他没有说的是那个人的半截身子都已经在车轮下面,车轮碾过那个人的脑袋,脑浆爆出来了,身体压平成一张压扁的牛皮纸,正常小姑娘容易对这段描述产生心理阴影。

        逢宋扭头看他,不见惊讶:“说这些干什么?”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着眼,脸色清淡,挤在一堆绿草黄花间,格格不入,却又的确在野蛮生长。

        闵济揪了一颗狗尾草,长长的绿茎夹在指尖,语气很平淡,带着细微的忧伤:“那个男人是李明的父亲李材,就是那夜想要摸你的男生。”见逢宋顶着一张疑惑的脸,继而解释,“也是你刚才害他挨了一刀的那个男生。”

        是他?他的父亲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去世了?

        逢宋心里涌上一阵无力的悲伤。

        “如果可以,所有人都不想出意外,那个大叔,我也并不希望因为这一场车祸而丧失生命。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是,现在这个局面来看,那个男生的确很可怜,但他父亲的死与我无关,而他,是他活该,他既然招惹我,就应该有承受这种下场的准备。”

        这段话说得无情,但不无道理。逢宋见惯了这世间大部分莫须有的脏水,她非常年轻,优秀的教养教会她如何理智地粉碎这些恶言恶语。

        但她不是个例,所以她怒其不争,也愤愤而战。

        逢宋转过身,正视他的眼睛。

        其实不难猜测,闵济对这座城里的极大部分人都有感情,这是她这个外乡人所没有的。因此,她无法感同身受地获得痛感。或许有同情,但那也是有限的。

        “你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

        闵济没回答,转而说:“谁都不想要死,谁也都不想要变成坏人,放在谁身上都是一样的道理。”

        “那么我就该忍受那个男生的咸猪手?”

        闵济摇了摇头:“你保护了你自己,这没错。”

        逢宋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样一句首肯的话,她的眉心忽然跳动一下。她起身,面对着他,拍了拍屁股,黏腻的河水让她全身的衣服都贴在皮肤上,很难受。

        “你要回去吗?我是说干爹的那个家。”逢宋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抬起头,平视他,“我不想一个人回去。”

        1994年,民国才女张爱玲在热恋之时,创作了一篇散文《爱》,世俗的欲望,不过源于对初生的性的渴望以及斩钉截铁的判断。

        张爱玲写了这样的一段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夜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原来你也在这里吗?’”

        树叶盘旋在头顶,这个时候,有他坐在自己身边,哪怕不说话,她也觉得不至于那么孤独。

        这个夏天来地猝不及防,而有些人哪怕匆匆一见,就已经很难忘了。

        但逢宋就算是把他的身上盯出花来,他还是他,不管是哪一副模样,生命的命题永远都没有标准答案,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天地间的日升日落,都只是他宽硕人生中的小小点缀。

        人生茫茫,他势不可挡。

        逢宋缄默回味着,突然发现,有的人就是有这份傲视众生的资格。

        哪怕他生在泥泞深处,内里却是清濯的。

        天空会为他忿忿不平而流眼泪,海水会卷着浪涛为他而来,他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大部分人可以若无其事地说“他啊,有什么了不起的”,但他们想要击垮他,却又想要成为他。

        青春灼灼,漫无边际,同一份的孤独与不被理解,同一份的不甘与愤懑,哪里来的洒脱与真正的清醒呢?

        不过,当他回头看你的那一瞬间——

        值了。

        闵济坐在坡上的草堆里,翠绿的兰草被他坐得折下去,他的衣角淌着水。他站起来,长长的影子剥夺了绿植吸收阳光的权利,挺立的长腿抵在她膝盖上,他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来,回看她。

        “明后天有课吗?”

        “下周才开始补课。”

        闵济转身向岸上走,逢宋有注意到他外套的背面夹着一缕杂草。她垂下眼睛,一边走,一边揪着自己的衣角检查自己的后背是否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闵济忽然停下来,逢宋感觉到猝不及防,也刹住脚,攥住衣角的手指霎时松开。

        逢宋皱眉,一把抵开他的后背,太阳光落在她手臂上,温热的,她迅速地收回手:“干什么?”

        “我和路年要去山上住一晚,你不去的话就只有你一个人”

        话未完,逢宋抢先开口:“我要去。”

        别想丢下她一个人。

        闵济点头,他知道逢宋此刻有多狼狈,东泓的校服虽然材质好,但湿透了的效果也不比纯白色的好多少,该露出来的轮廓照样不少。

        他脱下外套,扔到逢宋怀里:“多带一套换洗衣服。”

        逢宋接住,青苔滑腻的触感霎时传遍全身,她怵地扔掉。闵济被她这大动作吸引过来,望向她。她立刻转过身去,捂住胸口,心脏砰砰。

        闵济蹲下身,把衣服捡起来,指节弹飞草屑,兜头给她盖上,动作霸道。

        逢宋不自抑地向前倒去,又被一股力量给揪回原地。直到确认她站稳了,他才松开手。

        “我刚才说的,给个回应。”

        逢宋的情绪不能在他面前隐藏多一秒:“知,道了。”

        距离失效,他仿佛就站在她面前,鼻贴鼻。

        近得让人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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