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颗星
庖房内的药味越发浓郁,我打开窗扉,才稍稍透过气来。
药盅里煨着观音莲,现在已经被熬成一锅黑乎乎的汤汁,咕噜咕噜往外冒着泡。
与庖房一墙之隔便是陂澜城的街道,不时有打马而过的挥鞭声,和战士们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传来。
我不由得屏息,待脚步声渐渐消失,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无趣的事。
“你在干嘛?古古怪怪的。”盛云璆一脸稀奇地在门口盯着我,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尴尬道:“没干嘛,熬药呢。”
“还熬药呢,你擅自外出,可把我兄弟气得半死!”他望着天感慨,又啧啧摇头,“我看这次八成是哄不好了!”
我专注于火炉上的药,拿过一旁的碗过滤掉残渣,盛好了药汤才看向他,踌躇道:“我去看看昌普。”
我端着药碗走在回廊上,那日外出,我才发现自己是住在陂澜城的一间书斋内,池昌普和盛云璆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籍牌,充当起了书斋里的学生。
至于百里,自从那日初见,过后就一直没看见他的身影,据盛云璆的话说,他现在正在巴难山上吹大雪,具体什么意思,我就不太清楚了。
昌普的房间极其简单,靠墙一张床塌,靠窗一张书案,再没有其它,他此时正坐在书案前看书,看我进来也没有搭理我,我立刻就体会到平日里盛云璆那被人忽视的痛苦,暗暗发誓以后不管他说多少废话,自己都尽量搭理他几句。
我走到他的身侧,他依然没有理我,专注着书案上的书卷,眉头深深皱起。
我瞟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正是那本他平日里教我念的书,连右下角被压皱的折痕都一摸一样。
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这是一首情爱之诗,他陷在别人的情爱里了吗!
我佯装生气的将药碗重重放在他手边,却没想一秒破功,只因有几滴滚烫的药汁溅了出来。
“哎呦!”
“让我看看!”
他终于放下手里的书,从别人的情与爱里抽离,只是那眉头却越皱越紧,我想用另一只手去抚平,被他偏头躲开。
“不许摸男子的脸。”他将我的手翻来覆去的检查,嘴上却说着训斥我的话,我不服气地抽手,被他紧紧攥住。
“我不能摸男子的脸,你就能摸女子的手?”
“歪理。”
那药汁只是溅在了我的袖口,他仔细查看,并未发现手上烫红的痕迹,料定是我在骗他。
他薄唇紧抿,放开我的手,又准备去看那书,我一把将它抢过,揣在怀里:“不许看了,如果生我的气,那就说出来,我不喜欢你什么都不说,如果我做错了事,你说出来,我才能改。”
我的语气强硬,狠狠盯住他脸上的表情,准备承受他的怒火,他的睫毛一闪一闪地,双目微阖愣了良久,突然抿唇笑了起来。
“我只是看书而已,你又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生我的气,我担心你不理我。”我感到很委屈,声音有些哽咽,“你很久没和我说话了。”
“月牙,才两日而已。”他失笑,“我这两日有些忙。”
“两日不久吗?”我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将快要溢出的泪水蹭掉,“天神说相爱的人要每日在一起。”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纠结与为难被我尽收眼底,转眼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我,他身上的暖意,让我无归处的心有了片刻的安宁。
“月牙,我保证,等回大邾,我们日日都在一起。”
我的不甘与委屈因他寥寥几句话便消散,他只要与我在一起,什么苦我都受得。
“好。”
我靠在他的怀中,忍不住就将那句诗给背出。
“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他轻笑出声:“真聪明。”
我忍俊不禁地收拾好了药碗,看着他埋头愣坐在榻上,一时没忍住给笑出声来。
“没想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池昌普,居然害怕喝药。”
他换了个姿势,仰躺在榻上,右手揉着太阳穴,苦笑出声:“是啊,我就这一个怕的,被你给知道了。”
“那本姑娘就勉为其难为你保守这个秘密。”我嘴角勾起就落不下来,悄悄走上前去,“但是本姑娘没有什么秘密可以交换,就勉强赏你个甜头吧。”
我爬上床塌,俯身向他靠近,趁着他回味苦味,将手里的蜜饯塞进了他嘴里:“甜吗?街市上买的,不许怪我!”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月牙,这样不好。”
他就是大邾知节有礼,行有所止的伯爵子弟们的缩影,我很想打破这种冷静自持的表象,他明明应该是炽热的,是热烈的,就像在山洞里那晚一样,我就要他为我哭,为我笑。
我的手撑在他身侧,向他慢慢靠近,感到鼻息交融才停下,他的睫毛像只扑翅的蝶,就快扫在我的脸上。
“什么不好,是我上街了,还是我喂你糖吃,或者是我这样靠近你?”我撇嘴道:“可是你只说了这样不好,却没说,你不喜欢。”
他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眼底萦绕一圈圈浓墨,我分不清里面是担心还是责怪,只能听见冰冷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
“月牙,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陂澜军在捉拿我们,其木格如果知道你和我们在一起,不会放过你的,你实在是不应该上街。”
我气极了,这人榆木脑袋,居然连我为什么上街也不过问,就对我一通责怪!
“池昌普是个大笨蛋!”
我端起书案上的药碗就走,再不想管他,无论是他的红玛瑙吊坠,还是他右腿上结痂的伤!
我气冲冲跑出房门,心里存着一股怨气,想着刚才他的反应,扬手便想将药碗摔在回廊上。
摸着还留有余温的药碗,忽地想起刚刚几滴溅到自己袖口上的药汁。
他的手也离得那样近,他被烫着了吗……
我情不自禁地转身,我想回去看看。
池昌普的房门虚掩着,我放慢了脚步,刚刚推门而出时,房门不是这样的……
“你没告诉她吗?”
我悄悄走近,听清里面说话的声音,松了口气,是盛云璆。
“我自己能行。”
昌普的语气冷硬强劲,声音中的不容质疑让我不由得屏气凝神。
他听起来心情不好,是盛云璆惹他不快了吗…
“你行!你个跛子行什么!走又走不快,怎么,你还打算我租一辆牛车搭你逃命吗!”
我从门缝里望去,昌普依然坐在书案上看着那卷书,只留给我一个挺直的背影。
盛云璆站在他身侧憋红了脸,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数落。
“还看什么,半天没翻过一页!”
他说完将书从昌普手中抽离,我看清书上的字,是自我送药踏进房门那刻起,便再未翻动过的。
“还我!”
这是我第一次在昌普脸上看见生气的神色,那双眸子死死攥住云璆手上的书,屋内温度陡然降低,恍惚中我仿佛看见了那位身佩甲胄,手握银枪,驰骋沙场的常胜将军。
“你少拿你的军威压我!”云璆失望地摇头,将书一把扔在他身上,“若不是为了月遥,你爱怎样怎样。”
昌普拾起书卷,看也没看他一眼:“你心不静,此次过后,还是回漠北吧。”
“漠北,漠北…”难得一见盛云璆如此寂寥,嘴角的苦笑与他是如此地不匹配,低语喃喃也昭示了他不可得的内心,“不愧是兄妹,说的都一样。”
“细想来,长安也没什么好的,除了她,小爷我一个也瞧不上!”
他又恢复了那无所谓的模样,只是眼中的神色,始终坚定不移:“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带你回去,我承诺过她,于君于臣,我盛家,从不失诺于人。”
我赶紧躲到一侧的花坛后,看见盛云璆从昌普房内踏出,明媚的世家公子,眉间愁绪是为何人而升。
“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昌普喃喃的读书声从房内娓娓传出。
“又或是,枝上绵蛮,休做…断肠声…”
我推开盛云璆房门的时候,他正准备换衣外出,见我突然出现,连忙将手上的长衫胡乱披在身上。
“你干嘛不作声突然出现!”他颤抖着声音瞪着眼睛指着我,这没出息的样子,活像一个被欺辱了清白的小娘子。
“昌普要告诉我什么?”
我思来想去,还是问他最直接了当,昌普那个倔脾气,已经决定的事是十辆牛车都拉不回来。
“什么什么什么?”他理着皱巴巴的衣衫,生怕自己漏出了一块肉,“不知道你在说啥!”
“别遮了,身无二两肉你遮什么遮!”我气极,这人装傻充愣他属第二没人敢属第一!
“就是你与昌普谈论的……”我看着他蔽体的衣衫从身上滑落,那嘴张得能放下整颗鸡蛋,声音不免低了下来。
“好啊,好啊,你居然偷听!”
“对不起。”
我诚恳地道歉,这三个字说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生气的表情就这么僵在脸上,似是没想到我的道歉来得这么果断,结巴说道:“就……就…道歉啦?你不…试着狡辩狡辩?”
“对不起,我不该偷听。”我的表情就像祭拜天神那般诚恳,倒害得他不好意思发脾气,僵住的脸渐渐缓和下来。
他捡起地上的长衫,向我摆摆手:“算了吧,念在你积极承认错误,也念在小爷我怜香惜玉,就不同你计较了。”
“好。”我向他点头,“我承认了错误,你也原谅了我,既如此,此事就算过去了。”
“行。”
他慢条斯理地穿好了外衫,看着我还站在原地,皱起了眉毛:“你怎么还不走?”
“所以,昌普要告诉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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