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我倒要越来越好奇这位能让我们于大公子念念不忘的姑娘。好吧，就再给你三个月，三个月后你要还不回来，这边……我也没办法再替你担着了。”
挂断电话，于微尘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再抬头，就看见叶苍苍又在寻他。每走一小段路，她都会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来。
她穿着红色羽绒服，站在汉白玉台阶上，目光茫然地在人群里搜索，帽子上的毛球随着她的动作一蹦一跳。
很快，她找到了目标。
目光与他相遇的一刻，她眉舒目展，笑靥如花，俏丽得如同墙角盛开的梅。
紫禁城古老庄严，太和殿广场空旷寂静，于微尘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白雪红砖，佳人回眸，于倏忽之间，乱了谁的意？
在多年以后，于微尘依然能清晰地忆起这一幕，如星辰刻进黑夜，苍苍刻进心里。
他默默关掉手机，回给她一个笑。
就再勇敢一次吧，哪怕粉身碎骨无处葬身。
……
两个人的紫禁城之行，终于没有了打扰。
这个古老的都城有着于微尘14年的生活轨迹。上一次来的时候，他还可以进到太和殿里面，举头仰望乾隆御笔的“建极绥猷”牌匾。
而现在，太和殿门口围着层层栏杆，连大门都不让进了。
与于微尘的生疏相比，叶苍苍倒是对这里很熟悉，每到一个地方都能说出几个典故。
好多他听都没听过，比如有个匾额上有一颗断箭头。
为了证明不是野史八卦，叶苍苍特意拉着他去看。
隆宗门下，于微尘仰着头看那颗黑色断箭头，随口问道：“你来过很多次吗？”
“嗯，”叶苍苍正在得意，说：“我大概来了十几次吧。”
“这么喜欢这里？”
叶苍苍点头。
“是喜欢建筑，还是喜欢建筑里的宝贝？”
“都不算。”她指着地上，“你看这些残破的地砖，几百年来无数人在上面走过，皇帝、大臣、妃子。我每次来，都会想象这里曾经上演的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就会觉得自己现在的烦恼全都不算什么。”
“你有什么烦恼，”他问，“今天下午的采购会吗？”
“没有，随口说说而已。”
她说着跨过厚重的门栏，沿着台阶向下。
一阵疾风过来，叶苍苍下意识扭头，只见一个大雪球正朝她砸过来。
躲已经来不及了，只求别砸脸。
她认命的偏过头。
猝不及防撞上一堵胸膛，紧接着肩头被拽了一下，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于微尘微弓着背，将她整个护在怀里，冰凉的羊绒大衣摩擦着她细腻的脸上皮肤。
紧实的胸膛，宽厚的肩膀，这种安全而踏实的感觉让叶苍苍有一瞬间恍惚，仿佛又回到那个秋天，他用自己的后背替她挡住小混混刺过来的匕首。
她抬头，愣愣地看着他的下巴。
“对不起。”玩打雪仗的几个中学生过来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没注意到。”
他朝学生们摆摆手，示意没事，同时顺势放开了她。
叶苍苍的视线向下，只见一大朵雪球在他的肩头上炸开了花，一部分落地，一部分落进了他后脖颈。
她赶忙拿手去扫他脖子里的雪。
初冬的雪不够坚固，一碰就化成了水，摸上去一片冰凉。
她摘下自己的围巾，要给他围上。
“不用，我不冷。”他说。
叶苍苍不信。
她垫着脚，手臂从他脖后绕过，不经意地碰到他的皮肤，又从胸前绕回。
手忽然被握住了。
大手指节修长，掌心温暖，覆在她的手背上。
她停下，目光疑惑。
“我真的不冷。”他微微笑着，摘下围巾，重新给她带上。
男人居高临下，三两下就把女孩裹了个严实。
他背后是巍峨雄浑的太和殿，白雪碧玉镶红墙，英俊的男人笑着，美得惊心动魄。
叶苍苍心头一颤，不敢再看。
手掌忽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她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来。
“于微尘，送给你。”她摊开掌心里的金色小葫芦，“祝你以后福禄常在，顺遂安康。”
于微尘一愣，眉头蹙起。
类似的话，他听过一次。在他办公室里，她咬着牙说完，一辈子再也不见的意味。
他瞥了一眼白嫩掌心的小葫芦，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余光里，她低头从另外一个口袋里翻出了棒棒糖。
是他多心了吗？
……
两个人走累了，找了处僻静的角落休息。
一排四个双人木板凳。全落了雪，没有人坐过。于微尘用手两下扫掉雪大喇喇坐了上去，一双黑亮的眼睛戏谑地看着她。
叶苍苍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没敢坐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他挪到凳子另外一边，用下巴示意。
“坐吧，不凉了。”他说。
叶苍苍犹豫着坐了下去，确实不凉了。
雪后的紫禁城真是美。
她像看古典美人一样欣赏着气势磅礴的雪中宫殿，一边津津有味地嘬着棒棒糖。
粉嫩的嘴唇上沾着亮晶晶的蜜汁。
于微尘忍不住看了几眼，问：“好吃吗？”
“嗯，就是不太甜。”
“要那么甜干嘛？”
“没有甜，怎么抵得了那么多的苦。”她歪着头，俏皮的说。
于微尘想起吴莉莉的话。
华盛有很多农村来的女孩儿，都很能吃苦，自己节衣缩食给家里寄钱，但是叶苍苍不一样。
她在这里有房，可见条件并不差。她可以独自一人彻夜加班，可以在高烧40度的时候坚持做报告，下来之后胳膊上被自己掐得青紫。
她是坚强。
于微尘心下黯然。
以前的叶苍苍连周末上课都坚持不下去，晚自习逃课更是家常便饭。她并缺钱，能让她改变的，是什么？
于微尘收回思绪，淡淡地问，“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嗯，看和谁比。”她嘴里有糖，说话呼噜呼噜的，“比这里的太监宫女们，应该是好上一百倍。”
“既然很好，”他扭头看她，“为什么不联系我？”
他眼睛幽黑深邃，藏着一丝狡猾，像猎人设好了陷阱。
叶苍苍心里警铃大作。
这人惯会顺藤摸瓜套别人话，她可见识过，被他套过话的人把自己买了还以为遇到了知心好伙伴。
她拿出糖来，想了想，改口：“嗯……刚才我说的不对，其实我过的不好。”
“和谁比？”
“和……这里的皇帝。”还有你。
“既然不好，为什么不联系我。”
“……”
叶苍苍明白了。
好与不好都要联系他。所以他的重点，不是她过得好不好，是为什么不联系他！
起初那半年是不能，后来是不敢。
因为自卑。
没完没了的自卑就像一波接一波的潮水，裹挟着她四处横流，撞得她遍体鳞伤。
“你连苏湛都可以联系，为什么不肯联系我？”他再问。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的。”这是实话。
“ok，”于微尘放过这个问题，“那你当年为什么突然消失？”
“我学习成绩提高了，不需要……再补课了。”她淡淡地说。
“考了两次才考上一个二流大学，这就是你说的成绩提高了？”他语带讥讽。
叶苍苍暗暗心惊。
她后来搬家，原来的同学都不知道她考了两次高考，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来不及深究，就听见他又说：“我倾心倾力给你补了8个月的课，你的成绩怎么样难道我还不清楚？”
叶苍苍抬起头，对上那双眼睛，问：“那你呢，既然走了八年，又为什么要回来？是向我炫耀，还是报复我当年的不辞而别？”
“叶苍苍！”于微尘打断她，“你一定要这么想我吗！”
叶苍苍抿着嘴不吭声。
于微尘冷着脸看向远处的太和殿，胸口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叶苍苍想起今天的目的，主动开口：“如果你就是要一个答案，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你考上了一个好大学，而我注定考不上，因为自卑，所以我选择离开。”
“你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如我，你天天赖在我家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自卑？”
“那怎么能一样，那时候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她突然噤声，慌乱的低下头，好半天后才用力咳了两声，压住声音里的颤抖，“我那时根本不喜欢学习。”
于微尘斜睨着她，语气阴森，“后来又喜欢了？”
她极轻的呼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说，“嗯。等我爱上学习后，发现怎么都追不上你，就开始自卑了。”
“爱上学习成绩还那么烂？”
“嗯。天资不行。”叶苍苍吐槽自己倒是很痛快。
“胡扯。”
“我没胡扯。”
她答的太快，太流利，听在于微尘耳里太敷衍。
“ok。那我问你，既然知道我考上了好大学，就说明你知道我的消息。那我大学里打架斗殴，被学校勒令退学，你知道吗？”
“……”
叶苍苍张着嘴，惊讶。
“后来我到社会上学坏了，因为诈骗蹲了三年监狱，你知道吗？”
叶苍苍瞪圆眼睛，更加惊讶。
“在监狱里我不服管教，又被人打折了一条腿，现在这腿……”他拍拍自己的左腿，表情淡定，“是假肢，你知道吗？”
她顺着他的手看向他笔直的长腿，脸上现出不可思议和同情。
于微尘一看这表情就知道她把他的胡扯当真了。
“叶苍苍，你根本不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你自卑，你怎么就知道我过得一定比你好！”
嗯。
她确实不知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她，自顾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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