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再就业第十二天
盛在碗中的杏仁美梦结成奶白色的膏状，茉莉幽幽散发暗香，清亮的糖汁挂在小块杏仁冻上。杏仁独特的香味略带清苦，掺和进空气中奇异的甜香中。
“这是杏仁豆腐吗？看着像北方的法子，我以为老板是南方派系的。”
“它的名字叫杏仁美梦。”
尝青否认了菜名，对派系的说法不置可否，还算年轻时她爱游历四方，走遍南北，食之一道不能分得太清，本源总是一处的。
看着施平不断投向碗中美梦的眼神，尝青难得心情大好，寻出一个莲花形状的汤盅，盛了一小块拨进碗里，推到施平面前。
人不可多食梦，容易沉溺在虚妄中，只有心志坚定才能分清梦境与现实，所以只能是一小块。
施平望向造型精美的汤盅中还不够一勺汤匙的小甜品。
他只是好奇，也没到非要尝一尝的份上，可那丰富的甜味不断勾起他的馋虫，快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索性剜了一勺放入口中。汤匙与杏仁豆腐碰撞的一瞬间，他似乎能触到软糯顺滑的杏仁冻，极软极脆弱，随着他的动作裂开奶白色的截面，颤颤巍巍晃动着。
虽然老板给予了这道甜品新的名字，施平还是在心里称呼它为杏仁豆腐。因为从外形看，这就是一道标准的北式杏仁豆腐，只是把配料改为了更符合初夏时令的茉莉花。
他不再迟疑，软嫩的杏仁冻在口中化开，一种截然不同的甜味从舌尖流到心口，不知何处生出来的欢乐占据整个脑海，南杏仁勾勒出葱郁的夏天，清新的杏仁香和茉莉花香催长出繁花似锦。
施平开始微笑，将剩余的一点不剩倾倒进嘴里，连杯壁上残余的也不想放过。
像一场美梦，想抓紧在梦醒前的最后一刻放松片刻。
施平前半生经历丰富，跌宕起伏，很快从纯粹的美梦中醒来，怅然若失地望着空荡荡的汤盅。
老板起的名字是对的，它的确是美梦，美得让他心惊胆战，施平清醒后叹了一口气。
尝青慢条斯理地掐着时间，没有理会呆呆坐在原地的施平，仔细品尝许久未吃的美梦。作为最初的神明，这一点欢乐的梦境早已不能影响到她分毫。尝青只是爱它的风味，软糯似豆腐又更嫩滑。
“马上到开业时间，你自便。”
表针指到十一点整，刚刚紧闭的店门瞬间打开，青杏在门上挂好午餐的幡布，稀稀拉拉的顾客进门，比前几天有些增多，各自找位置坐下点菜。
施平缓慢地挪移出店门，身后传来顾客热烈的打招呼声，应该是老顾客，神出鬼没的服务员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玩的趣事，笑声清脆如铃，老板的音色更冷，语带笑意。
阳光刺眼，他的头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直接定了最近的酒店，用了一个下午写完初稿加校对，给拍摄的照片做了调整，只剩下发布这一项。
施平打开自己的个人微博，将主页的《抚城食记》认证删除，点击，发送文章，却没有再看回复的评论。
来电铃声瞬时响起，那头传来焦急的人声：“你这是要做什么！真要彻底和我们这些老朋友撕破脸，好好商量不行吗？”
“没有机会了，我本来把它作为退场的最后一次，现在想想我为什么要退场呢？”
施平凝视着熟悉的号码，电话那头被手蒙住通话口，隐约传来好几个人争执的声音，夹杂着发怒时慌乱的相互威胁。他是主动下船的第一个，那艘从他毕业开始延续至今的大船还能坚持多久？
是分崩离析，还是一起沉没？施平猜测是前者，但这些与他都没有关系了。
这个消息还是冲浪达人刘川告诉尝青的。
尝青的小饭馆成了他和易溪的固定食堂，每天中午都能吃到不一样的菜，而且全部都是好吃的，上课都有了盼头。
网络的威力十分强大，那篇稿子不断有业内认识的人转发，又扯上知名食评人施平脱离《抚城食记》平台，吃瓜人闻风而来，阴谋论接二连三。
“施平这是要抛弃老东家单干啊，笔是真狠啊，连同甘共苦的老朋友都要踩上一脚，真不是个好东西！”
“抚城食记最近是越来越不行了，每次推的饭馆都跟收了钱一样，施平都很久没有新稿出来，不会是被排挤了吧？卧薪尝胆，愤而出走！”
另一部分火眼金睛的网友一下就认出施平稿子中提到的饭馆，赫然与前几天因为老年乐队热度高涨是同一家！
“绝对是计划好的炒作！”
《抚城食记》公司，负责人和不少网友脱口而出同样的话。
施平一定是提前策划了这场炒作，分明是和那个所谓的美女老板达成了合作，不惜拿自己离职作为炒作的一环，也要拖他们下水！否则一向笔调苛责的施平怎么会通篇都在夸赞这家名不经传的小饭店，唯一提出的小瑕疵还是“饭馆环境清雅，只是开车出行的朋友可能不方便停车。”
“先用官方澄清，语调诚恳一点，速度要快！”
很快，抚城食记官方微博迅速发出一篇解释的长微博，真情实感地回顾了施平与抚食走过的十多年，最后一锤定音在看似真心诚意的祝福上。
“我们很舍不得施平的离职，但个人有个人的选择，他既然有更好的选择，《抚城食记》全体员工也在此真心祝愿他前程似锦。”
身处传媒行业，熟悉的舆论控制手段很快跟上，试图将风向偏移到小饭馆恶劣炒作的话题上。
尝青的微博下很快聚集了质疑的评论，把施平的稿子逐字逐句挑出来反驳，连店铺所在的位置都成了攻击的点。
“还环境清雅呢？笑掉大牙了属于是，那块地方吵得要命，夸成那样的大厨怎么不挑块好地方啊？小小年纪不专心钻研，用这种恶心手段！”
……
尝青很快收到了好几个询问的消息，棠沥又是第一个，他对前因后果简直了如指掌，把《抚城食记》全部职员和股权构成都整理成文档发到她手机上，就差把对手晾在光天化日下。
“特殊部门不是很忙吗？”尝青搁置许久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
“还好，多谢春神关心。”
棠沥匆忙合上手机，奔赴下一个恶神出没地点，路途中又忍不住打开那条消息，只是她一条随手打出的消息，他却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所有不知名的过去都在他一个人心头珍藏，回想起来那一杯梨皮杏水，似乎还有回甘。
棠沥还是联系了熟识的几个人。他自三百年前初生，建立特殊管理部门至今，总是有些人脉在的。
施平的电话来得急促，话语中带着浓浓的懊悔，着急解释现在糟糕的情况：“常小姐，对不起！没想到他们会拿您的饭馆做文章，是我连累您了，实在不好意思！”
尝青随意回了一句“无事”。
所有的因果环环相扣，她接受陌生食评人提出的宣传，就会遇见相应的困难。施平选择了离开，就要解决存在的绊脚石。
尝青从未拒绝过因果强加的任何结果。三百年前的沉睡是这样，封印也是这样。
该收拾的苍蝇也冒出了头，她也该彻底还清常青的那段因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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