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疯子们
“让那群顽固的家伙退走可真是不容易啊。”
自助咖啡厅内，吊顶的墨绿色天花板，白色的的镂空花纹金属桌椅，沁凉斑驳大理石吧台边上，系着黑色连身围裙的机器人正吱吱嘎嘎地操作。
燃着夏日温度的阳光被全调恒温系统阻隔在门外，堪堪落在门槽，犹对里面惬意舒展四肢的客人们虎视眈眈。
略带苦涩的咖啡豆香像烛光般洒满了每个角落，混着薰衣草香和冷风，一寸寸舒缓着紧绷的神经。
精瘦的两截长指掐着瓷白的杯盏将浮着泡沫的液体推了推。
金边银底星辉制服的男人一副嘘寒问暖的神情，斜斜地倚靠在镂花椅背上，姿势慵懒。
浓郁的咖啡杯上的泡沫在劲足的冷气下，微微游移翻滚。
细碎的沫子仿佛跳舞的微尘。
陆星将散落在额前的银发往后撩去，露出海水蓝的眼眸。
她不明白眼前的警司到底在谋算什么。
居然在一众盟警司的包围里，众目睽睽之下，擅自放走了她，并且一路追着，说要请客吃饭。
不是脑袋里糊了浆就是另有图谋。
瞧他那样，应当是个高层。
正义联盟的盟警司，都是走狗。眼前的家伙，是走狗中的走狗。
“哎，你这样不说话，我这尬聊都聊不起来。”
宋珙图抓了抓下巴的胡须，俊朗的眉目颇有几分狼狈。
他拎起咖啡杯的尾端，先小啜了一口。
“好香！好好喝！”
“这家店真不错啊！撞到宝了！”
宋珙图用惊喜的眼光环视了一圈墨绿色基调的咖啡厅，满脸意外之喜。
“真是托陆星你的福了，居然能喝到这么好喝的咖啡。”
“你也快尝一尝啊！”
陆星被喊到名字，不自禁眯了眯眼睛。
眼前的盟警司长了一副好皮囊，黑色的寸头，像米开朗琪罗手下雕刻出来的五官，剑眉星目，高鼻薄唇，很是英气勃发的长相。
头发齐整利落，制服严丝合缝，全身上下都洋溢着那种精英才会有的氛围。
只是一开口，就化成了聒噪的代表，与他的模样大相径庭。
陆星冷冷地看宋珙图表演。
宋珙图仍不死心地向她极力推荐：“你真的不尝一尝嘛，真的很好喝！”
他说话的时候，动作摆幅极大，显然屁股下的狭小桌椅并不适合高大健壮的身躯，坐得让他十分不舒服。
“不了。”
陆星的银发像波浪一样在空气中流动。
她的小手指捡过杯子的尾巴，一拎一倾。
喷香的咖啡全撒在了洁白的地毯上，褐渍晕开，捕捉着竖起的毯绒，勾出了一朵花。
系着黑色围裙的机器人发出了嘀嘀嘀的响声。
仿佛在哀怨客人的不识货。
宋珙图露出肉疼的表情，撇着嘴惋惜道：“你这也太浪费了，你要是不喜欢喝咖啡，早给我说，我就给你换牛奶了！”
“何必倒掉。”
牛奶？
当我是小孩糊弄？
陆星用手支着下颌，将杯子放回了镂空桌架上的透明玻璃板。
她歪着脑袋：“说吧，想干什么。”
宋珙图心知摸不清陆星的底，本想着做套戏让她放下戒心，但显然过于理想了，只得临时改变措施，直接开门见山。
他松了松金边的制服领口，摆出正经模样。
严肃道：“陆星，你知不知道自己涉嫌一桩连环杀人案？”
“哦？”
少见的，不是惯有的冰冷浅淡的声线，反而有点厚重沙哑。
像是戏谑。
宋珙图提高了点音量：“请端正你的态度。”
“方才阿武他们从你身上确认到的那张卡，正是本次案件中一位被害者的随身物品。”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获得的嘛？”
陆星故意晃了晃脑袋，仿佛极力思索的模样。
末了憋出两字：“捡的。”
宋珙图皱眉，前来替他续杯的机器人正要带走杯子，被他的大手摁住。
机器人脑袋上的屏幕绿光波动，浅智能的它显然无法理解客人这一举动的用意，只能努力地拽着杯子。
但杯子纹丝不动。
它的主板嗞嗞嗞地开始因为过分运转而冒烟。
宋珙图忽然松开了手，他扭过头向茫然的机器人抱歉。
他对陆星的反应很是生气，一不小心竟迁怒到了无辜的“服务生”身上。
“在哪捡的？”
宋珙图又将领口松了松，里边露出漂亮的小麦色肌肤和饱满的胸膛。
很有种可靠成年男人的感觉。
“中央大道吧。”
“具体！”
“忘了哪条小街了，记不太清了呢。”
陆星的神情淡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德性。
宋珙图双手合十，严肃地盯着陆星，突然，脑海中又浮现出先前信息库上调出来的陆星相关资料。
年十岁，父母双亡。
他的怒气像是被扔到冰湖里的温度计，急转直下。
但，中央大道，是第一名被害人，也就是商会会长住所所在的那条大道。
不能如此轻易带过。
“陆星！”
“等等，等等，我好像想起来了。”
对着宋珙图的疾言厉色，陆星一下子又表现出极为配合的样子。
她拍了拍手，恍然大悟：“就是在尸体边上捡的。”
“就那被开膛破肚的死人身上。”
语气信誓旦旦，笑得从容不迫。仿佛那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宋珙图一瞬间被她的轻慢和张狂激怒了，噌的一下站起身子。
高大的身躯像是铜墙铁壁般笼着嶙瘦的山猫。
山猫也露出了獠牙：“您别激动啊，从死人身上捡东西，这好像，最多，也就是个盗窃罪吧？不不不，他都死了，死人还能有什么占有能力，被抢了也是活该吧？”
陆星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宋珙图的俊脸在她的笑声中一阵青一阵白。
他遇到过很多种罪犯，像陆星这样的，往往是——
天生的罪犯胚子。
对犯罪莫不在乎，毫无心理压力，缺乏同理心和正常的应激感情机制。
面对质询和盘问能够处变不惊甚至反挑唆，如果她真的是凶手，倒也十分顺理成章，可真有那么大胆的凶手嘛？
连环杀人犯坦坦荡荡承认，落井下石，这会不会太容易了些？
凶手本人可是能够逃过灵境监控的天才，那样周全心细的天才，会是眼前露骨的陆星嘛？如果是，岂不是人格分裂？
“又或者，您非要安我一个杀人罪名，我也无妨。”
陆星收敛起嘲笑，指节在玻璃桌上一敲一敲。
浑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可怕事情的模样。
纵然心里十分怀疑陆星，宋珙图还是更趋向于陆星的口供。
这张卡确确实实是陆星捡的，她只是个纯粹的疯子，但不是个恐怖的杀人犯。
只是既然这卡是她捡的，很有可能陆星目睹了第一现场。
这或许会找到未可知的新线索，为案件提供突破口。
宋珙图看着那个银发蓝眼的家伙。
银发蓝眼的，像是天神一样，镌着日光降落到了他的面前。
初见的时候，他一瞬间觉得陆星便是神祇。
如此像神祇的人，无论如何，宋珙图在内心没有办法把她当做平常人来看。潜意识里，他更不愿意相信陆星是凶手的这个可能。
她可以是疯子，有隐藏的犯罪型人格。
但绝不能是凶手。
“陆星，”宋珙图彻底将制服领口解开了，整洁的白衬衫豁出了一半，“如果我想给你安罪名的话，刚才就不会帮你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
“哦，帮我？”
陆星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扔出了炸弹：“可我有说过要让你帮嘛？”
威力巨大的炸弹在两人的上空爆炸开来，几乎能炸出蘑菇云。气氛一霎时剑拔弩张到了极点，针锋相对的目光里隐隐有雷光火花闪现。
宋珙图的眼里染上了一层薄怒。
陆星确实是那种很不识抬举的人，他也不该期待和一个疯子能正常交流，简直愚蠢无比。
可是——
一想到如此尖锐的人，或许是因为十年前被卷入过那起事故，宋珙图就难以言喻地泛起同情和叹息。
或许，当务之急，不应当是那起连环杀人案，而是更为重要的那件事。
这也是他原本的目的。
“宋珙图，是吧。”
点单之初，陆星在灵境的信息界面上，瞥到了眼前这位愁眉深锁的盟警司的大名。
“宋警司，劝你，做人不必太好心。”
陆星起身，预备扬长而去。
懂事的小机器人又十分不合时宜地为他在此时端来了第二杯咖啡。
细细研磨和适温烹饪的黑咖啡正袅袅地蒸腾着香味的气雾。
宋珙图的眼前泛起一层浅浅的雾白。
他沉声道，捅破了壁障：“陆星，要不要和我做一个约定。”
陆星的身子没有停留，正要迈出门槽，去迎接那虎视眈眈的烈日。
突然，咖啡厅里一阵骚动。
客人们纷纷叫嚷着：“灵境怎么突然停了，网络故障了嘛？”
小机器人忙前去检修咖啡厅内的网络频段。
陆星听到宋珙图通过灵境向她私语。
“我知道，虽然你没有安装灵境，但是你有能够直接接触灵境信息的能力，我暂时停掉了这里其他人的灵境权限，这对话，仅在我们两人之间发生。”
“我想和你做一个约定。”
陆星转过身子，隔着错落的客人，与宋珙图对视。
“我想请你——帮我杀一个人。”
“如果你成功了，不管你是不是凶手，正义联盟这边都会既往不咎。”
陆星的眉梢挑起了半边，她抱臂环胸，慢慢地摇了摇头，显然对于所谓的撇除嫌疑罪的条件并不动心。
“宋警司，我可是良好区民。”
陆星没想到，宋珙图正义的外皮之下，居然潜藏着个疯子灵魂。
很有趣，但不足以让她改变主意。
“我要走了。”
宋珙图小哼了一声，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再作为加码的交换，我会帮你调查十年前的事情——”
陆星的身子陡然僵住。
宋珙图再接再厉：“有些事，你通过自己无法查明的，作为盟警司高层的我，想必应该可以更容易找到真相。”
“如果——”
“成交。”
陆星轻轻挥了挥手，如同静止的灵境频段霎时恢复了正常。
她穿过惊喜的人群，弯下腰，拿过尚未喝过的第二杯咖啡。
小小轻啜一口，唇齿弥漫开厚重的豆子香气，可是苦涩率先一步牢牢占据了喉咙深处。
陆星少见地表露情绪：“宋警司，以后还是别喝这么难喝的玩意了。”
宋珙图神情意外，微笑着点点头，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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