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黑伞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没敢认呢。感觉又长高了不少,变更漂亮了。”
附中的寝室楼后,小花圃外的大型遮阳伞在雨夜里充当雨棚。
“……谢谢柏老师。”栗言坐在长椅上,手撑住膝盖,应得乖巧。
“什么老师呀,叫阿姨就好了。”柏浅拿了两听橘子汽水,开了其中一听,坐到她身边去。
却也不问她和今天这事儿的关系,此刻的神情倒纯粹像个慰问的长辈,“现在在b大读书?”
栗言点点头:“嗯。”
“快毕业了吧?”
“读研了。”
雨水断断续续,凌晨的校园,到处都空荡荡。
身后贩卖机还在正常运作,咖啡机的红光时灵时不灵。
“对哦,是该读研了。”柏浅放下汽水,忽而笑了笑,“我总是记混掉,以为你和书弈是同样年纪。”
栗言犹疑一刻,接道:“柏书弈在国外……”
“在国外读医学本科。”柏浅以为她不知道,便顺势解释几句,又说,“我是听老朋友说,说他最近回国了。居然也没来和我联系。”
栗言讶异道:“……他没和您联系?”
柏浅‘唉’了声:“倒也不是。就不提自己在哪儿,也没说在干嘛。逢年过节的祝福和问候领导似的,没一点儿心意。”
栗言闻言眉眼弯弯,终于有了几分精气神。
柏浅继而再道:“我之前还等着他提出过年回家住的事儿呢,想着收拾收拾行程,怎么说也得把那几天空出来,一起过个年什么的。结果他也不说。回国小半年了,没回a市,也没回过家。”
没回a市?
栗言一挑眉毛,“可我听说,他回国时先抵达了a市,再转来b市的。”
“是吗。”柏浅有些心虚地握紧易拉罐,轻抿一口,忽而眼睛一亮,“那这么说,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栗言‘嗯’了声:“许见君教授,也是我的导师。”
许见君是柏浅的旧友,可以说,在柏浅这边,柏书弈的大部分信息都是从许见君那里获取的。
是以她对这条关系线抱有极大的惊喜。
“这么巧!那你们岂不是能常常见着面?”
“算……算是吧。”
柏浅欣慰地笑笑:“几年了,关系还是这么好。难怪这么乐不思蜀。我还以为他出个国真性情大变呢,打电话声音和死人一样,朝谁都一副扑克脸。”她语速极快地说着,却在此刻稍有停顿,叹出一口气,“我就说,他当时高中那个傻乐傻乐的状态,怎么会舍得出国的?没成想,居然还有这一出好缘分——对了,照你俩这情况,那也得三四年跨国恋呢,很难熬吧?”
——跨国……什么?
栗言被她的说法震惊,猛咳出一口汽水,“阿姨,我们没有……谈。没有谈过。”她埋下头,又补上一句,“这几年也很久不联系了。”
柏浅极其惊讶地“嗯?”了一声。
栗言含糊解释道:“我们高中的时候吵架了。”
“吵架?”听了这话,柏浅明显松了口气,“这有什么。哪有朋友不吵架的。”
看着对方一脸无所谓,栗言心里发虚,错开眼神,“问题是……吵很凶。是我的问题。”她说,“我骂得不太好听。然后我们……”
迟疑半晌,她垂下眼,讷讷道:“就绝交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柏浅坦白这些事情。
而长椅的另一端,柏浅摇晃易拉罐的动作一顿,好像也在揣摩她这几句话的用意。
许久,柏浅也只是又叹一口气。“这样。”她淡淡地说,“难怪当时……我还以为是压力太大。算了。”
栗言想说一句‘对不起’,却也明白地知道,这句‘对不起’不该对她说。
该对柏书弈说的。
其实她说过,他却没有接受——为什么?是因为窥见了这份道歉背后的随意吗?
‘狼来了’,吃掉了他与她之间的信任。
‘你从来没有看懂过我’,于是他也不愿意再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她把以前的事情聊开。
可是……真的就算了吗?
那以前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吗,都要否认吗。
她好想问问他,就算不说从前,重逢之后,他敢说自己没有和好的意图?露台,跨年,小巷,药房……还有安维利卡……
——‘不要自作多情。’
‘是啊,’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自作多情。’
可她实在没办法遏制这份突如其来的伤心。
栗言伸出手,手心裹覆妥帖的绑带早就皱皱巴巴。她往脑后一摸,也毫无意外地发现,柏书弈给她贴的纱布已经不知所踪。
像是一份预示,警告她不要再做无谓的求索。
栗言缓缓放下手,攥紧衣角。
柏浅仰头看着雨夜,没注意到这份异常,只把易拉罐放在一旁,手撑上长椅边缘,低声絮絮。
“柏书弈……他这个人认死理,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很呆。”她说,“我偶尔觉得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栗言,你太活泼,什么都做得好,也就什么都想试一试。可他却是那种认准了一条路,就一定要走到尽头的人。”
“不知道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这样的?把别人名字刻眼睛里似的,恨不得昭告全天下,可是……”
“却不会让你知道。”
栗言却兀自想道,‘对吧。反之,如果讨厌谁,应该也是一条道走到黑,绝不会回心转意吧。’
柏浅说:“但我始终觉得他是那种……做了就做了,不需要听回应的人。在他还小的时候,我觉得这是独立。可现在想想……”
话未说完,却猛然注意到女生不住发颤的眼睫。
栗言坐在她身侧,垂着脸,紧咬下唇,一张脸无比苍白。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颊上滚落,烙在衣领上,灼成一片深色的影。
柏浅立刻将话题打住,有些诧异地回头,问道,“你……你怎么了?”
“……嗯?”
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怪异的状态,栗言急忙抬手,抹着眼泪。
“对不起,今天经历的事情好像有点……”她慌乱地找着理由,语无伦次道,“我就是想到今天一些……一些事情。”
“啊呀,吓了我一跳。”柏浅轻扶住栗言肩膀,着实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今天很累吧?听说那个男生在天台要寻短见,也是你救下来的。精神一直都紧绷着吧?刚刚才有些松懈下来……”
“唉。压力很大的话,哭一场大概会好很多……”柏浅叹息一声,拿出一张纸巾,刚要抬手给她拭泪,却看对方猛然将身子躲开。
栗言抬起头,一双眼睛湿透,身体也在不住地发抖。
“你……”柏浅放下纸巾,诧异地问着,“你还好吗?”
栗言的视线凝在长椅边那把黑伞上,久久不落。
她陡然清醒过来。
是啊。唐臻葬礼那天……
柏浅也是撑着一把类似的黑伞,缓步走到她跟前的。
“对不起,柏浅老师。”栗言一抹眼泪,站起身,答得慌张,“是我太失态了。”
下一刻,她逃也似的退开几步,仓皇转身,没进雨里。
就像八年前一样——
…
二〇一四年,唐臻的葬礼。
栗言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端坐在第一排,看栗佳倩主持所有事情。
殡仪馆外雨雾朦胧,室内一片惨白颜色;头顶摇晃的吊灯像水晶,代替太阳闪闪发光。
她循着别人的指示站起身,送自己的父亲最后一程。被人牵着,走到哪里自己不知道,也没有感觉,像一具穿着黑色枷锁的傀儡。
‘当——’
棺椁被盖上的那一刻,栗言觉得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扯了扯。
那一刻,她像是被吸进黑暗,身后是一位花甲老人嚅嗫的话语。
“栗栗,奶奶问你一个问题。副驾的那个男孩子是谁?”
栗言站在角落,看着面前的老人,沉了眸子。
她开口,声音没什么感情,“是……爸爸的学生,我的朋友。”
“为什么他在车上呢?换句话说……”
黑暗里,老人的面貌忽然变得扭曲,声音像是灌入氦气,猛然凝成一根尖锐的银针。
“为什么在车上的人不是你?”
什么……意思?
伴着这声尖利的问,周围陡然嘈杂起来,
栗言已经分辨不出耳边的话究竟是谁的声音。她像是坠入一片荆棘丛,无边的黑暗将她包裹,覆盖她的四肢,吸食她的脊髓。
‘你们注意到没有,刚刚唐臻照片挂在那里,这丫头一滴眼泪都不落的!’
‘这刻薄样子,简直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早说了唐臻和……在一起讨不了好……’
‘真傻啊!真傻啊!唐臻把这小孩拉扯这么大,毫无怨言,可不就是为了到时候离婚争抚养权能有点底气吗,付出这么多,一点儿讨不到好。’
‘唐臻单独养了这小孩多少年,她倒好,一言不合就跑那女的家里去了。’
‘这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厅里女女男男,没有一个面向栗言。
可这些话却明摆着是说给她听的。
栗言却在这之中,猛然听见一道调笑的嗓音。
很随意,也很清亮。
“啊呀——各位。”
那是一个成年女人的声音。
告别厅外,湿漉与干燥的交界处。
栗言看见一把黑伞闭合,在空气里溅起一小层薄薄的涟漪。
女人一袭黑色长裙,提着长柄的黑伞,朝角落款步走来。
她笑说,“朝一个孩子发难,有点没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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