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还真不一定
“戒备？”云舟禾莫名其妙似地抬了抬嘴角，“我什么时候说我戒备？”
高烨打量他一会儿，终于确定他这次没什么不正常。
几年前云舟禾大病一场，当时高烨来治病，那场景在脑海中多年，现在依旧清晰。
高郎中祖辈出了好多有名医官，只有他自己随心所欲一点，非得当个宫外野郎中，在自家府里依旧还是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就这么像小厮一样被叫来，本来心中满是愤慨，也被他当时的状态惊到了。
云丞相书房里书籍摆了一地，与各种信件、笔墨堆叠在一起，丞相头发半束，白色长袍曳地，眼睛却明亮得灼人，混杂着红血丝，让人只觉心惊：“……我可以伪造……进宫找人……”
他对外常年是病怏怏，对内就是不正经没正形，所以云梓易十五了还是吵吵嚷嚷的爹啊爹的，也没什么规矩。
可是从来谁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这疯子能疯到这个地步，依旧思维敏捷，讲话条理清晰，高烨给他扎了银针，让他昏睡了半个月，两个孩子也日日夜夜陪在他身边。
再醒来，云舟禾亲口承认需要安神的药，防止自己这么下去，得把所有人都拉进火坑害死。
云舟禾和苑无霜关系差，明明举国皆知。
但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关系差呢？
苑无霜和云舟禾这两人“没事别来找我，有事也与我无关”的性格，怎么才能不合，甚至闹到打一顿。
他和苑无霜，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第二日下朝，照常还是云舟禾留下。
“朕和你说的那些，想的如何？”
云舟禾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热茶：“臣昨日想来想去，到底没有想到一个合适能杀他的理由。容臣回去花几日再考虑考虑，再来禀报陛下。”
“……”
皇帝这性格之所以没直接动手，而是找云舟禾来办这件事情，无非是想让他找一个合理合情的办法而已。
因为如今苑无霜一死，北边军心必散。
皇帝这几年冷待他，他的行为举止却挑不出错处，接连打了几场胜仗，甚至这次陛下急召他回来的时候，他仅仅一人进了都城，连副将都没带。
没给任何人污蔑他居心不良的机会。
陛下既不能动摇军心，又不想让那些不长眼的臣子大呼小叫地上奏折说寒心，扰他清静，让他头疼，明面上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甚至还要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做将军。
“云卿，你要知道。”皇上虽然头疼得很，也知道不好杀，“要是能把他杀了，什么权名利，朕能给你。”
“苑无霜要是没了。朕能把他的职位赐给你儿子，”皇帝气喘吁吁地说了一顿，歇了几口气：“我实在不想看他那张脸了！”
云舟禾对于陛下给画的大饼无动于衷，“哦”了一声，“陛下那么急着让他死呢？”
陛下咬牙切齿：“那是因为他以前听话，也知道分寸，也懂得看人眼色，不像现在，无法无天！”
皇帝和苑无霜的关系也不是从来都那么差，当年也有很好的一段时间。所以外戚势头那么强劲，却也让这人坐了皇位，就是因为他当年文有云舟禾，武有苑无霜。
云舟禾淡淡地应了一声。
陛下道：“怎么没见到你给自己两个儿子谋个一官半职，你要知道你爹在位的时候，可处处替你着想。”
云舟禾拨了拨身上厚厚的毛皮，戏谑一笑：“两个小子都才疏学浅，当不起大任，哪敢给他们谋什么职位。到时候丢臣的脸，再让臣晚节不保。”
“你倒是心宽。”皇帝感觉自己好像听了个什么笑话，哈哈笑了几声，“年纪还小，才疏学浅碍什么事——再说，若连你的儿子都才疏学浅，朕还有什么人可以用啊。”
——
温灼表示，将军的伤自己一定会继续帮忙处理，每隔三日定然会过来帮将军换一次药。
苑无霜觉得有点麻烦他了，温灼又不是仆人，毕竟还要学习念书，自己可以让别人帮忙。
温灼抿抿嘴唇，坚持说，自己可以来。
苑无霜心里还是有些触动的。
没想到当年自己的举手之劳，这个小门客会记那么久。
苑无霜想了想，给自己的副将写了张字条。
安。
院中清静，除了云舟禾门前守着一个小仆人，其余的便看不到什么人。谁也没发现一只刚从府外飞进来的信鸽，便再次悄无声息地从云府飞走了。
之后便没什么事可做，将军起身活动活动，抄起一只水桶——这还是从他之前屋子里拿过来了。
苑无霜一手拿过，坐在门外清扫干净的青石台阶，打算修一修上面的毛刺。管家恰在此时进来，见到这幅场景惊得整个人精神了，硬着头皮说话：“苑将军，这种小事交于我们下人来做就好了……老将军义子来了。”
苑老将军义子名为段铮，身份比较复杂，他在苑家的地位明显比苑无霜还要高。这两年苑家老将军身体不好，苑府的财政大权衣食住行，都由他来掌管了。
“知道了。”
段铮本来以为苑无霜在云府是不招人待见的。而进了苑无霜的住处，才发现比自己想象中的差得多了。
不是什么偏僻小院子，完全就是主人住的地方！
云家竟然会让他住那么好的地方？苑家义子内心疑虑顿生，暗作比较，一转眼，看见这人居然在修水桶！
苑无霜看他一眼。
然后继续修水桶。
“……”
段铮今日特意换了新做的衣服，一袭藏青色衣袍，腰系月白色玉佩，腰侧配刀，收拾得体面干净，结果苑无霜看他一眼，就装作没看见了！
管家再次识趣地退下了。
段义子忍了忍，告诉自己是不想让这人继续在外面丢脸，要劝他回家的，才开口道：
“我听说你从府上顶着大雪跑过来那天义父抽了你一顿，你还是头也不回地向这边跑，我以为云府有什么锦衣玉食吸引的你走不动路了。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就算苑家比不上丞相府，府邸稍简陋，可差的也不多。难道自家府邸不比别家府邸住的更踏实？！在家总不至于让他自己修水桶吧！
不知想起了什么，段铮嘴角抽搐一下。
苑无霜手里的水桶收拾的差不多，却发现把手不合适，打算找块木板来做个把手。
院中阳光正好，照得苑无霜失血过多的脸露出一层绒绒的白光，面部线条却再没有小时候那种团团的样子，而是久经沙场后成熟的俊美。
段铮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大将军起身。几年不见的人向自己走来，一时紧张地呼吸一滞。就见这人云淡风轻地从身边走过去了。
“……”
“你就打算一直住这儿不回家？！”他忍无可忍，直接一脚踹在旁边的水缸上。
“我是奉旨养伤。”
“你的伤有那么重？”段铮似乎又信又不信，斜着眼睛看他，“今年你在都城，太后的寿宴，你必须出席！”
说了这么一顿，其实这才是重点。
苑无霜顿了顿脚步，思考该如何去准备寿礼。
段铮知道苑无霜根本就没能耐准备，这些年他不要赏赐,也不要家里的钱，能有个饭吃就不错了。
“你代表苑家去的寿宴就用府里的钱，义父也说不了什么。”
段铮咬牙切齿：“以后我在府上！我能护你！”
段铮在苑府就像是大几岁的云梓易，正是意气风发耀武扬威的年纪，或许感觉自己已经能和他义父对抗了，一切尽在他掌控。
苑无霜没怎么在意，随口道:“那真是有本事。”
几句剖白被人轻飘飘带过去了，本来坚毅的面孔此时被气的都有些扭曲了：“你是不是觉得是义父也对不起你，天子也对不起你，谁都对不起你，所以你谁都不搭理？”
“倒有个更简易的办法，”苑无霜拾起一块趁手的木板，笑道，“那就是我死。”
苑无霜他家这几年没落，跟他和皇帝关系的僵化有直接关系。
如今朝中，太后皇帝两相对立，他们去讨好太后可以，但比较险。这送寿礼的说法太弯弯绕绕，不过是苑家来看看苑无霜到底想怎么样。
段铮青筋暴跳：“苑无霜！”
苑将军这最锋利的刀，如今似乎随时有伤他主人的可能。一但他死，陛下这自以为是的主人说不定就对苑家放下戒心，就算苑家地位恢复不到从前，也不至于继续僵化。
苑无霜继续干活。
段铮咬牙切齿又看了他半晌，把一直提在手里的那个包裹扔在地上，转身走了。
“你想得美！不许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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