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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初冬的山坡上一片萧条。
落了叶子的树木,像褪了羽毛的山鸡,显得凄凉颓糜,依坡而居的卧马沟村失去绿色的衬托,更显的灰土土的,没有了一点生气。无聊而又漫长的冬闲开始了。
日头照不到窑垴上,人们就赖在炕上不起来。与往日相比,崖口上的耀先月儿起来的也晚了,天全明了,耀先才起来拖着那把自己用树枝儿绑扎起来的扫帚去扫巷道。扫全村的巷道是他不能推脱的差事,除了天阴下雨,他从来没有空落过,从来也不敢空落过。三年了,他都记不清扫烂多少把自己绑扎的扫帚了,反正隔上几天,他就要割一捆带刺的杜梨枝回来再绑扎一把。没有办法,他没有钱卖结实耐用的竹扫帚,就是有钱,他也舍不得。他只能用自制的扫帚去扫街,一般情况下他都是由月儿陪着,两个人一起扫。有时候也是一个人扫。今天就是他一个人出来扫的。
耀先抱着扫帚从坡道上扫下来,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也就不知道丢人现眼那些事情了。刚开始的时候,一拿起扫帚就感觉到了羞辱,总是尽量避着人在天不明的时候就把全村的巷道扫完。现在松懈了,也不避什么人了,避开人又有什么用,站板凳挨批斗那么羞辱人的事都干了,扫街让人看见又有个啥。早就是个这了,还顾及什么面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卧马沟谁还会给他面子。就连那些一身奶气没有褪完的黄口小儿,见了他都指指划划地直喊:地主的儿子,地生的儿子。躲人避脸还有啥意思。
在下面扫完场子,耀先把扫帚往胳肘窝里一夹,把手往袄袖里一充,缩着脖子往回走。到底是冬天了,大清早起寒风嗖嗖地直往身上钻。走到皂角树底下,他还是忍不住抬头往上看看,树上羽翼一样的绿叶早让秋风吹落,枝梢上挂满的镰刀一样的皂角,也早在霜降那一天被人们用长杆和勾镰敲打完了,树上只剩下长满针刺的秃枝儿。“不知道明年的收成好不好?”耀先在心里说一句,他期望着明年开春的时候,这皂角树能再开出一片旺旺的白花。皂角花开的越旺,庄稼的收成就越好,这是卧马沟几辈子人总结出来的经验。
耀先在皂角树下稍稍停留一下,就又缩着脖子充着手,胳肘窝里夹着扫帚散散漫漫地往崖口上走。“拴娃。”听见有人低低地叫了一声。耀先赶紧扬起脸,这是到了李丁民的场院门口了,他循声望过去,看见李丁民正一脸喜气地站在敞开的栅栏院门里看他呢。“丁民哥,你早。”耀先脸上也荡漾起一片真诚的笑容,在李丁民跟前他就不是太感到拘束。
“拴娃,麻烦你给小三子起个名吧。”一听李丁民说出来的是这话,耀先的心“咚咚”地跳起来,他赶紧拱着手向李丁民道喜:“恭喜了丁民哥。”“同喜同喜,给娃起个名吧。”李丁民又说一句。
耀先复又紧张起来。他懂的山里撞干亲的风俗和规矩:孩子临盆落草后,孩子的父亲出门“碰”上的第一个成年人,就是这孩子的干亲。当了干亲的人就要给才降临人世的孩子起一个名字,那怕起个猫儿狗儿也是孩子一生的名字。这种风俗的关键不在给孩子起叫什么名字上,关键在那个“碰”字上。人们都是在窑里算计好了才出门去“碰”亲家的,不然出门碰上一个仇人,坏人,怪怪人怎办。所以出门“碰”上的人一般都是主家予先就想好的人。能让人“碰”上干亲是一种荣耀,在这种时候耀先让李丁民碰了干亲,他不能不感到紧张激动。
李丁民出门碰上耀先是既有准备又没有准备。夜黑间水仙生下老三,李丁民就想着给儿子“碰”个什么干亲回来。“碰”干亲只是地方上的一种风俗,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孩子满月一过,这个干亲也就没事了,留下的只是孩子的名字。李丁民爬在新生儿的脸上看了一阵,觉得还是要给孩子起一个有意义的名字好,大儿子和二儿子“碰”回来的干亲都是吴根才,他给孩子取的名是个啥呀:大窝、二窝。老三是万不能再叫三窝,再叫窝,水仙不就成猪了,只有母猪下崽才一窝一窝地叫哩。于是李丁民想起耀先,在卧马沟的成年人里,没有一个识文断字的,只有耀先在下面的三合镇念完了高小,是个能拿起笔杆的秀才。但“碰”个地主回来他多少也有些顾虑,他就和水仙商量。水仙躺在被窝里身子有点虚,但神志不乱,她悠悠地说:“再不要叫窝了,难听死了。还是让拴娃给起个好听的名字吧,拴娃和月儿都是上过学的人,也是一对好人,牺惶人。”就这,李丁民开了栅栏门就“碰”上耀先。
耀先真有些感动,“碰”干亲虽然只是地方上的一种风俗,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能让碰上干亲总是代表着一种尊敬。尊敬,土改以来他受到过人们的尊敬吗?没有,土改以来他受到的尽是人们的白眼和歧视。耀先把身杆儿站直,把夹在胳肘窝里的扫帚拿好,他要周周正正的象个干亲的样子。“丁民哥,这真是一件大喜事。就叫来喜吧,随着这件喜事,还会再有喜事来。”
“来喜,好,好听。有喜再来,好。就叫来喜。”李丁民感到满意,连着称赞几声。
耀先哼唱着曲子走上崖口,扫了三年街,这是第一次。月儿不知道他在下面碰上了什么事,看着他兴高彩烈的样子,心里直嘀咕:今天这是咋啦?往常扫街回来总是展不开眉,总是窝着一肚子气。月儿拿一把小笤帚过来给耀先扫身子,忍不住问:“啥事嘛?看你喜欢的样子,嘴都咧歪了。”
耀先伸展开双臂,让月儿上下前后地扫着,见月儿问,就兴冲冲地说:“我让碰干亲了。”月儿一楞。耀先顺势在她脸上亲一口,故意惊乍地说:“碰干亲,你知道不知道啥叫碰干亲?”
月儿当然知道啥叫碰干亲,她怎么能不知道呢。这是中条山上古老的风俗,无论是谁,让碰上干亲都是一种荣耀。可是谁会“碰”他们呢,谁愿“碰”他们呢,谁肯把这种荣耀,这份尊重送给他们呢。
“是丁民哥。我回头上来就碰上丁民哥,他一见我就笑着说:‘拴娃,给咱三娃子取个名儿吧’就是这,我就给他起了个:‘来喜’”说话时耀先还是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
月儿深幽幽的眼里流溢出泪来,这泪与以往那些伤心委屈的泪截然的不一样,这泪是甜的美的醉心的。她想不到现在还有人把他们当人看。耀先理解月儿此时此刻的心情,刚才让李丁民“碰”上干亲的那一瞬,他也激动的差点流出泪。他伸出胳膊揽住月儿的肩膀,爽朗地说:“走,回窑吃饭。”
在耀先下去扫街巷的时候,月儿就抱柴烧火把饭做好了。他们的饭其实很简单,摆在小饭桌上的是两碗清清淡淡的米汤,馍盘里是几个馏热的黑面馍,菜是一碟子绿绿的韭花。进入冬天,早晚两顿他们吃的基本上全是这样的饭菜,只是晌午那顿饭才擀一点面。在小饭桌前坐下,月儿才轻柔柔地问:“水仙嫂这回生的是男娃还是女娃?”
“还是一个男娃,我给他起的名:叫来喜。要是女娃,我会给她起一个更好听的名字。”
月儿低垂下头慢慢地喝起米汤,一说起孩子,她心里就酸楚楚地翻涌起一股让人难以诉说的情结。她也是一个女人,女人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当母亲。可是她不能,她的耀先那一个晚上被惊吓倒后就再没有起来过,她也就是在那个晚上当了一回真正的女人。上了崖口他们再没有过正常的房事,尽管他们夜夜都在一个被子里搂抱着,但是他们却不能。没有房事怎么能生下孩子。月儿知道在这问题上耀先比她心里还苦,所以她不能再把这话说出来,像忍受其它苦难一样,她把这不能言说的痛苦也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月儿当不上母亲,不能像正常的女人一样享受美好的生活,但是她决不嫌弃耀先,不幸的命运,苦难的经历早就把他们牢牢地拴在一起。
看着月儿脸上迷离起来的表情,耀先也隐隐地感觉到了她心中的苦痛,他真想对她说上一句:你走吧,去找上一个好人,一个贫农,去安安稳稳地过好日子吧。找了贫农就再不用担惊受怕,再不用蒙羞受辱,再不用守着他这个没用的男人活受罪了。可是他却没有说,他舍不得呀,他的月儿是那样的美丽、善良,她就是他的一切。如果没有月儿,他早就像爹一样从崖口上跳下去了。只要有月儿陪着,就是有再大的苦,再大的罪他也能忍受得住。他不信,不能让月儿过上好日子。真的,耀先盼望着终有一天要让他美丽善良的月儿过上像爹让娘过的那种好日子,如果那一天来不了,他死都不会瞑目。
两个人都神情凝重地有了心事,就都不再说话。耀先匆匆吃完饭,提起小镢开偏窑去了。现在受着管制不许他们出村,收秋种麦忙完之后地里再没啥可干的活,耀先不愿成天在炕上躺着,躺一后冬还不把人躺出病来。他和月儿商量决定在崖口上再开一孔偏窑,他们也需要再有一孔偏窑。
在崖面上开一孔窑可不是一件小事,请十个帮工,出钱管饭,挖半月二十天才能开出一孔窑。一镢一镢地往开挖,一担一担地往外担土,可不是容易事。耀先月儿出不起钱管不起饭,也请不下帮工。他们决定自己挖,一个月不行,两个月,两个月不行,三个月。上学的时候他们学过愚公移山的寓言故事,他们决定像北山愚公一样,一镢一锨地来开挖这孔偏窑,他们不靠上帝派神仙来帮助,他们只靠自己勤劳的双手。窑面已经洗出来了,孔洞也挖进去好几尺。耀先头上包裹一条月儿织出来的粗布巾子,抡圆了镢头在里面干起来。
月儿洗刷拾掇完锅碗,也头上顶一块帕子,拿着锨过来铲土。劳动能创造财富,劳动也能让人忘记痛苦。住到崖口上以来耀先月儿,就是用不停的劳动来解脱那不断袭来的痛苦和屈辱。
耀先月儿挖窑铲土忙忙碌碌地干了大半晌,正想要歇歇时李丁民手里提着用红布包了的两个雪白碗大的馄饨馍上了崖口,这又让耀先月儿两个人感到一阵激动,同时也有些惶恐。李丁民是根据“碰”干亲的习俗来走这一步的,碰了干亲给新生儿起了名,主家回头就要扯一块一尺见方的红布,包两个馄饨馍过来答谢。让耀先月儿感动惶恐的不是这两个雪白碗大的馄饨馍,而是李丁民的这种认真的态度。在崖口上三年,还没有一个人这么郑重其事正儿八经地给他们送过东西。耀先月儿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先要把李丁民往窑里敬让。乐哈哈的李丁民边往窑里走,边问:“你们要开一孔偏窑?”
耀先说:“闲着没事干,开一孔偏窑存放些杂物。”
“开窑不是一件小事,你们不想着请几个帮工?”李丁民再问。
耀先并不避讳地说:“咱这个条件不好请人,咱也请不起人,也没人愿来给咱当帮工。反正这一后冬闲着没事,我和月儿俩个慢慢干,今冬挖不成还有明春哩。”
李丁民钦佩地点点头被让进正窑,刚在炕沿上坐下,月儿就把一碗腾冒着热气的滚水端送到手上。李丁民把红布包着的馄饨馍放在小桌上,接了月儿递上来的开水,爽朗地说:“拴娃,你给起的这个名儿好呀,你水仙嫂满意的不行,这不,她催着让把馄饨馍给送上来。”
耀先推着红布包着的馄饨馍,惶恐的不敢接受。“丁民哥,这,你看这……”
“这可不是推让的事情,这是咱山上的风俗,是上辈子传下来的规矩。”李丁民很认真地说这是风俗规矩之后,就把话转了,他再说:“拴娃,还要和你再商量个事。”
一听李丁民还有事要商量,坐在小桌边的耀先和站在炕沿边的月儿紧张地对视一下。“商量”这真让他们受宠若惊,有人来和他们商量事情来了,经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磨难和屈辱,他们都不相信还真的有人能看得起自己,能来和他们商量事情。
“是这。”李丁民缓缓地道:“你水仙嫂听了‘来喜’这个名字高兴的不行,她就想把大窝二窝两个娃的名字都改了,你说叫个啥好,拴娃你是咱卧马沟村里最有文化的人,你是咱卧马沟的秀才。”
噢,原来商量的是这事。耀先月儿都舒出一口气,紧张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耀先默默地思忖一下问:“大窝二窝碰的干亲是谁?”
“吴根才。”李丁民不加思索地说。
耀先犹豫为难起来了,要是换个别人,他可能会随口说出两个让李丁民满意的名字,可这大窝二窝是吴根才给起的,按中条山上的规矩干亲给起下的名是要叫一辈子的,他半道上给改了,就是对人家吴根才的不敬,万一人家怪罪下来咋办,这些年他们受的罪还少么?李丁民看出耀先脸上露出来的为难表情,他摇摇手不在乎地说:“拴娃不想那么多,你只管给咱起名。你还信不过我。”
是的,李丁民的面子是更不能驳的,耀先决定满足他的要求。他稍稍想想就说:“把大窝改成‘春喜’,万事春为首,把二窝改成‘天喜’,春天来喜他们哥仨的名就都连在一起了,听起来多吉祥呀。”
“好名,真是好名,春天来喜。拴娃。”李丁民高兴的站起来向耀先翘起大拇指,夸说几句,然后说:“等来喜满月的时候,你们俩个下来吃席喝酒。”
一个月三十天很快就过去了。李丁民决定给小儿子来喜热热闹闹地过个满月,原来没有条件过喜事。大儿子是土改前生的,那时候连肚子都吃不饱,那里有闲心给儿子闹满月,老二是土改那年生的,当时虽分下地,但还没收回粮,一家人的日子也是很紧张的。现在生下老三,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土改后的这三年风调雨顺,年年都是好收成,有了吃,有了穿,又有了第三个儿子,这件件都是喜欢事。来喜来喜,来了喜欢事能不好好地庆贺热闹一番。一向不事张扬的李丁民决定张扬热闹一番了,他通知了主要的亲戚,也通知了卧马沟几个有头有脸的和关系好的人家。提早三天就准备起来,在下马河集上割了肉灌了酒买了菜,连着蒸几锅白馍。
闹满月过事这一天,李丁民早早起来先叫了几个锅头上帮忙做饭的女人。亲戚客人们进了门是要先吃饭的。锅头上做饭的女人当然要来得早一些。水仙穿着厚厚的棉裤棉袄抱着孩子坐在炕上功劳大的像太后,她有些颐指气使地摆调着李丁民,让他叫这个喊那个。李丁民也高兴听她使唤,给儿子闹满月还不是为了犒劳当妈的。母以子贵从来都是这样。
李丁民叫一圈人,刚回到窑里,水仙就急急火火地说:“把月儿叫下来,咋就把月儿忘了。锅头上炒菜做饭的女人要利利索索的,月儿多利索呀。”
“行,我给你叫去,反正拴娃是干亲,他得下来坐席。”李丁民欢欢地又出去了。
李丁民能亲自上崖口来请,这又让耀先月儿感动了一回。为此月儿还特意打扮了一下。不拾掇打扮一下怎么行呢,给人家帮忙,就是给人家长脸,人家过事来一院子客人,帮忙做饭的人邋邋遢遢的不利练,那不是给主家丢脸吗。再说,这是她第一次下去给人帮忙,第一次和村里的女人们在一个锅头上做饭,她不能让人说:哟,耀先的女人咋是个这呀。她要在客人面前为李丁民长脸,要在村里人面前为耀先长脸。
说是打扮,月儿也只是重梳梳头,再洗一把脸,给粗布棉袄上罩一件淡红色的洋布衫子,就是个这。她还能做怎么样的打扮,油呀粉呀的她根本没有,连洋碱胰子都没有,平常洗头洗衣裳用的都是捣烂的皂角。月儿把自己打扮好后拉拽着耀先让他也换一身衣裳,从背柴开始耀先已经习惯穿脏衣裳烂衣裳了,再穿新衣裳反倒让他觉得古板难受不自在,他不想换。月儿就轻轻柔柔地说起道理:“咱去是为了给人家长脸,就像小时候咱们走亲戚,不管到了谁家看见他们家的下人或是帮忙的伙计穿的稀烂,咱不是也抿着嘴笑吗。就是这道理,再说你今天还是来喜的干亲,是要往上席上坐的,你就穿这样一身挖窑担土的脏衣裳去坐席,不怕人笑话。笑话咱是小事,给丁民哥丢了脸多不好看。那些亲戚客人该说:‘李丁民你咋把叫花子一样的人请来了。’换了,咱现在有新衣裳,又不是背柴那阵子咱牺惶的没有。”说话的时候月儿已经从炕架上的桐木箱子里抽取出一套崭新的棉裤棉袄,这套衣裳是月儿亲手纺亲手织亲手缝做出来的,就连里面的棉花也是月儿在南疙瘩上亲手种出来的。在月儿入理细微淙泉一样缠绵的劝说下,耀先憨憨地笑了,不换这身衣裳就由不得他了。
月儿帮着耀先换穿上新衣裳,挎上提盒,两个人相跟着一起出了窑门。提盒里是月儿专意蒸下的八个雪白的馄饨馍,当干亲坐上席,不能空着手。这虽不是规矩,却是礼貌。礼多人不怪,月儿是注重礼仪的人。
耀先月儿像走亲戚一样胳膊上挎着提盒,进了李丁民家的场院,那一院子忙忙乱乱的男人女人一下就全都傻呆呆地愣住了,他们那里见过这么漂亮好看的女人呀。美是包裹不住的,平常月儿不做任何的梳妆打扮穿一身灰土土的黑粗布衣裳,都引的人们一阵阵的观看,天生丽质的月儿刚重梳了头洗了脸,又穿了这么一件艳丽的红衣裳,就更显的光彩照人生动美丽。月儿不仅长的美若天仙,她身上更有一股诱人的气质,不管是谁只要看上她一眼,就会留下深刻的印象。耀先穿一套新衣裳本来就觉得古古板板的,陪着美丽绝伦的月儿走进院来,在这么多人直呆呆的观注下,他浑身长了芒刺一样躁热难受却又抓挠不得。
“哎,你们下来就行了,还提什么盒子呀。”李丁民赶紧过去接了耀先手上的提盒,把他往席桌上让。月儿是女眷,她直接进了正窑,聚在她身上的那么多双眼睛才迷迷离离地散开。
“水仙嫂,让我看看咱们的宝贝儿子。”月儿进了正窑甜甜地叫一声水仙嫂,就把白白胖胖的小来喜抱在怀中。“笑一个。”月儿在月娃子肉嘟嘟的脸上亲一口。月娃子还真咧着小嘴朝她笑了,“真乖。”月儿说着掏出一张崭新的十元面额的钞票别在月娃子胸前的护牌上。
水仙看见后忙说:“月儿使不得。”
月儿逗弄着抱在怀里的小来喜说:“咋使不得,这是给我们小来喜的见面礼。”说完她把小月娃款款地递给水仙,说:“水仙嫂你好好歇着,我到锅头上给咱烧火做饭去。”
“这……”水仙从孩子前胸护牌上抽出那张崭新的十元大票,话还没有说出口,月儿已经轻轻盈盈地走出窑。
月儿是见过世面的人,小时候她跟着母亲给不少有钱人家的孩子闹过满月,每次去了母亲总是要给小月娃胸前别一把钱票。这是月儿独立生活以来第一次给别人的孩子过满月,她就学着母亲的样子把这张原来攒下舍不得花用的钱票拿出来别在孩子身上,月儿是照着过去有钱人家的习惯来给小月娃胸前别钱的。水仙她们这些贫家小户出身的女人那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这一天除了月儿再没人给小月娃胸前别过钱,他们不懂这富人家的规矩。
李丁民找出来一条又长又宽的红棉布,他把红棉布钉在正窑的门垴上,沿着门框垂掉下来的红棉布在微风中抖出一串“啪啪”的声音,这声音很好听。坐在不远处的耀先听着这风展旗帜一样啪啪啦啦的声音,抬起头看着挂了红棉布的正门说:“丁民哥,门垴上不写两个字?”
李丁民疑惑地说:“听人说,闹满月只在门上挂红,是不写对子的。”
“是不写对子,但门楣上是要写字的,过去那些大户人家给孩子闹满月门楣上都是有字的。”耀先解释一句。
“是不是?那你就给咱写两个字。”李丁民没有文化,也没有见识过原来那些大户人家闹满月的场面,他顺口就说出这话来。
耀先在下面的三合镇念完了高小,是卧马沟最有文化的人,他又出身在那样的家庭,见识比别人多。今天又是给李丁民过事,他又是干亲兴致挺高的,他的本事还没有向人们显露过呢,从三合镇上完高小回来就赶上土改,就再没有显露本领的机会,今天该露一手了。他就说:“那我就给咱写两个字,有没有纸和笔?”
“有,过事呢,还能没有这些东西。”李丁民说着就从正窑里拿出红纸砚台和毛笔。耀先接过来铺在桌子上,把红纸折好,把毛笔在砚台里膏顺。稍稍思考一下,就挥笔酣酣畅畅地写下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弄璋之喜。
围过来的一群人看着这四个有骨有肉跃然纸上的大字都说字写的好,却都不解其意。“这是说啥哩?咋上面还有一个‘弄’字?”有人问的具体了。这个“弄”字在中条山上的土话里不是个好字。人们的眼睛像一把把带刺的勾子,都勾在耀先的脸上,人们在等着他自圆其说,尤其是李丁民。
耀先好久没有提笔写字了,在崖口上三年他没有碰摸过纸笔,今天出手还能写出这样顺眼的好字真不容易,在三合镇的几年学也算没有白上。耀先有些沾沾自喜地欣赏着自己写下的这四个笔酣兴健意境阔大的字时,听见有人这样问,抬起头看见一圈都是勾子一样的眼睛盯在自己脸上,赶忙笑吟吟地给大家说出一首诗:“诗云:‘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这在耀先想来字字珠玉的好诗,众人听的却是一头雾水,就好像是一筐豆子从头上倒下来,耳朵缝里都没有夹住一颗,这一圈人连字都不识,那里又能听懂古奥的诗经。耀先放下手里的毛笔,再解释说:“这弄璋的意思出自诗经,小雅里的斯干说:璋是一种美玉,生男弄璋,就是希望儿了将来长大了有美玉一样的品德。”
“噢,是这个意思。”人们昏昏昭昭地伸直了脖子。“好好,贴上去,贴到门楣上去。”挂了红布的门楣上再有了这四个骨丰肉满的字就愈显出喜庆的吉祥和欢快。
吃席的亲戚陆陆续续地来了,卧马沟本村的客人也差不多都到了。但两个最重要的客人还没有露脸,吴根才和郭安屯还没有到场。这两个人不来是不能开席的。李丁民把虎林叫过来说:“你再跑一趟腿,看他俩个咋还不来。”
虎林狡黠地笑笑说:“根才正在上房里和改改怄气哩,他嫌改改又给他生下一个白片片女子。”
李丁民也笑了,再说:“你叫他上来喝咱两盅酒,保管改改明年给他生一个胖小子。”事情就是这么巧,李丁民等的是女儿,水仙偏偏给他生下一个儿子。吴根才盼的是儿子,可改改给他生的总是女儿,他当然心里不畅快。改改头数生的就是一个女儿,叫梨花,和李丁民的大儿子春喜,郭安屯的大儿子解放都是一年生的,现在就叫五岁了。生下梨花的第二年改改也倒是生过一个带把的儿子,但没出月子就得四六风死了。改改这次比水仙晚半个多月生下的还是女子。现在改改坐月子下不了炕,屋里屋外杂里杂巴的事情都得吴根才自己干,他屋里还有一个瞎眼老妈。你说他有多难吧。
打发走虎林,李丁民把他哥李丁生叫过来,说:“哥,你给咱跑一趟腿,去叫一下安屯。人都到齐了,就等他到了开席呢。”
李丁生知道郭安屯是个什么人,就问:“你提早没有给他说,他可是一个好讲究爱见怪的人。”
李丁民说:“早上起来我头一个叫的就是他。”
郭安屯迟迟来不了,不是他自己见了怪,是他的女人彩兰见了怪。李丁民家闹喜过事早两天就请几个女人在家里蒸馍捏花忙乱开了,却没有叫彩兰。彩兰心里就有些窝火。彩兰是卧马沟女人堆里数得着的厉害人,嘴能说手能干,遇上啥事总爱往头里去。尤其是这几年闹土改搞互助,她的男人一直在前面,她就更长脸总想出头扯事。女人家啥时候才有出头长脸的机会?谁家办红白喜事才是女人出头长脸的时候。几个女人或是十几个女人,围在一个锅头上蒸馍做饭,谁的男人厉害,谁麻利,谁就是女人堆里的首领。彩兰就是想当这样的角色。这样出头露脸的机会不多,卧马沟是个小村,年儿半载不一定能碰上一桩事。好不容易有了一家过事的,却没人来叫她。她就窝火憋气不好活。彩兰和改改不一样,改改是个肉肉性子人,即是不在月子里她也不计较这些事情。彩兰就不一样,彩兰性子急心眼小。水仙家过事没有叫她,她心里实在不瓷实,就拽着男人也不让去。“不去,谁稀罕他那八碗席。”
郭安屯开始还不知道他的女人在怄那门子气,问出原因后就笑了。说:“这有啥,想去,过去就是了。”
“我就那么贱,上赶子拿自己的热脸蛋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那就消停在窑里歇着。”郭安屯慢慢地有些上火。
“歇着就歇着。我歇着,你也不许去,你也在窑里歇着。”彩兰堵叉住窑门反正就是不让郭安屯走。要不是李丁生再上门来催叫,郭安屯真的就要动手了。
郭安屯和吴根才是前后脚走进李丁民家的场院的。两个人进来都朝李丁民拱拱手,再和已经等在院子里的客人点头招呼一声,就让李丁民让坐在桌子旁。郭安屯抬头看见正窑门楣上挂了红布,还贴了四个骨丰肉满的大字,就不由地念出声来:“弄璋之喜。”
不识字的吴根才和他坐在一条板凳上,吴根才也看到那四个张显的大黑字,就问:“是啥意思嘛?”
郭安屯识得几个字,但这四个字往一起一并他就不知道是啥意思了。他歪着头,眨动着眼睛琢磨了好一阵,也想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尤其是想不明白“弄”字咋也能上了门楣。“弄”是个很猥亵的字呀,咋能摆到正面门楣上?
“看门楣上的几个字了吧?”李丁民提着一壶茶过来,看见吴根才郭安屯盯着正窑门楣上的字使劲看,就解释说:“是耀先写的,意思就是,就是盼着儿子长大能有美玉一样的品德。”李丁民差点把耀先刚才说过的话给忘了,耀先讲这四个字的时候只有这句话合他的心意,才算记住。
吴根才端起茶碗吸吸溜溜地喝起茶水,他不识字,自然也就没心思去琢磨字里的意思。郭安屯识几个字,他偏着脑袋还在琢磨着,他怎么也不能把那个猥亵的“弄”字和“美玉的品德”联系到一起,他就觉得这是地主的儿子在用字儿绕这些不识字的贫农哩。没准,那家伙知道全卧马沟没有一识字的人。郭安屯这样想时扭脸正好就看见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耀先板着腰也周周正正的坐在另一张桌子旁,他更觉得莫名其妙,他把嘴凑到吴根才脸上悄声说:“丁民咋的把地主的儿子也给请下来了,他们两家不沾亲呀。”
吴根才斜眼看看跟前的郭安屯,再斜眼看看远处的耀先,这才淡淡地说:“你不知道,他是丁民碰上的干亲。”
“噢,丁民咋会‘碰’上地主的儿子,即是‘碰’上也不能让地主的儿子当干亲呀。”郭安屯脸上的表情暧昧起来了。
在某种程度上,吴根才大大咧咧的和他的女人改改有点像,他不以为然地说:“卧马沟人早上起来出门碰上的第一个人十有八九都是他,每天只有他起的早,他得早早起来扫街巷不是。”
两个人坐在一起喝着红茶,说了一阵话,见马上还开不了席,郭安屯就想到灶房里去看看,看看到底都是谁家的女人在锅头上露脸帮忙。他的女人因为没有被请来,正在家里怄气哩。郭安屯端着茶碗详装闲转的样子进了灶房。
灶房扎在场院拐角的偏窑里,六七个女人正在里面忙乱着,有烧火的,有洗菜的,有在案板上擀面的,窑根里还有一个身穿红袄的女人在切菜。郭安屯瞅见前面的这几个女人有李丁生的女人,有吴虎林的女人,还有就是李丁民门口的几个女人。他不知道后窑根里那个背着脸切菜的身上还穿着红洋布衣裳的女人是谁,反正看了前面这几个女人,他就开始为他的女人彩兰多少感到一些不平。这都是些啥女人呀,要形没形,要样没样,都还想出头露脸。郭安屯端着茶碗向后窑根走去,他要看看这穿一身红衣裳的女人又会是谁。
正在小案上切菜的月儿听见背后有人走来,扭头看时她的脸一下就红了,她没想到站在身后的人会是郭安屯。那年腊月二十九的阴影还深深地烙刻在她的心上,无论啥时候只要一见到这张黑黝黝的脸,她就会想起那可怕的一幕,就会心惊胆战地颤抖起来。
郭安屯没想到这个穿着红衣裳的女人会是月儿,对李丁民不满的念头一闪就消逝的没有了踪影。脑子里这会全让回眸一瞥的月儿占满了,他也不由人地想起那年腊月二十九在崖口上发生过的事情,想起月儿光溜溜的身子,想起月儿没长毛的那个美妙的所在。他挪动着靠到月儿跟前,看着月儿绯红飞霞的脸蛋,故意搭讪着说:“你也下来帮忙来咧。”月儿低垂下头都感觉到他种马一样喷射到脸上来的一股股污浊淫荡的气息,她是既怕又恨却又丝毫没有办法。在这样的场合,她是不敢声张的,纵是他暗暗地动了手脚,她也不敢吱声,这种事情吃亏的总是女人,丢人现眼的也总是女人。她咚咚心跳的不敢往起抬脸,一刀下去差点把手指头给切破。
对漂亮的月儿,郭安屯一直就没有死心,那年虽然吃了一次不小的亏,但他发誓一定要把丢了的面子找回来,一定要狠狠地“弄”上她一回。这就是他想的那个猥亵的“弄”字。郭安屯心里早就发过誓,但现在不是时候,这窑里站着一堆人,不是干那种事的地方。他看着月儿漂亮迷人的脸蛋,恨不得上去咬上一口。
郭安屯站在月儿身边看了好一阵,在转身要走时,他把手伸出去在月儿尻蛋子上狠狠地抓捏了一把,隔着厚厚的棉裤他都感觉到她尻蛋子上肌肉的弹性。月儿被抓疼了,她跳了一下,但没有敢出声。占了一把便宜的郭安屯嘿嘿笑着,从偏窑里出去。
开始坐席了。李丁民想让耀先过来和吴根才郭安屯坐到一张桌子上来,他今天是干亲家,也算是一个主要客人。耀先那敢和那两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坐,那不是把羊羔子往狼窝里赶吗。自从吴根才和郭安屯进了这个场院,耀先缩头缩脑悄没声息地坐在里边,连头都不敢往这边扭。李丁民也不再勉强,他把耀先安排着和亲戚们坐在一桌,把虎林几个本村人安排着和吴根才郭安屯坐在一桌。
连亲戚带本村的客人朋友在院里一共坐了五桌。坐好后,灶房锅头上的几个女人把扣好的八个碗一道一道地端送上来。四荤四素这在当时就是最上等的席面了,那时候能吃上一顿八碗席真的就和又过了一个年似的。
山里人实诚,喝酒用的不是小盅子,而是粗瓷大碗。李丁民从下马河灌回来两坛子散酒,每个坐席的客人脸前都摆着一个粗瓷碗,他抱着酒坛子挨个给满酒。真气派,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在卧马沟还是第一次。酒和菜是同时上的,碗里满上酒,八个扣碗也让女人们一起端上来。最后一碗红烧扣肉是月儿端上来的。看着端碗走上来的月儿,吴根才眼睛一亮,他没想到李丁民会把她也请下来,这个小女人长的真标致呀,吴根才不错眼地看着月儿端着一碗肥肥的红烧扣肉走过来,心里痒痒地想。
见这张桌子上有吴根才,还有郭安屯,月儿过来就不敢往起抬脸,她最害怕的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面对这两个人,刚才在偏窑里让郭安屯狠狠地在尻蛋上抓捏了一把,这时候她还觉得那地方烧烧的有些疼。月儿低垂着头连眼睫毛都不敢抬,轻轻地将手里的扣碗放到桌子上扭身就走。
“慢着。”吴根才喊住转身要走的月儿。月儿今天穿一身红衣裳真的实在是太美了,他不能让她像流星似的在眼前这么一晃就走了。月儿长的美,她刚才往桌子上放碗的动作更优美,那么轻盈,那么妩媚,红酥酥的手像玉石一样滑腻,细柔白嫩的手腕上还跳动着一枚白亮亮的镂花银镯。他想让她伸手露腕再现一下刚才那个优美嫽人的动作,他想让她在这张桌子跟前多停留一会。他端起酒碗说:“来来来,月儿喝一口酒再走,算我们这一桌敬你的,你在锅头上忙乎了这么半天,值得我们敬一杯。”
月儿没想到吴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愣在那里满脸飞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敢接吴根才端递过来的酒碗,也不敢不接。说实话,在月儿心里吴根才和郭安屯现在是有区别的,对吴根才她只是个怕,对郭安屯怕的后面还有一个恨。吴根才常用一双火辣辣的大眼盯着她的脸看,但他并没有真正动过手脚。郭安屯就不一样了,他曾剥脱光她的衣裳欺负过她,就是刚才他还狠狠地在她尻蛋上抓捏了一把。
“咋?不肯给这个面子?”吴根才端着酒碗,隔着桌子看着早就慌乱无措的月儿又逼一句。
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呀,土改以来农会主席还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给过她好脸呢,现在给了,她敢不拾。月儿的脸红到了脖项上了,那两枚玲珑剔透的耳垂也樱桃一样泛起红色。她回头看一下另一桌上的耀先。耀先像是坐在针毡上一样,正为月儿捏着一把汗,他不知道接下去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月儿鼓鼓勇气,抬起脸努力地笑笑,把那双红酥酥像玉石一样滑腻的小手伸出去,满桌上的人都把眼睛盯在这双小巧精致的手上。
“爽快。”吴根才有意让月儿把手伸在那里,而不急于把酒碗递过去,他直勾勾地盯着月儿红润润羞涩的脸蛋,故意拖延着说:“一口全干了。”
月儿从来没有喝过酒,她根本不知道酒是啥滋味,她接过酒碗就大大地喝一口。她万没想到酒竟是这样的烧辣,一口下去,肚子里就像着了火,嗓子眼里像塞满了辣椒面,这和想象中的味道完全不一样。她原来以为酒就和放了糖的开水差不多,是甜甜的绵绵的,不然男人们为啥喝起酒来那么有劲,谁可想竟是这么的难喝。满满一口劣等烧酒灌的太猛了,月儿喘不上气地咳嗽起来。围在桌子一圈的男人轰地笑起来。在男人们的暴笑中月儿的脸红的更像是西天烧起的晚霞,月儿把酒碗放到桌子上,转过身快快地向拐角里的偏窑跑去。
在吴根才和月儿逗酒的过程中,郭安屯肚子里像倒了五味瓶一样不是个滋味。他观察留意好多回了,这个让人心里丢不下的月儿在吴根才面前总是柔柔顺顺的,今天更是当着满院里的人接了他手上的酒,还盼盼顾顾地送给他那么多妩媚的眉眼,难道他们真的有一手?他想起抽肥补瘦时吴根才的高姿态……
“来,来,喝酒。”吴根才站着一直没有坐下,他端起刚才月儿喝过一口的酒碗劝一声,就扬起脖子“咕咚咕咚”把碗里的酒全都灌进肚子里去。今天能让那个标致的女人喝了酒,他真的很高兴。“喝酒,喝酒。都喝完。”吴根才把自己碗里的酒灌下去后,监酒官一样催促着别人。
“喝。”郭安屯不服气地端起碗也是一饮而尽。
“李丁民,李丁民过来倒酒。”一桌人干完之后,吴根才吼叫着让李丁民再过来倒酒。李丁民抱着酒坛子过来,又给每人满了一碗。他自己也端起一碗,应酬着和大家说了几句同喜同喜,然后对吴根才道:“根才,来喝了这碗酒保你明年也得一个儿子。”
“真的?那就借你的吉言了。”喝了一碗酒,脸已经红了的吴根才再次端起碗。
“来安屯,咱们一起干。”李丁民再招呼郭安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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