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02
郭安屯也站起来,他的脸比吴根才还红,他的眼睛都喝红了,他心里还窝着一肚子气,既有对吴根才的嫉妒,也有对李丁民的不满。他晃晃地端起酒碗,蠕动着被酒精麻醉的有些僵硬的舌头愤愤不平地说:“李丁民,你不够意思,你真真不够意思。来,喝。”
李丁民一时摸不清郭安屯话里的意思,但酒桌上不能认真。“来喝。”他和大家碰着喝了碗里的酒,赶紧离开这桌,他是主家,他不能喝多了。喝多了就对客人不礼貌了。
李丁民没有喝多,但吴根才和郭安屯却喝多了,拿那么大的粗瓷碗一碗一碗的往下灌还有不醉的。吴根才醉了,郭安屯也醉了。但这两个人喝醉酒后的表现也不一样。吴根才蹴在猪圈口上“哇哇”地吐一阵之后,就滚在李丁民的牛圈窑里的小炕上“呼呼”地睡觉去了,他即不吵也不闹,只是昏天黑地地睡,挺省事的。郭安屯就不一样了,他泼泼洒洒地端着半碗酒在院子里闹腾起来,非要找吴根才再喝,找不见吴根才就粗野地骂人,谁的劝都不听,也没有几个人敢上去劝的。他的黑脸让酒烧成猪肝一样的酱红色,眼里更是充满了吓人的血红。谁要上去劝,他就打架似地和谁吼。酒后无德,这话一点不假,郭安屯真的就没有一点德性了,他端着半碗酒满院里找不见吴根才,就一把拽住没有走脱的耀先,把醺人的酒气喷到耀先脸上“你……你……”醉醺醺的郭安屯舌头硬的卷不出话。可怜的耀先平常见了这个人就像见了庙里的罗汉鬼怪一样不敢往起抬头,现在让他一把逮住,更是吓得浑身稀软像没了筋骨一样。“你……你是谁?”耀先吓的双手掰住郭安屯抓在脖领上的那只来回抖动的大手,惊悸的和醉了的郭安屯一样,说不出一句浑全话。“噢,你他妈的不是吴根才,你他、他、他妈的是地主的儿子。”郭安屯翻瞪着血红的眼睛卷动着僵硬的舌头,一顿一顿地说出这话来,把耀先吓的脸色惨白。“今天咱、咱不说这,你是李丁民碰上的干亲,就、就看在李丁民伙计的面子上,啥啥啥也不说了。来喝喝喝酒。”郭安屯拽住耀先的领豁口使劲一逮,把另一只手里端着的酒碗举到耀先脸上。耀先挣动一下,碗里的酒泼洒出来溅在他的新棉袄上湿了一片。李丁民过来哄劝了好一阵,才算把耀先从醉醺醺的郭安屯手里解救出来。耍起酒疯的郭安屯放开耀先,端着酒碗突然向场院拐角上的灶房偏窑走去。灶房里的一群做饭的女人见了狼似的“哇哇”叫着散开跑了。月儿却没有跑脱,她吓的赶紧往窑根里躲。郭安屯端着酒碗嘿嘿笑着向月儿逼过来,月儿想逃想躲,却没有了逃躲的出路,也没了逃躲的时间。郭安屯过来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就捏住月儿的脖子,月儿细细柔柔的脖子那里经得住他捏呀,可就是让他给捏住了,捏的月儿连气都喘不上来。“嘿嘿,你叫月月儿,是是是地主儿子的媳妇。你和吴根才好,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喝了他碗里的酒。那那那你也得和我好。走,咱到院子里去,你也要当着满院子里的人把我的酒喝了。”郭安屯捏着月儿的细脖子,就像提着一只小鸡似的把月儿从灶房窑里揪拽出来。
耀先看着被郭安屯捏着脖子提拽出来的月儿憋青了的脸色,惊惊地失声叫起来:“丁民哥快来呀,要出人命了。”院里的一群女人看见月儿成了那样也都叽哩哇啦地叫起来。
真是太过份了,李丁民李丁生哥俩奔过来连掰带打,恨不得把那只捏住月儿脖子的罪恶的黑手给剁掉。重重地挨了几下,郭安屯松开手。他一松手月儿就像一根软面条似的倒下去。郭安屯挨了几下,松手放开月儿的同时把手里的酒碗也摔出去,粗瓷碗在土地上的的溜溜地转几个圈竟没有破。郭安屯睁着血红怕人的眼睛,指着李丁民骂起来:“李丁民,你他妈的不是人,你能把地主儿子的女人叫下来,都不肯叫彩兰。你他妈的和吴根才一样,和地主的女人……”
“去去去。”李丁民哥俩费力地把没有了一点德性的郭安屯推出场院。郭安屯被推赶出去后,耀先才跑过来把面团一样瘫软在地上的月儿扶抱起来。
“月儿,月儿。”耀先叫着瘦削的脸上就滚下两行泪。月儿在耀先怀里缓了好一阵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郭安屯耍酒疯引的人们都围过来看热闹,他被不客气地推出来后依然骂骂咧咧个不停:“吴根才和地主的女人好,不好她为啥喝他的酒。李丁民也和地主的女人好,他能上崖口上请地主的女人,却不肯到我窑里去叫彩兰。地主的女人不喝我的酒,有人喝。马桂花还喝我的尿哩,地主的女人肯喝你们的尿?门都没有。”郭安屯酒后吐真言,在叫骂中把肚子里的真话全都吐出来。他和寡妇马桂花的事本来没有几个人知道,他这么一嚷全卧马沟人就都知道了。郭安屯不仅只是嚷几句就算了,他还真的把事情给做出来。他一边骂骂咧咧地叫嚷着,一边竟趔趔趄趄地真的上了偏坡。几个好事的人捂着嘴偷偷地笑着,跟在后面一直看着他进了马桂花的窑洞,这几个好事的人就悄悄地躲在偏坡的背阴里,一直等到天黑,才看见马桂花把郭安屯送出窑门。
郭安屯是在马桂花的炕上睡醒酒办完那事才出来的,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郭安屯和马桂花之间的事就成了卧马沟人人皆知的秘密。
十多天后吴根才也张罗着要给二女儿桃花过满月。
改改生的虽是一个女娃子,但他不能落到别人后面去,李丁民热热闹闹地给儿子过了一个满月,他就也要给女儿过一个满月。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吴根才在请客人吃八碗席的时候就没有让客人端着粗瓷碗敞开来喝酒,他专门从下马河买回来几十个小酒盅,用这种小盅子文文雅雅地喝酒,谁都醉不了。和李丁民一样,吴根才也是割肉灌酒,蒸馍买菜早早地准备起来。
本来吴根才不想张张扬扬地给二女儿闹满月,一个女娃子有啥闹的,缓两年等改改生下带把儿的男娃再好好地热闹。是郭安屯咬着耳朵让他改了主意。郭安屯才是一个好张扬的人,他想找机会把那天在李丁民家闹出来的疙瘩解开。他知道那天借酒撒疯,把事情闹的挺别扭,搅了李丁民的心情,也惹的吴根才不高兴。他想把这个过节消弭掉,虽然隔天他就专门给李丁民下过话,但酒桌上闹下的疙瘩还是在酒桌上解开好。于是他找到吴根才。吴根才是个正派人,没有多少歪歪点子。经郭安屯三怂恿四蛊惑就咧着阔厚的嘴唇笑了,就乐呵呵地说:“过就过。就是你说的那话:咱也图个热闹,图个喜庆。也算是个引蛋,为改改明年生儿子当引蛋。”
定下来,就张罗。紧着张罗时间就到了。
有了李丁民的教训,过事这一天吴根才请来帮忙的第一个女人,就是郭安屯的女人彩兰。他本来也想把崖口上的月儿请下来,月儿清爽干练真的能给人长脸增光。吴根才站在上房院的铺砖院子里,扬起头往崖口上张望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决定不请月儿,他没有请她的理由和借口,他和李丁民不一样,李丁民碰上的干亲是耀先,把干亲的女人请下来是名正言顺的事情。除了没有理由和借口,他还怕再惹下是非。月儿毕竟和人不一样,她那样的身份让人不好请。
彩兰被早早地叫下来上了锅头。郭安屯也早早地背着手进了上房院,他进了上房院就像进了自己家一样有理气长,拉开一张桌子就让院里帮忙的女人给端茶。郭安屯端起碗刚呷一口热茶,李丁民背着手也进了上房院。见李丁民进来,郭安屯赶紧满脸带笑地站起来打招呼。那天他搅了李丁民家的酒席,也觉得过意不去。“丁民来来,这边坐。我给你倒茶,今天你们都是客,端盘倒水我给咱跑堂。”
李丁民淡淡地一笑,在拉开的桌旁坐下,心里说:你郭安屯肯当跑堂的,卧马沟谁家过事你不是大腿压二腿往上席上坐的把式。
见李丁民和郭安屯都来了,吴根才亲自提一壶茶过来,说:“先喝口热茶,马上就下臊子面。”吴根才给他们一人续一碗茶,给自己也倒一碗,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说起闲话。这是三个砸断骨头连着筋的人,是根本利益相一致的人。当然他们之间也隐存着许多矛盾,人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要产生一些矛盾和问题,这都是正常的事情。
三个人说了几句闲话,就把话自然地转到今天的事情上。李丁民说:“亲戚们都来了,你还不紧着往门上挂红。”
“挂。”吴根才应一声就往起站。
“哎,你不准备给上房门上写几个字?”李丁民再提醒一句。
转身要走的吴根才扭回脸问:“写个啥字呀?”
“该写啥字自然有人知道。”李丁民很肯定地说,前几天他给小儿子闹满月请耀先写了“弄璋之喜”四个字贴在正窑门上。不识字的人当然不琢磨字,连字都不认识咋琢磨。李丁民不识字,但那天来的亲戚里有识字的,并且还是在书房里专门教字的先生,他看着那四个骨丰肉满的字后,连声说好。李丁民就问:“是字写的好?还是字的内容好?”他担心那个“弄”字,因为郭安屯给他咬过耳朵,说那个弄字不是个好字,是个粗俗猥亵的字,是不能往台面上摆的烂字。男人和女人干那种事就叫“弄”,地主的儿子把那么一个粗俗的字堂而皇之的贴上你的窑门,不是绕脖子骂人糟蹋人吗。李丁民就担心个这。那个识字当先生的亲戚又端详一下门楣上的四个字,一脸钦佩地说:“字写的好,字的内容也好。这是诗经里的话,是圣人们推崇的至理明言。人们都说卧马沟里是一窝睁眼瞎,没一个明眼人,这话差矣……”那个当先生的亲戚还说了许多,李丁民再没有用心听,把那个让人担心的“弄”字搞明白就行了。
看着一脸肯定的李丁民,吴根才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坐在一旁的郭安屯当然也明白,他本来就比吴根才心眼多,他倒要看看地主的儿子会不会也把那个猥亵的“弄”字写到吴根才的上房门上。“你是说把耀先叫下来?”吴根才明知故问。“叫他下来写两个字。”李丁民回答说。“行。”吴根才爽快地答应后,扭过脸就让虎林到崖口上叫耀先去了。
耀先和月儿在李丁民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郭安屯恶恶地糟蹋欺负了一回,回到崖口俩人郁闷了好几天,这种事情不管放在谁身上都和他郭安屯搁不下。当时月儿的细脖子差点让他给捏断,滚到地上半天喘不上气来,这明明是欺负人,可耀先月儿却不能站出来和他说理。他们没有和人说理的资格,他们是另类,他们活该受人欺负。
吃一堑长一智,受了这次糟蹋欺负,耀先月儿暗暗决定从今往后不管谁家再过事,都尽量躲的远一点。惹不起,还躲不起呀。他们躲在崖口上再不稀罕下面的热闹了。今天吴根才给出满月的女儿闹喜,他们站在崖口上能看见,他们心如止水,拿着镐镢进到偏窑里挖土去了。现在他们把心思和力气全都放到开挖偏窑的事情上,其别的事情再与他们没有干系。只要有一点时间,只要身子不乏,他们就钻在偏窑里使劲挖,真得就像北山愚公一样。
虎林上了崖口看见这两个人破了命似的在偏窑里干,很感动。开窑,这那是两个人干的活呀。谁家开一孔窑不是花钱管饭请十个八个精壮的劳力来帮忙呀,虎林可是一个一心只想往好日子里奔的庄稼汉,他干起活来就够狠的,可是这两个人头不抬,腰不展,破了命似的比他干的还狠。他就有些感动。
耀先扭头看见虎林站在窑门上,忙停下手,堆着一脸真诚的笑叫一声:“虎林哥。”
虎林往新开的窑里挪移两步,不解地问:“为啥就自己干,咋不请几个人?”
耀先抹下包在头上的布巾,擦擦顺脸流淌的汗水,笑笑没有回答虎林的问话,反问一句:“虎林哥有事吧?”
“噢,是这,根才今天给小女儿闹满月,他让我上来叫你。”虎林把来意一说,耀先的心就咚咚狂跳起来,他想不出理由呀。农会主席给女儿闹满月,把全卧马沟的人请完,也请不到他这个地主儿子头上来。平常见了面农会主席总是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今天过事闹喜咋想起请他了,别是一场鸿门宴。那天在李丁民家的宴席上被郭安屯揪住脖领,月儿被捏住脖子的可怕情形像过电影一样,在他眼前快快地又过了一遍。
听了虎林的话,月儿也是惊悸的变了脸色,因劳动而红润了的脸蛋霎时就白惨惨的没了血色。他们才商量过要躲事,这事咋就又找上门来了。虎林见耀先月儿听了他的话都变了脸,就知道他们是心有余悸,是那天让郭安屯糟蹋欺负怕了。忙说:“没事,只是叫你下去给门楣上写两个字,还是李丁民提起让你写的。”
耀先只好同意,说:“行,虎林哥你先走,我擦洗一把就下去。”把虎林打发走,回到正窑,月儿舀一盆水,耀先弯在木盆上洗脸时,月儿低声细语地吩咐说:“下去给人家写完字就赶紧上来,不要说一句多头话,更不要坐席。咱躲人家远一些。”耀先擦干脸沉沉地点点头,就向崖口下去了。
耀先一进上房院,李丁民就招手叫他:“拴娃过来,看,纸笔墨砚全都给你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写字了。想一个好词,想好了再写。”李丁民腾挪开地方,把一支毛笔塞到耀先手上。耀先接了毛笔,怯怯地抬眼看一下坐着没动的郭安屯,拿毛笔的手就有些抖。
郭安屯眼里像没有耀先这个人似的,只管吱吱地喝着茶水。
耀先把毛笔伸到砚台上慢慢地膏着,肚子里的词是现成的,只是郭安屯威然不动地坐在边上让他感到害怕、感到别扭。“来。”李丁民见耀先在砚台里膏开笔,就把叠好的红纸在桌面上铺开。纸都在脸前铺展开了,耀先只有往上写字了。笔已经在砚台里来来回回地膏顺了,但他的手腕还有些抖,他就这样颤颤抖抖地在红纸上写下一个“弄”。郭安屯看着这个有些歪扭的“弄”字,轻蔑地一笑从桌旁站起来,但他没有走,他在等着看耀先写第二个字第三个字第四个字。耀先再在砚台里膏一下笔,见倚桌而坐郭安屯起身站开,他心里的紧张慌乱就少了一些,手也颤抖的慢了,接着把余下的三个字一口气写出来,这四个字是“弄瓦之喜”和那天给李丁民写的条幅一字之差。
李丁民也发现和他家门楣上的字不一样,就问:“咋和那天给我写的不一样?”
耀先笑笑说:“是不一样,你生的是男娃,他生的是女娃。男女有别,贴上吧。”
李丁民把虎林叫过来,让他去上房门楣上贴字。这当口耀先就悄悄地走了,他害怕一直逼在跟前的那个黑脸郭安屯。虎林把耀先写好的字条贴到上房的门楣上。郭安屯扭过身就去找吴根才,虎林站在凳子上把红纸贴好,把红布挂正,还没有从凳子上跳下来。郭安屯就拽着吴根才过来,指着门楣上的四个字神神密密地说起来。院里的许多人也马上围过来听他解说,见人们都围聚过来,郭安屯就越是神兮兮地说:“这四个字叫:‘弄瓦之喜’啥意思呢?听我一个字一个字给你说,‘弄’是啥意思?通常男人和女人干那种事,咱们就叫‘弄’这是一个粗俗淫秽的字,是上不了台面的字;‘瓦’又是个啥意思?除了房子上的瓦是一层意思外,说女人不能坚守贞操咋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也是瓦的意思。把‘弄瓦’这两个字给合到一起是个啥意思?想必大家也就知道了。”
听郭安屯这么一说,所有在场的人都惊诧起来,都把睁圆的眼睛盯在吴根才那张阔阔大大的脸盘上。吴根才阔大的脸盘上明显就聚起一团黑滚滚的怒气。郭安屯的歪理邪说还在继续着,他说:“地主的儿子不是个正经东西,他欺负咱贫下中农不识字,把两个粗秽的脏字往咱上房的门楣上贴,这是在糟蹋咱贫下中农呀,前几天他把一个‘弄’字贴在李丁民的正窑门楣上,今天更是在根才的门上贴上‘弄瓦’这两个脏字。”
吴根才的一双大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他就要发怒了。也站在人堆里的李丁民觉得郭安屯把问题说的严重了,觉得他是在有意点火,就赶紧站出来说:“不对吧,安屯,‘弄’字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那天我还特意请教过我的一个当先生的亲戚,人家说的就不是你这样的意思。耀先,让耀先说说这是啥意思。耀先耀先。”人群里早就没有耀先的影子了。
“早他妈的跑到一边看热闹去了。”郭安屯很不高兴地说一句。
李丁民一插嘴就把吴根才弄得没了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发火,弄不懂字里的意思,发那门子火呢。不过他也想过:地主的儿子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量,他能不知道现在是啥时候,能不知道是石头硬还是鸡蛋硬。
就在一堆人为这四个字伤脑筋的时候,上房院进来一个戴着石头镜的白胡子老汉。吴根才一阵欣喜叫一声:“姑夫。”就迎上去。吴根才的这个姑夫是过去的秀才,教过私塾,懂得一些古文怪字。吴根才没想到他今天会来,他拉了姑夫的手也不避讳地直说:“姑夫,你来的正好,快给咱解解这四个字的意思。”姑夫走到上房门前,把门楣上的四个字端详了一阵,就捋着白胡子疏疏朗朗地笑了,笑得人们有些莫名其妙。吴根才压着声问:“姑夫这字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姑夫扳着脸,回答的干净利落,不带一点点泥水。吴根才和所有的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姑夫像原来在私塾里品评学生临摹的字帖一样刻板严厉地说:“这是什么字,敢在门楣上贴,歪歪扭扭没形没样,立无骨行无肉。真真可惜了‘弄瓦之喜’的意境呀”乌云密缝里透出一束耀眼的阳光,吴根才赶紧问:“姑夫这四个字的意思好不好?”
“好。”和刚才一样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说到字意,姑夫来了兴趣,他再捋一下白胡子,脸上那一层刻板和严厉就没有了,就有了一丝笑意。他说:“这字虽写的不好,但意境却高妙贴切,没一点可弹嫌的。这是诗经里的话,诗经是两千五百年前由圣人孔老夫子编删而成的,是一本真正的圣贤书。诗经里说:‘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啥意思呢?就是说生下女子,要让她纺线织布,料理饮食,温顺晓理,孝敬父母,恭从丈夫,最终成为贤妻良母。这就是‘弄瓦’的意思。”姑夫一席话,冰释了吴根才心头上的一团火,姑夫的一席话,使耀先免受了一场劫难。试想一下,如果不是老先生的及时到来,如果老先生肚子里没有一本滚瓜烂熟的诗经,吴根才能饶的了他郭耀先,这下倒好了,他转怒为喜还感谢敬重起耀先。只有郭安屯一个人挠着头皮琢磨不透这中国字里的学问。
榆钱儿一样大小的雪花飘飘洒洒地下了一天,又下了一夜。白茫茫的雪就像一张巨大无边的毡毯,把整个中条山都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小小的卧马沟被雪毯裹的更紧。耀先和月儿硬是在这白皑皑的雪毯上撕出一道口子,他们抱着扫帚扫了半天才把全村的巷道扫开。这扫开的道儿就像是在白毯上拉开的破口,很扎眼。耀先月儿跺跺脚上沾满的雪花,顺着扫开的坡道回到崖口上。今天他们再顾不的挖偏窑了,今天是爹的忌日,三周年忌日。这是一个大节期,中条山上的风俗,这一天死者的所有亲朋都得到坟前烧纸磕头。耀先家的亲戚本来就不多,又经过一场那么大的动荡,他们家的亲戚朋友早就像鸟一样飞散了。爹去世下葬的时候除了长工张小河一家,再没有一个人上来。三周年肯定更不会有人来。不管有没有人来,耀先和月儿是一定要给爹过周年的,自己的老人在自己心中永远是至高无上的。他们被管制着不许随便出村,更不许他们随便到下马河去赶集。他们就想办法托人,下雪前的那个集日,耀先把虎林悄悄地叫上崖口,说:“虎林哥,我爹两天过周年,你知道村里不许我和月儿随随便便的出去赶集。可我们有些东西要置办,麻烦你赶集时给我们捎带一些东西回来。”
虎林不想答应。虎林名字叫的威武虎气,其实却是一个很小家子气的人,也是一个小算盘打的很紧的人。他哼哼叽叽的不畅快,他不想和被管制的地主的儿子走动的太勤了,那肯定是坏处多好处少。但看着耀先月儿一脸的恳切,一脸的牺惶,他又有些不忍心。就淡淡地问:“都想捎些啥呀?”
耀先赶紧把开好的单子递上去。虎林和郭安屯差不多也认的几个字,他看了耀先开出来的单子就皱起眉。这单子上鸡零狗碎的真不少:一把香,两根蜡,十张粉联纸,一斤盐,半斤糖……等等等等,在下马河集上把这些东西买全,是要费不少时间的,再说这么些杂乱的东西咋往回背呀。看着虎林舒展不开的眉头,耀先提过来半布袋子麦子和装在小竹篮里的一百多颗鸡蛋,恳切地说:“虎林哥,我也没有钱,就这半布袋麦子和这一篮子鸡蛋,你拿上把单子上的那些东西换回来就行,可能有一点点余头,余头就是给你的脚钱。”
虎林眼睛一亮,再提起那半布袋麦子掂了掂,皱着的眉头就舒展开了。虎林是掰着分分洋过日子的细法人,他提起装麦子的布袋一掂,就知道这趟脚能跑,这比打土坯背柴划算的多,除了这麦子还有一篮子鸡蛋呢。虎林详装不好意思地说:“这多不好意思呀,门前门后的还收你脚钱。”
耀先感激地说:“虎林哥,你这是给我帮大忙哩。”
“行,以后再捎些啥随时说话,这点忙我还是能帮的。”虎林把半布袋麦背到肩上,再把鸡蛋篮子往胳膊上一挎,兴冲冲地走了,这一趟他至少挣下篮子里的一百多颗红皮鸡蛋。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吴虎林常悄悄上崖口来问耀先他们还捎不捎啥东西。每捎一回他都能从中挣到一份丰厚的脚钱。耀先月儿没办法,他们被管制着不许出村,可是他们要生活呀,他们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一点钱全让虎林给挣走了,并且还落下虎林一个大大的人情。
自从被管制着不许出村,不许到下马河赶集,耀先月儿的生活就变的艰难起来了。本来他们靠背柴卖篓,靠月儿没日没夜的纺线织布,靠在庄稼地里的辛勤劳动,他们的日子正在慢慢地好起来。可是一被管制他们就再没指望了,他们只有在苦日子里慢慢地熬了。
回到窑里,耀先在爹的牌位前把香蜡点上,月儿也把几盘供品摆上去。这香火蜡烛,这一小盘一小盘的供品都是虎林从下马河集上捎回来的。月儿还用雪白的粉联纸糊了一顶三尺高的幡,月儿的手真巧,她把这顶幡做的很精致:圆圆的盖顶就像清朝的官帽一样,上面披着一层细细长长的白纸缨,顶盖四周垂吊下来的纸穗密密实实的像帐幔,幡中间的顶棍也密匝匝缠绕了白纸。头周年坟上插花,二周年坟上挂伞,三周年坟上举幡。这是中条山上的风俗。
从香烛上缭绕起来的青烟丝丝缕缕长长久久地在窑里飘荡,这就是窑里有了一丝悲凉和肃穆。月儿把两摞沾了红兰颜料拓印出来的冥钱纸票也摆在牌位前。摆好这些后耀先和月儿双双向爹的牌位跪拜下去,两个人没有哭出声,脸上却都挂了长长的泪。牌位前不能哭,要哭得到坟头上去哭。
在爹的牌位前行过礼,月儿抹一把脸上滚落的泪水,哽咽地说:“吃饭吧,吃完饭就该到坟头上给爹烧纸了。”
耀先忍不住惨惨地叫一声:“爹!”就不顾一切地爬在供桌上呜呜地痛哭起来,他心中的委屈和苦难实在是太多了,这些委屈和苦难他只能给远在天国里的爹说,除了爹还有谁肯听他的诉说呀。月儿也跟着哭泣起来。这时张小河和翠翠穿着一身孝衣,一人手里举着一顶小白幡,一人胳膊弯里挎着提盒走进窑门,他们的鞋湿了,半条裤腿也是湿的,他们是踩踏着厚厚的积雪从十里远的马桥村过来的,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候,他们还记着爹的忌日,还能远远地过来,真让耀先月儿感动,人世间的真情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体现出来。
四个人爬在供桌牌位前,酣酣畅畅地哭了一气后才坐到炕上说起话。自从二叔的事过完,他们还没有再见过面,翠翠拉住月儿的手,眼里挂着泪,脸上却堆着笑说:“月儿,这么长时间你咋不到马桥村来看我呀,让嫂子想死你了。”
月儿想笑,但鼻子早酸了,眼里的泪又簌簌地流涌出来。现在谁是她的亲人?翠翠嫂就是她最亲最亲的亲人,只有在亲人面前,才能把心里的委屈和辛酸说出来。这么长时间月儿何尝不想翠翠嫂?她早就想把自己遭受的这么多磨难向翠翠嫂倾诉了,可是她出不了村,见不上翠翠嫂。现在见了面,她除了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别哭了。”耀先抹着泪劝月儿说:“快拾掇饭吧,翠翠嫂他们跑一路过来饿了,吃完饭,烧完纸,咱们坐到暖和炕上好好说一回话。”月儿这才抹干泪,歉意地朝翠翠嫂笑笑,赶紧准备饭去了。翠翠也跟到锅头上帮手去了。小河向来就话少,他坐在炕上抽起旱烟。耀先却想起一件闹心的事,他得到崖口下去一趟。民兵队长郭安屯曾背着枪板着黑脸明白无误地警告过他:家里来了生人,来了外村的人,要立即向他报告。这小河哥翠翠嫂就是走进他窑里来的第一对外村人,他怕报告迟了再惹出什么事情,他得去给民兵队长报告。“小河哥,你先歇着,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咧。”耀先悄悄地给小河打声招呼,他不敢让月儿和翠翠嫂听见。小河嘴里含着烟杆,点点头没有吭声,他以为耀先只是出去方便一下。
耀先慌慌张张地跑下崖口,进了郭安屯的场院才怯怯地放慢脚步。场院外的巷道是他和月儿早早扫开的,场院里的厚雪却还没有动一扫帚。耀先“咯咯吱吱”踩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心惊胆战地一步步向郭安屯住着的正窑走去。“谁呀?”窑里传出郭安屯粗粗闷闷的声音,他是听到院子里踩雪的咯吱声后才问话的。
“……我。”耀先的我字在舌头上战战颤颤地抖了抖才跳出来。
“谁?”披着黑大氅的郭安屯拉开窑门,看见雪地里缩肩站着的是地主的儿子时,也猛猛地吃了一惊。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场院里看见地主的儿子。“你干……干啥?”他问话的声音也有点抖。
耀先垂下脸,不敢看郭安屯的黑黝黝满是狐疑的脸,也不敢看披在他身上的这件毛领黑大氅。这是爹的黑大氅,土改时让他分走的。“报、报告队长。”耀先舌头硬的卷不过弯,上下牙齿也磕磕碰碰的直打架。“报告队长,我们崖口上来了一个人。”
“什么人?”警觉的民兵队长问话时顺手就操起门后的长枪。一看民兵队长提起长枪,耀先的腿肚子就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摇着双手,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是小河,”“谁?”“是小河。”“那个小河?”“是马桥村的张小河。”“他到崖口上干啥来咧?”“今天是我爹的三周年。”绷紧弦儿的民兵队长一下就泻了劲,对马桥村的张小河他比谁都了解,那是一个不开窍的死疙瘩,啥时候了,还来给死地主烧纸,真是他妈的。“去去。”民兵队长不耐烦地扬扬手,说:“以后张小河来了不用报告。”“哎。”耀先点一下头扭身就往门外跑,出了郭安屯家的场院,他才大大地松一口气。
月儿把饭菜端到桌上却不见耀先,就问小河道:“拴娃呢?他又干啥去了?”“走茅去了吧。”小河回答的不肯定。月儿就到窑门上探头往外看。耀先正好喘着气从崖口下跑上来。“干啥去咧?”月儿有些嗔怪。“饭做好了吧,吃饭吃饭。”耀先搪塞着进了窑。
四个人简简单单地吃完饭,把供桌上牌位前该烧的东西一起拿到坟头上给爹烧纸去了。爹的坟就在崖口上,离他们住的窑不远,也就是十几二十步的距离。到了坟头上月儿就爬在厚厚的雪地里哭的喘不上气来,月儿的哭是真哭,她不同中条山上一般哭牺惶的女人,一般女人都是拉着长长的调门像唱歌一样,是为了让外人听。月儿不,月儿哭不出来长歌短句,她不是为了让旁人听,她嗷嗷嚎哭出来的是真真的悲哀。她脸上流淌下来的泪水,融化了地上一砣厚厚的积雪。月儿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实在是太多了,她爬在爹的坟头上哭诉上三天三夜也诉说不完。
哭,也是一种宣泄,被屈苦压抑的久了,出来好好地哭上一场,多少也能得到一些解脱。耀先和翠翠把哭的浑身稀软的月儿拉拽起来后,月儿就觉得心里松快了许多。
烧纸回来,月儿和翠翠就张罗起晌午饭。小河却提一把小镢执意要帮着耀先去挖偏窑,实诚的庄稼汉到了那都歇不住。耀先阻止不住,也提一把小镢一起进了偏窑。耀先月儿挖了一后冬,偏窑已进深一丈有余了。小河和耀先一边扯说着闲话,一边轮着小镢干起来。小河是个真正的庄稼把式,他把耀先抛挖出来的凸凹不平的窑墙一阵阵功夫,就修杀的平平整整的,把弓形的窑顶也重修杀一遍。在修整的过程中,小河把开窑挖土的窍门一遍遍地说给耀先听。两个人在窑里猛猛地干了一个多时辰,都出了一身汗,耀先棉袄里的衫子都让汗水溻透了。就说:“小河哥,咱歇一会吧。”
“歇一会。”小河撂下小镢,敝开袄襟,坐在湿酥酥的虚土上点着旱烟。耀先抹着脸上的灰土和汗水,坐过来想和小河哥说几句话,不料小河突然说出一句让耀先始料不及的话,他说:“拴娃,月儿过来都整三年了,你们咋不生一个娃娃。”小河的话是随着一口淡蓝色的烟雾一起从嘴里吐出来的,小河的话正说到了耀先的疼处。别的疼,别的苦,换了场合还能向人说。可是这钻心之苦,切肤之疼他却是不能向人诉说的。耀先苦苦地看着小河哥说不出话来,刚才还是热臊臊的脊背和胯裆里的汗就变成恶作剧的凉水,使他禁不住地打起冷战。老实厚诚的小河没有看出耀先满脸无奈的苦状,他根本就没有抬头看耀先的脸,他只顾抽他的旱烟,只顾说自己的心里话。这个老实人真的是关心耀先,在从马桥往卧马沟来的路上他和翠翠就把这话说了一路,他们真的希望耀先月儿这一对可怜人能有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就有了希望,有了孩子,就有了将来。孩子能驱走家庭的苦闷,孩子能给大人带来欢慰。小河闷着头继续说他的心里话:“有了娃子,日子就不苦闷了,也就有了盼头,光两个大人日月过不滋润……”
小河的话没有说完,耀先就在窑根里“嘭嘭”地抡起镢头。小河愣怔一下不知道耀先这是怎么了,提起小镢也跟着再干起来,只是不再说话。
在正窑里张罗饭菜的翠翠对着月儿也说起孩子的话题,翠翠手插在面盆里揉着面,抬头看着月儿俏丽的脸子,笑吟吟地说:“月儿,你还不赶紧着生一个娃子呀,不管你生下的是男娃还是女娃,嫂子都和你当亲家。”
听翠翠这么一说,正在案板上切菜的月儿刷的脸就红了。她何尝不想生一个孩子,她也是一个女人,是一个情感丰富细腻的女人。可她不能像真正的女人一样当母亲,这是隐在心里的苦不堪言的疼痛。月儿抬不起头,她不想把心口上正在滴血的伤口亮出来让人看,即便是翠翠嫂她也不想。这要是传出去她的耀先就更在人前抬不起头了。
翠翠是一个精明灵醒的人,她看着月儿的脸色不对,就问:“月儿你怎么了?”
“没啥,我给咱烧火去。”月儿岔开话,坐到锅灶旮旯拉起风箱。翠翠一时也摸不透月儿这是怎么了,就禁住声不再提说这样的话头。
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月儿的情绪就有些反常,她先是偎依在耀先怀里低低地抽泣,接着就疯了似的在耀先脸上身上狂吻,她豁开被子一直吻到耀先的那个地方,那东西亢奋不起来,还是软软地倒着,月儿不管不顾地一口把他勃硬不起的东西含在嘴里吮咂起来。月儿是个女人,她想让他恢复到婚后第三天夜里的那种蓬勃昂扬的状态,她想让他深深地进入到她的体内,她想生孩子当母亲……
耀先被吮咂的忍受不住,仰身坐起。月儿却顺势躺了下去,她仰面朝天躺下就把耀先往身上拉拽。耀先三年前被惊吓倒了的大柱并没有因为月儿的吮咂而硬勃勃地挺起,他一如往日地软软地垂吊着,面对月儿美丽绝伦的胴体,他丝毫没有办法,他只能用身体去压,用手去揉摸。他把整个身体压在她身上图有虚名地摇晃起来,两只手按在她翘挺秀气的乳房上搓揉着。月儿在下面扭动着呻吟着,她需要更有张力的实质性的动作,她闭着眼抓住他的手把它引领着向那个地方伸去,她要让他把手捅进去,她需要。他顺从她的意志,并拢二指捅进去。体内进来了实实在在的东西,月儿嗷嗷地嚎叫起来……
后来,他们抱在一起蒙着被子呜呜地哭。不公道的天呀,你怎么能把所有的幸福都从他们手里剥夺走了呢,难道你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遭受苦难,遭受羞辱吗?天呀,这没有道理呀。
耀先和月儿搂抱在一起,用被子蒙住头呜呜地哭了半夜,在天快明的时候他们商量起事情。他们决定抱养一个孩子,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他们决定要把抱养来的孩子装做是自己生的,只有这样日后才有可能在人前抬起头。中条山上的陋习很多,一对夫妻要是生不下儿女,在人前就抬不起头说不起话。他们已经遭受了这么多的坎坷和磨难,他们现在不能在人前抬起头,但是他们希望将来能抬起头,那就得有自己的儿子。有了这样的决定,接下来就是到那里去抱孩子。到那里既能抱到孩子同时还要能保住密呢?抱孩子和保密一样重要。他们连出村的自由都没有,又怎么能抱来孩子?怎么能保住密?他们就想到小河哥翠翠嫂,现在除了小河翠翠他们再没有可托咐的人了。虎林到集上给他们捎点东西,都还要脚钱,办这种事是万万不能的。
“让小河哥翠翠嫂到沟外给咱抱一个孩子回来,他俩个人嘴实,靠得住。”月儿紧紧地偎依在耀先怀里这样说。
耀先的手在月儿光滑柔腻的后脊背上轻轻地抚摸着,他想到的也是小河翠翠,他想的比月儿更深刻,他接住月儿的话肯定地说:“不是抱,是生。让小河哥给咱生一个儿子。”月儿吓了一跳,黑暗中她的身子微微地抖动一下。 耀先感觉到怀里的月儿身体的颤抖,他接着说:“让小河哥和翠翠嫂给咱生一个不是更好么,小河哥实诚,翠翠嫂心善,他们生下的孩子才能合了咱的意。”月儿松一口气,刚开始她还以为他要“借种”呢。这种滑稽古怪的事情中条山上有,如果耀先刚才真的说出“借种”的话,她可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幸好他说出来的不是那种办法。月儿在黑暗里脸红起来,为自己有这种不洁的想法而害臊。她蠕动着光身子,在耀先怀里偎依的更紧。“你说,这个办法行不行?”没有听到月儿的回应,耀先就再问一声。
走了神的月儿赶紧说:“行,行,是个好办法,你赶紧着一两天就过去和小河哥他们商量一下。”
“行,天一明我就去。”
第二天是下马河集日。马沟河里走动的人太多,冬闲,又才下了雪,窝在窑里难受,人们都想到下马河大十字上去游转游转,即便是啥也不买散散心也行。耀先不愿在河滩里碰上人,也不敢凑在集日这一天去找民兵队长请假,怕他起了疑心。
耀先是隔过集日后动的身,当然也是给民兵队长请了假的,不请假他是绝对不敢擅自出村的,不请假擅自出村,让民兵队长发现了是上纲上线的大事情,他没有这个胆量。假要请,但不能露了底,不能把实话说出去。他第一次提心吊胆地在民兵队长面前说了假话,他说:要到马桥村小河那里背点粮食,家里的粮食快接不上顿了。
披穿着毛领黑大氅的郭安屯听耀先说要到马桥村找张小河借粮食,就不耐烦地扬扬手,连声说:“去吧去吧去吧。”
小河和翠翠没想到耀先会来,更不想到他会说出一个这样的问题,他俩还以为他是闹着耍呢,就瞪着眼笑了。他们一笑,耀先就急了,他带着哭腔说:“这是真的,是我和月儿商量了两天两夜才想出来的办法,除了你俩我和月儿再没有求告的人了。”
小河翠翠看着耀先脸上的表情再不敢笑了,知道他这是真的来说事的。小河掏出旱烟袋,他嘴拙,家里碰上啥事,一般都是翠翠出头说话。翠翠往耀先跟前坐坐,问:“你们不能……?”一些话她也是不好启齿问的。
耀先低下脸呐呐地说:“我们不能生,抱别人的孩子我们又不放心。翠翠嫂你就再帮帮我们,和小河哥给我们生一个儿子吧。”
翠翠想起前天和月儿说起孩子时她变了的脸色,就知道他们肯定是有说不出来的苦衷。“行,嫂子答应你。”翠翠把手轻轻地拍在耀先的膝盖上。
“翠翠嫂。”耀先感激的要哭出来了。
接下来三个人就坐在炕上商量起这事。耀先的要求是绝对保密,除了他们四个人外谁也不让知道,将来尽可能也不让孩子本人知道。等孩子一生下来就往过送。小河和翠翠理解耀先月儿的心情和处境,卧马沟郭家曾有恩于他们,他们忘不了人家的好。他们同意按耀先说的要求去做,他们知恩图报愿意帮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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