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星辰
蓝山的夜，镀着一圈圈浅淡的光泽，蓝雾因着此时天时地利，空气蕴着湿漉漉的雪水，愈来愈浓。
沈蝶恋一直目视前方，手里的灯渐渐变暗。
她轻轻皱眉，停了下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怎么还没到天颈湖
“沈大师，先歇息吧。”
芜云律也隐隐察觉到，表情也终于有点困倦。
她这把老骨头，即使曾经也到处蹦哒，但总不比以前了。
夜晚赶路，本来就不太可取。
沈蝶恋思索片刻，点头。
秋水手把手搭起帐篷，毕竟一直在服侍谭美琳，已经习惯了做这些。
戴伊也就任着她去做了。
“云战，你过来。”
芜云律在帐篷里待，却说累硬要许云战帮她捶背。
许云战沉默地进去，扫了老人一眼。
“捶一下都不行”芜云律不满。
许云战只是继续沉默地到她身后，慢慢抬手，不轻不重地落在老人背上，一下一下，力度掌控得很好。……
芜云律微微怔住，眼里有点水光。
好像，那年五岁的许云战。
也曾经，搬着小板凳站在上面，嘴里嚷着要帮妈妈和奶奶捶背，肉嘟嘟而白嫩的小手握成拳头捶完一边又到另一边。
有时候不小心自己站不稳摔下板凳也会眼角泛红，要妈妈哄，但过后又继续爬上板凳，给她捶背。没有号啕大哭，倒也只是图个妈妈的哄话罢了。
但现在，即使跌倒了，也没有人哄他了。
而许云战，也变了。
“你怎么不告诉漫漫”身后的人捶着捶着忽然顿了一下，语气不太好。
“老毛病，没事。”芜云律心底微动，笑得坦然。
“回去让擎柯帮您看看。”许云战说话语气平平，但不容拒绝。
芜云律细眉压了压，眉眼暗了暗。
但唇间依旧笑道：“行行行，小柯人好。”
她凝神，想到今天的事。
“好端端地，这两人怎么闹掰了？”
就是跟那个沈大师走一趟之后，玉天恒和唐思璇就不对劲。
待在一起，都别扭。
许云战自然猜到她在说谁，语气嘲讽：“真的是红尘蝶恋做久了？”
芜云律扭头瞪他：“他们有缘，怎么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他们有缘”许云战眼皮都不舍得抬。
芜云律脸色一黑，冷笑：“那你呢？”
“不想见我，一说有关那丫头半小时就上山。”
“许云战，你的良心在哪里”
许云战慢条斯理抬了下眼睫：：“发消息说她们有危险，说我答应你的事没完成。”
“叫我赶紧来的，不就是您吗”
“您好像，也没多心疼您孙子吧。”
他故意说得慢，字字清晰，戳在老人心口。
芜云律咬牙切齿，气得肝疼。
许云战放下手，走到她对面坐下，解了解袖扣，好整以暇地看着老人的脸色，笑。
“您跟一个女人争什么”
芜云律噎了一下，气结道：“争不过。”
“你给我出去，守着那丫头，走走走！”
许云战看着老人莫名起来的脾气，微微耸肩，起身。
拉开帐篷拉链的那刻，他回头。
“奶奶，您说的有缘。”
“但古今唐家跟玉家，相见无缘。”
唐思璇反应过来，向后退了退，目光些许躲闪。
月光下白嫩的颈侧，耳垂微微泛红。
那一瞬间，有种呼吸不过来的窒息。
玉天恒静静地盯着她，领口微松，披风落在地上，禁欲的黑色与精致的锁骨形成视觉冲突，那双黑眸底色愈深。
琢磨不透，又莫名勾人。
抓不到，反被拽入浩瀚大海。
他在等。
等一个答案。
偏偏此时，静谧中远处有脚步波动草丛的声音，窸窸窣窣，慢慢靠近。
两人身体下意识地往下趴，目光警惕起来，眼眸沉黑，凝视远处。
那种暧昧的气流被打破，而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玉天恒眯眼看着远处模糊的人影，脸色慢慢黑了下来，心中默默骂了一顿。
“蓝若昀，你忽然停下来干嘛？”
女声尽管低声没好气地说话，但耐何还是有被听到。
这声音……
唐思璇顿了顿，眼里微惊：“静子”
玉天恒缓缓起身，盯着那个高高的身影，有点寒气。
“羽毛球”林依静闻声看去，便跑来抱住唐思璇。看一眼旁边的玉天恒，她脑中浮现一个不太敢想的念头。
这两人……
“自作主张在那村研究九凤月翎，这会儿知道上山了你挺能的。”
玉天恒的目光射向林依静身后的人，只是一个问语气却很强烈，声音冰得掉渣。
“玉哥……”
玉天恒淡着嗓音：“我还没你这个比我大一岁的弟弟。”
蓝若昀仿佛被戳了痛处，面露苦色。
“玉天恒，就大一岁！”
20怎么了
20不能是阳光大少年，正值大好时光，光芒万丈的时候吗？
20就不年轻吗？
“你别老拿这事开涮，图什么。”
蓝若昀极其气愤。
“那行，”玉天恒慢悠悠地看他一眼，扯了扯唇角，“你哥我，图个爽快。”
蓝若昀目光幽幽地望着面前这个没什么表情，还能吊儿郎当嘲讽的人。
这人怎么忽然爱挑这些了？那么火大。
一旁的唐思璇也不太理解。
刚刚还敢笑着调侃她，怎么现在火气这么重。
“看我做什么”察觉到这边的目光，玉天恒视线偏过来。
“你能不能，”唐思璇卡了卡，“消消火。”
“嗯”似乎是从她这听到什么意外的事，他眼底透着点惊讶，“什么？”
“讲点道理，这火候谁挑起的”
等着回答她不理，还有人来打断。
“啊那个说到火，刚才我们看到这边有火团爆炸，动静挺大，吓到我们了，就急着来找你们。”林依静极力扯话题，但也是真的担心。
“你们没事吧？其他人呢？”
唐思璇默了一下，玉天恒散漫地靠在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回答。
她弯了弯唇，神色一本正经：“就内部出问题，许忱言在酒精里动手脚，我们打算动身的时候酒精无意掉在火堆边，就炸了。”
林依静：“你们不灭火就走”
“灭了啊，我发现的酒精，他灭的火，察觉到不对，后面就跑路了。”唐思璇语气平平，说的时候看了某人一眼。
林依静：“……”
蓝若昀：“……”
玉天恒没忍住，“噗呲——”地笑出声，脸上的阴郁消散不少，薄唇牵动，漆黑的眼眸映着光。
“不是，兄弟，真的假的”蓝若昀慢慢看向玉天恒。
玉天恒停了停，笑意仍在：“真的。”
“那……”
“只是，我跑得比她快点。”
林依静闭了闭眼。
倒底是她没救了，还是他们没救了。
“那，其他人没跟你们一起吗？”
“没，分道了。”唐思璇眼皮忽然跳了一下，她眸光微凛。
“静子，你们来这片林子的时候，没碰到任何人吗？”她的声音有些紧张。
玉天恒止住笑意，盯着她。
林依静摇头：“没啊，除了这湿气重，倒真没遇见什么人，还挺安静。”
唐思璇脑中闪过一道光，瞳孔瑟缩。
玉天恒也发现了什么，直接弯腰拾起披风，眸色微暗。
蓝若昀看了两人一眼，缓缓道：“怎么了”
“声东击西谈不上，但也实在狠毒。”玉天恒冷道。
“我姐他们可能有危险了，我们得马上赶过去。”唐思璇目光深寒。
四人随即加紧速度，朝戴伊一众人所在的方向跑。
只是某刻，抬头的瞬间，远处夜空大亮，飞鸟惊得四处逃窜。
戴伊冷静地躲闪，二十几道黑影分别袭向他们，草丛后面还隐隐带着杀气。
应该是当时在村里投毒香的那几号人。
还有，谙泯后派的几十人。
一人看准时机伸手朝她脖颈抓去，杀气腾腾，力道割破空气。
戴伊脸色一沉，向后退避。
还真的是，想杀了她。
正想着，一道电光闪过眼前，银色飞镖狠狠地刺进那人的喉结，当场身亡。
戴伊感到地上落下一道身影，淡淡的薄荷冷香眷恋身边，声音磁性：“怎么不动手”
“谢谢。”
许云战精致的眉微挑，眉眼间的狠戾却遮掩不住，那双桃花眸里透着冷傲，做事强势，一向直接。
冷漠又沉静，从不失理智。
“奶奶呢，还有沈大师和秋水”戴伊依旧被动躲避，看着倒真以为是只是个不谙世事的普通人。
普通人。
许云战挑唇：“不知道。”
戴伊搞不懂这人，皱了下眉：“你奶奶出事怎么办”
还有沈蝶恋，秋水虽然会武功但这些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别慌，秋水在那。”许云战手中的飞镖尽数飞出，划破风速，狡猾地盘旋后刺进胳膊，肚子，头部。
“而且，那两人又不好欺负。”
那两人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在他这，秋水是照看行囊的主。
“奶奶让我守着你。”
男人声音低沉，留经耳边酥酥麻麻，带着不稳的电流。
戴伊愣住，目光有些分神，不觉一人从左侧袭来。只是下一刻被截住腰拉入怀里，冷香入鼻：“怎么还分神”
“戴伊，别逼我骂你。”
男人似乎有点生气，揽着她向后退了退。
戴伊心尖轻颤，声音微冷：“你放开。”
感到那人身子僵了僵，却是松开了手。
戴伊冷静一瞬，终于不再被动退避，出手攻击。
帐篷那边的人打得火热，这边的两人僵着不说话，都在各自反击，只有衣服摩擦和刀光。
数枚毒针忽然从一侧大面积飞来，扎进皮肤，抽血反噬。
戴伊眼神微动。
唐思璇四人赶到，纷纷出手。
草丛后面，一道黑影晃了晃，低声骂道：“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废物！”
他正说着忽然转身跑起来，黑呢大衣摆动，许云战紧随其后。
玉天恒眯眼，看向戴伊，没说话，目光却意味明显。
戴伊冷淡地回他一眼，只是犹豫一瞬，跟了上去。
唐思璇清冷的眉梢动了动。
“玉天恒，你觉得他们认识？”
玉天恒懒洋洋地拖着调，勾唇。
“那要看戴伊。”
林子里迷雾四起，月光并不是什么地方都眷顾，周围黑漆漆一片。
追人不易，找人也难。
戴伊没打灯走，怕周围有潜藏的人存在。
她面无表情，直接直走。
凭感觉。
不远处有刀光剑影，戴伊眼色幽黑。
看到那头金发，那双碧眼时，戴伊的表情几近崩裂，又稳在边缘，神色沉到谷底。
英摩尔。
有句话怎么说。”
记忆闸门一旦打开，将会万劫不复。
有什么细小如麻的东西开始转入戴伊脑中，禁锢的网拉开，空白的死海被搅得汹涌，所有画面浮现在眼前，虚幻又不真实。
好像永远都出不去了。
“谙泯，英法，那又怎么样”
男人脱了大衣，站在英摩尔面前，姿态慵懒随意，目光睥睨，强势而凌厉。
“你刚才，哪只手朝她飞的刀，我帮你剁了。”
他声音沉入海底，浮过水流，清醇磁性，又藏着刀。瞬间，划破束缚的网，苍鹰掠过，暗流止息，画面碎掉，将她缓缓带出来。
“许云战。”
女声很轻，冷淡又平静。
一道银色飞镖从手腕处冒尖，反手射出去，击中英摩尔的左臂。
英摩尔看到来了戴伊，咬牙忍着疼痛先撤。
许云战想追，却被人阻止。
他看着眼前的人，微微蹙眉：“你怎么来了”
“刚才他用的左手，我来还你的镖，他的那只手应该算是废了。”
戴伊笔尖轻动，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眸光一闪，猛地看向许云战的右手。
“怎么回事”
见她脸色有点苍白，神情不好，许云战淡笑：“没事，划破了口子。”
刚才英摩尔在最后曾趁戴伊无法留意朝她飞一把利刃，结果被许云战截住，但不小心擦过，划出一道长痕，从手腕到手肘，疼辣还一直滴血。
所以当时他便立马追了上去。
一条缀着金纹的靛蓝色腰带出现在眼下，戴伊睁着那双勾人的丹凤眼，认真地看着他。
“先用，洗完还我。”
许云战接过，挑眉：“这不顶用。”
血口那么长，一条腰带怎么包扎完。
“不是有创口贴”戴伊顿了顿，没什么表情：“那你别要了。”
创口贴三个字在两人心底悸动。
许云战怔住，半晌敛下眼眸，半开玩笑。
“那不行，给了不能不领情。”
帐篷外横躺着数十具尸体，唐思璇眼睛似深潭，一眼望看不透，神色无波无澜，像是对于这种情况平淡了之。
一点不稀奇。
“依静，别看，转过去，进帐篷。”
蓝若昀蒙住林依静眼睛，语气温和。
沈蝶恋和芜云律回神的功夫，便见几人在收拾尸体。
“那丫头和云战呢？”芜云律没看到两人，有些忧心。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两个人，都是倔不听话冷冰冰的主。
真怕他们出事。
“偷情吧。”玉天恒语调极不正经。
唐思璇：“……”
蓝若昀：“”
这人，什么习惯什么都说。
“你这小子，还贫，你就好到哪去了”芜云律毫不留情地开口。
那边人不见，这边闹掰不和好。
芜云律有些服气，当时在红尘蝶恋说的“三对有缘之侣”，现在呢？
似乎只有蓝若昀和林依静最稳定了。
“确实，都没好到哪去。”玉天恒微微垂头，唇角似自嘲似地牵动一下，低声道。
唐思璇听到这话，心口莫名被烫了一下，难言的情绪堵在胸腔。
折腾了大晚上，能睡的时间不多，但也只能将就补补觉了。
帐篷外有人影闪动，唐思璇懒散地抬睫。
“谁”
“羽毛球，是我。”林依静的声音传进来。
唐思璇拉开拉链，有点意外看着来人：“大晚上的还不睡觉，蓝若昀肯放你出来”
“出来看星星吗？”林依静没答，只是直问。
唐思璇看了她一眼，点头：“我陪你。”
两人坐在一块大石块上，面前有一滩雪水。
“很少有你烦恼的时候。”唐思璇轻声道。
“你觉得我是为了谁”林依静干净清澈的眼眸泛着柔光。
“蓝若昀，是林叔叔安排给你的保镖”
林依静笑得敞亮，双脚踢着小石子，食指轻动。
“第五十个。”
唐思璇失笑：“四十九个不够帅还是不够好，就看中他。”
林依静眨了眨眼：“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
今晚的星星很多，闪烁着光泽，铺满整个夜幕，一轮杏黄色圆月浮在中间，明目张胆地为所有星幕发光。
“咦，月亮这么圆，这个时候要是换在现代，也应该是你的生日了吧10月8，寒露。”
唐思璇目光有片刻恍惚。
“好像是。”
那滩雪水的对面，少年站在树下，手表上呈现出一张小巧的脸。
“啊，蒲公英你们这一块好像是有，在离那滩雪水不远。”
“知道了。”玉天恒又问：“你确定你们那今天是10月8”
“当然是，你要干嘛？”
表上显示23时50分。
还有十分钟。
他往后走十米，入眼的便是满地雪白的蒲公英，月色下张开时像是在迎合，小绒毛挨挨挤挤在一起堆成绒球，簇拥四周。
“哥，这没风，找到了也没用啊。”
玉天恒忽然轻笑一声，抬头，黑眸很亮，眼尾微翘。
“赌赌看。”
反正，对于这件事，他也在赌。
“不是你今天是不是刀傻了你，自然界规律你怎么赌……”
只是下一刻，原本寂静无声的夜突然卷起一阵大风，满眼的蒲公英乘风托起，顷刻间变成一柄柄小巧的花伞，摇在空中，朝着那滩雪水的方向飘扬。
“羽毛球，快看，好多蒲公英！”
唐思璇只知道她思绪回拢的那刻，一朵蒲公英落在她的脸颊上，她愣着取下，才发现自己被成百朵蒲公英包裹在中间。
它们自由且随意地飘浮，夜空，草地，雪滩，衣肩，手心。
盛大的月色下，簇拥在白绒球的依恋里，连风都是温和而轻柔的。
那是一种视觉震撼，直击心灵。
远处少年依旧站着，他看到那双杏眼略显暖色，生着真心的笑意，莹润的红唇不受控制地弯了弯弧度。
她好像看起来，很开心。
“靠，哥，你居然……”
玉天恒挂断了通话，抱怀倚在树上，静静地望着唐思璇。
蒲公英的花语，自由，自信。
“生日快乐。”
祝你永远张扬自信，能自由地追求，看遍一切美好耀眼的事物，平安顺遂。
“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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