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多花素馨·加里篇
“大姐姐，等我长大了和我结婚吧。”
“姐姐，同我交往吧。”
我也没料到，只是串门送一盘妈妈烤好的杯子蛋糕，加里接过了甜点后就说了这一句话。
脚一滑直接往他胸膛撞去，他一手扶住了我，一手稳稳地拿着盘子，重复了一遍：“交往吧。”
虽然这几年这句话反复被提起，推脱的难度却越来越大了。早年只要简单说“你还太小”就能让他安分，某一日因为他问“怎样才算长大仅仅是年龄吗”，一幅成年之后便要大动作的架势，我一时慌乱下说“先成为能保护我的人”，一切就开始失控了。
“等你——”
“去年我就拿下了弓道全国大赛的单人赛冠军，前年达到空手道黑带三段，剑道四段的考核在明年也没有问题，上次抢你钱包的小偷我在三秒内制伏……这次，又有什么新的要求？”
……话说到这种程度我还是要脸皮的，一时哽住盯着他拿着盘子的那只手，露出的小截手腕不黑不白，是长期健康锻炼的肤色。我需要双手端着的盘子他能轻松单手举起，指尖虎口的茧大概还增加了摩擦更方便他使力掌控。
早就不是我曾经能一手包裹的柔软的小肉手了，大概一拳揍在道格拉斯身上也能让他感到剧痛。
不对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我将视线移动到加里脸上，他纵容着我的发呆没有催促，紫色眼眸里满是耐心。搭着肩膀的手力道稳固，掌心的温度透过初夏减薄的衣裳传达，从肩膀渐渐向下蔓延到心口。
“加里，是谁在？”阿姨在厨房内传来的问询声打破了沉默，也终于让我的脑子开始复运转，不管第一时间想到的话题是什么直接用上：“说、说起来周末是县大赛决赛，最近应该有很多时间在练习吧，学习有没有松懈？”
“是姐姐，”加里回了里头一句，再回答我的问题，“保持日常练习量，没有问题。”
虽然他一直就是好脾气，这样轻易就顺着我的话题不追问下去还是有些意外，一时我的鼓励都显得情感积蓄不足：“啊，那……加油。”
“你能来看吗？县大赛也是非常重要的时刻，有你见证陪伴就太好了。”语气像极了小时候，礼貌而克制，希望答应但不会强迫或取闹，如果被拒绝了，甚至还会表示理解来化解对方的不安。
但我怎么可能拒绝，周末如约换下职业装，坐在场地最前排用相机拍下了他那些无懈可击的画面。弓箭破空的呼啸声似乎传到耳边，箭支去往的方向只有一条路，但那些压倒性胜利的瞬间，那些众人窃窃私语或助阵热浪地瞬间，他的心跳应该一直是平稳的，扣弦拉弓发射的手也不会有任何颤抖。他看清认准的路，只会坚定无误地走下去。
“恭喜冠军二连霸。”比赛结束后我到后台休息室前，送上准备好的小花束。
加里笑着接过：“每一次姐姐都会送花。”
“想不出更应景的礼物啊，护理套装或防具一类，你又说以前送的还好不需要。”
“选择很多的，”室内他的队友们还在喧闹，叫嚷着应该去哪里庆祝，他在门外云淡风轻地提要求，“和我约会，或者明年改为本命巧克力。”
“……嘶，”我已经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他最近忽然开始频繁提起这些话题，光顾着把吸了一半的冷气打住，“加里，之后社团还有庆功宴，你——”
“现在说这个不合适，对吗，”加里接话，笑得有些无奈，却听从没有继续，“那么姐姐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就来找我吧。谢谢你的花。”
什么是合适的时间呢？如果反问加里，他大概会说明年情人节之前已经够久，约会在任意时间都可以生效。但问我，我真的不知道。
“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没有明确拒绝过他，却也不敢答应，只在提出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只要’或‘等你’……”心情实在复杂，在加里大概和队友们欢庆的时候，我抛弃一贯周末充电准备新一周社畜生活的原则，拉着德内普去了居酒屋，在一罐接一罐的啤酒中牢骚。
德内普恩恩哦哦地听完我最近和邻居小弟相处的小小波澜，又叫了新一堆的烤串，开吃前抛出一句话把胃口打击到最低：“享受着邻家年下异□□慕的目光而不舍得放弃的渣女心态吧——哇等等不要吐魂，路人听起来大概就是这样了，但作为朋友，我懂得你保护青少年可能的自尊与敏感心情的考虑。”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觉得好像你是更需要保护和信心的一方。”
“一套完美操作的杀——捧——杀，我今天来找你辅导是自取其辱吗……话说回来你这么多的食物都吃到哪里去了，不见长高也不变胖，”我死鱼眼地把烤串都推到了德内普面前，包括罗素附赠的可乐饼，“谢谢，还是再给我一罐啤酒吧。”
德内普一点也不在意我对他的身高嘲讽，一筷子夹起可乐饼，并友情提示：“天赋异禀，能吃还能陪你豪饮，无惧啤酒惊人热量。”
“今晚喝完我吃一周菜叶。”我摇了摇手，坚定打开下一罐。
“那我更有必须解惑的使命感了，”居酒屋内算上我们还有大概不到十人，德内普便招呼罗素出来一起坐下，聆听我的烦恼。
有很多想说的，但真值得说的又有什么呢。加里第一次说出结婚的话还在他小学时候，当天我刚退回了隔壁班男生的情书，听完也就是笑了笑说“等你长大”。彼时身为初中生的我尚且认为，自己这一年龄段异性之间的感情纯粹却也浅薄，别人谈一谈无妨而我也可以选择不，更何况是小加里忽然这么说。
我相信他的告白是很认真的，但也是完全不用细想考虑的，就和喜欢今天的好天气或花朵一样简单。
如果真的要选择，如果我没有大他7岁，青春期时的我大概真的会选择和邻居竹马谈一场很开心的恋爱，小学时的过家家，初中时的懵懂，再到高中大学为各自的学业前程逐渐生分，最后变为普通的青梅竹马。
但现在我已成为一名平凡社会人，大学之后选择回到了老家，再存钱准备买下一间公寓搬离父母家，计算柴米油盐。而我的小竹马是品学兼优的高中二年生，在享受象牙塔里丰富多彩的生活，有更多世界等待他发现，有更多人等待他遇见。
“因为他说了很多次，如果要拒绝大概要说狠心的话，但一起长大，没有必要伤人啊……”
“可你一直期望他能某天醒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要等多久？高中毕业？大学毕业？”
“要是到那个时候那小子才‘醒悟’，按照她的性格，如果还单身怕是要走不婚主义路线了，”想到可能的画面，我被罗素的话带动得一起打了个哆嗦，“你不如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演员人选比如我就不错啊。”
“哇……你觉得从小就爱揪我头发拿水泼我裙子，被我明说‘讨厌’了好几年的人，突然变成男朋友，是加里会信还是我信？”看在尝过的剩下的一个可乐饼味道还不错的份上，我没有以白眼回馈。
罗素装出受伤又愤愤不平的浮夸样子：“我太惨了，以前道格拉斯出完主意又装好人教训我，还有加里那小子也干过这种事吧，只有我被家长批评又被你讨厌了很多年。”
“加里可没有拿出过要把人头发拔下来的力道哦，”德内普笑眯眯地解释，“他就是动一下然后说，‘大姐姐的头发上有虫子’，就继续乖乖看着她看书。”
“……为什么画面被你描述起来莫名羞耻，还有，他知道我喜欢小裙子，从，来，没，有用水泼过。”论胳膊肘向加里拐，我是不会逊色的。
德内普这么一说，我想起那些年被揪过的头发，只感到头皮一阵幻痛。但想到加里也曾经做过的这些事，便剩下微笑。
最开始我真的相信是我头发上有虫子，因为加里的动作很轻巧，在我看向他时，他眨着好看的紫色眼睛回答我，也毫不闪躲。若不是后来又连续几次同样的动作，我也不会发现他的小心思。
那时候我有点无奈：“加里，这样我不能看书了。”
小加里红了脸，低头轻声说：“对不起……但大姐姐能多看看我吗？”
我思考了一下，给出一个替代方案：“加里去选一本想看的书，我们一起看怎么样？”
“可以让大姐姐来读吗？”小加里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却还是犹豫地又提了一个要求。
退了一步自然不介意再退一步，看到他开心的样子我也开心：“那我们就要去室外啦。天气不错，这样也好。”毫无负担地抛弃了同在图书馆的德内普。
细数起来，除了告白之外，这似乎是加里曾经给我造成最大的困扰，而在告白这件事上，问询以外他没有任何言行上的越界逼迫，反而是我一次一次不做正面答复……越想，越觉得不管本意为何，自己的表现可以算是诠释了“渣”，实在沮丧。
“小公主，”小时候这称呼听起来没羞没躁，现在吓得我马上收回思绪，对着德内普比了一个ng手势，再听着他继续往下说，“这么多年你没有答复，却也没有开始自己的恋情，那多少可以证明你对他很珍视。如果仅仅是害怕年龄差带来的未知前途，反过来想，现在和陌生的男子交往，就能确定未来吗？”
德内普今晚第一次收起了玩笑的表情，依然轻和的语调却充满真心与郑重：“如果和加里都不能维系你期待的独一无二感情，其他人就可以吗？你是看轻了他，还是你自己？”
“……也许都有，也许，更多在我。”
“那就谈一谈，”罗素重重地拍拍我的肩膀，“虽然都是零情感经历的笨蛋，但那小子比你坚持明白许多的样子。你都快走到死胡同了，问一问对方如今是什么想法，不要再拖延了。”
我答应了。
然后他们很快就齐心合力把我卖了。
说着愿意用一周蔬菜沙拉换今晚的畅饮，几罐下去感觉到头晕我就停了下来，托腮看着德内普和罗素喝，等缓过劲乖巧拿过一杯冰水养神，不再碰酒了。
“能分清我现在伸出的是左手右手吗？”等除我们以外的客人都离开后，罗素在我眼前晃着手，确认我的意识是否存活。
“左手，尾戒摘了大概又分手了，”无视哀嚎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就是身子没什么力气，我再坐一会儿。”
罗素留了句“我真是个宽宏大量的好人”，去收拾吧台。一旁德内普除了眼睛更亮之外和喝酒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也对我挥了挥手：“我先走啦，你的骑士应该也快到了。”
我还没琢磨过来话里的意思，听到罗素卡在中途的一句“抱歉已经打——哟来了啊”，转身就看到了加里。
他已经换下了白日里参赛的队服，一身黑色t恤没有闷热感反倒显得人更瘦长，走近低头时能闻到隐隐约约沐浴露的香气。
“姐姐，难受吗？”得到我否定的答复后，他些微皱起的眉头松开，温声说着，“那我们回去吧。”
“欸，”我稍稍身子后倾，“我能自己回去，现在身上酒味重你不要靠太近……谢谢你过来。”
罗素把最后一个杯子放好，插嘴：“我有点头晕想早点休息，小公主拜托你了——对了，刚才她还说有机会想和你谈谈，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天气不错，适合谈心。”
我一口气哽住瞬间身体僵直有了力量，想揪着罗素问，你和加里小时候打了那么多场架的情分呢？但现在比起质问，更要紧的是——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加里，又该如何开头。
“感谢短信，”在我犹豫思索的时候加里对罗素道了谢，然后对着我没改变距离，还是温声说着，“酒气太重姐姐也不好受，没有力气的话我背你回去，好吗？”
深夜街道褪去燥热，寂静里我有些担心不自然的心跳会被加里听到，但再一想也可以归结于喝酒之后的反应，释然又气馁：“虽然没有烂醉如泥，我也是有些姐姐包袱的啊……还有你的澡白洗了……”
“我没有觉得姐姐这样有什么不好，”加里声音里似乎有很淡的笑意，“或者换一种说法，姐姐也一直记得我狼狈的样子啊。”
我想他说的大概是刚开始学习空手道的日子。因为基础训练的强度要哭不哭，练习又总是输，不过从来没有躲着我，在我为他擦去汗水时，红着脸说：“大姐姐，以后我会变强大的，那时候你要忘记我现在的样子。”
后来他拿下黑带三段，我祝贺时无意感慨了一句“想到最开始的样子真的很不容易啊”，没想到他竟然转头遮住了眼，好半天才应了一声，耳朵发红。
“唉……”在想不到的地方，他倒会意外地计较。
“不过，因为已经陪伴对方的起起落落，更能毫无挂碍地在一起，我是这么想的。”
话语来得突然但不出乎意料，我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加里，无论什么身份，你对于我都是极其重要的。但因此而患得患失甚至装聋作哑，让我变得非常讨人厌。不敢回复，害怕迈出一步后的不确定，也不敢拒绝，寄希望于你某天忽然醒悟干脆离开，只给你这样一份主动权……对不起。”
加里的脚步仍旧沉稳，声音里的坚定安抚着愧疚的心：“没有对不起。”
我忍不住再用力一些挽住他。
“姐姐犹豫了多久，反而是证明……对我究竟有多重视不舍得吧，”好像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我看到了他红红的耳尖，“我才是觉得对不起，总是落在姐姐的后面，你经历的苦恼的，哪怕我能够理解，却无法帮到你。”
“年龄的事，时间到了就必须往前走，没有办法啊，”我笑了一声，“虽然没有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但我也确实只是一个普通人，作为过来人也不能为你做什么。如果一直都在小时候就好了，需要面对的那些小事面前我是无所不能的，加里也一直小小的那么可爱……”
加里一时无奈：“那我真的只能永远做弟弟了，不可以。”
“但是姐姐，”他的语气又变得坚定，“我第一次告白时，你的年龄是我的两倍，但现在这个‘7’的差距越来越小，所以只要一直坚定下去，我们总会越来越近的。”
是醉眼里的独特视角还是月亮的柔光，忽然让我懂了“夜色温柔”的涵义，它又化成我转为平稳的心跳，应和着加里一声一声的脚步。
“月光美丽是因为身边的人是他。”终于承认了这一点的我，在第二天庄重坐在加里的面前，一同列下种种约定。
“全国大赛后我会退部专心备考，会有很多的时间在补习班，但每周的约会不能少，平时的联络也要保持。”
“工作的烦心事我不会隐瞒，未来公寓的选择会参考你的意见，心安理得且必要地占有你的一部分时间……就是这样啦，我的小男友。”
“请继续多指教，我的姐姐，我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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