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后谈话

铁歌心咚咚跳个不停，呼吸急促，一张脸涨得通红，楞在那像块烧着的呆木头。

        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心乱糟糟团成一团。

        正在这时，墨规一挥手，转身回了山洞，自去房里休息。

        不一会，夜空恢复原样，茫茫风雪再次苍白世间。铁歌孤零零杵在偌大天地，不知何时，何地，何事。

        半夜北风，初一清晨，狂风消逝，雪后初晴。

        断剑崖恢复原样，一切被清扫干净，一切变得井井有条。

        篝火上又烧着那口铁锅，旁边仍旧热着好些肉菜，石锅上依旧温着几坛老酒。

        铁歌双眼勾满血丝，坐在篝火旁，不断把手臂粗的树枝掰断，一节一节扔进篝火。

        他木偶一般去叫师父，师父出来，师徒两个吃过早饭。铁歌到崖边迎客松旁，铺好几张草席，煮上茶，师徒两个坐下。

        “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铁歌努力平静，心还是砰砰跳个不停。

        “你看。”墨规指着皑皑雪峰上独自翱翔的雪雕。

        他低下头，粗粗喘气，又抬头含泪，“师父，我舍不得您啊。”

        墨规摸摸他脑袋，眼角皱纹叠在一起，笑道，“傻孩子，你这一走又不是不回来，再说谁让你现在走啊，你不陪师父过完年？”

        “师父。”铁歌惊呼，双眼圆睁，惊喜问，“真的吗？师父。真的吗？”

        墨规不答话，笑笑，端起茶喝一口，“有点淡。”

        “我马上去换。”铁歌一股脑站起，大步跑进山洞，转眼煮好两壶浓茶。

        师徒两个喝一上午茶，吃午饭，饮一下午酒，晚上教铁歌些剑法心法之类。从初一到十五，天天如此，好不自在。

        正月十五这晚，风雪止住，圆月高悬，师徒两个饮酒告别。

        说着说着，自然谈到一些修行事，一些红尘事。

        铁歌问些问题，墨规想了想，说几句自己所思的怪话。

        “当今这世上，修行者无不追求武力最大，实在是本末倒置，蝼蚁之行。”

        看铁歌疑惑，墨规饮一碗酒，怅怅然道，“这世上众多门派功法，依我看绝大多数不过门外汉，门槛都没见到。”

        铁歌骇然，他也听过些奇谈，知道世上高人如过江之鲫，怎么全成门外汉了？

        墨规笑笑，伸个懒腰，后仰靠在石上，“修行，修行。不过心体，不过内外，不过阴阳。”

        “不过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

        铁歌简直要被绕晕了，但看师父样子，却又不像在说醉话。

        知道铁歌一时不能明白，墨规还是继续说道，“我看修行，不过三境。”

        “一为御物，二为两忘，三为自然。”

        “这御物也不过三层。一层不过用物之形，多为金石之利；二层要好些，也不过是用物之性，多为音、色、寒、热等；到这第三层差不多也就到门槛了，能够借天地万物之威，风雨雷电，天雷地火，任凭驱使。”

        “至于这两忘嘛，也就进到门内了。能够晓寒热之理，辨阴阳捭阖之规，明万事万物规矩。凭物造物，天地之内万物无不能用。”

        “到的两忘，已是天地绝顶，众神之王。只可惜，距自然还有一道浅浅却最难跨过的鸿沟。”

        师父说的这些，铁歌从没想过，一时被惊得呆了。正不知这自然究竟为何，墨规满饮一碗，继续说道。

        “这自然嘛，也就到头了。要生则生，要死则死；天地万物，四维虚空，不过掌中。一切规矩不过一念，一念万千宇宙生，一念万千宇宙亡，一切不过一念。无所用，无所不用，无所在，无所不在。无有，有无，一念之间。所谓道法自然。”

        铁歌只觉得脑袋乱成一锅粥，想要问些疑问，却不知从何开口。只觉得茫茫然，又觉飘飘然，似漫天黑暗中突现一道光明，不住吸引他去探寻。

        墨规见铁歌状如痴呆，一会乐，一会愁。似有所悟，又似无所悟。不由举杯共明月，同饮世间欢。放酒杯，频颔首，一掌把铁歌拍个激灵。

        “跟我来。”说完，转身走，几步到山洞。

        铁歌忙跟上去，见师父面着一块石壁。见他跟上来，只轻轻一推，轰隆隆石壁上出现一个高三丈六，宽两丈四门口。

        铁歌急忙跟进山洞，走过一道长三四里，明晃晃隧道。

        推开铁门，两人进去。一间大铁屋，墙壁用钢铁打造，有十亩大小，屋内整齐堆满六尺高长条铁块。

        走过铁屋，推开铜门，一间铜屋。墙壁用红铜打造，八亩大小，屋内一样整齐堆着两百多座铜钱山。

        走到尽头，推开白银大门，眼睛生疼。睁开眼果然一间白银屋，三亩地大小，满屋尽是白银，白银堆成几十座小山，却有三处空缺。

        过白银屋，推开黄金门，果是黄金屋。一亩地大小，十几座金山，有一处空着。

        到尽头，推开翡翠门，里面珍珠翡翠，玛瑙钻石，猫眼宝石各色珠宝，装在六尺宝盆内，足有一百来盆。

        再进一道木门，尽头没有出口，只有一方三尺石阶。整间屋子除了大，并无任何特点，周遭不过是些石壁。

        没有任何金银宝石，却更奇特。只见左面，刀枪剑戟林立，各色神兵利器足有上万件；右边却是截然相反，只有各样书籍，竹简、玉简、锦书、纸书等，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摞着。

        墨规走到上面三尺长阶上，转过身坐下，铁歌站在长阶前。

        “师父，这？”铁歌弯腰，奇怪问道。

        “不知多少年了，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

        铁歌不解，疑惑看看师父，墨规一笑，“你是不是觉得这些应该散给那些需要的人。”

        铁歌低头，过一会，又抬头坚定看向师父，“是。”

        “你看到那几处空缺了吗？”墨规怅然失神，悲伤，叹口气问道。

        “看到了。”

        “那些地方原来也堆满金银，我也散出去了，可最后却没到需要的人手里。”说道这里，墨规沉默下来，一脸落寞。缓一会，深吸一口气，又说，“我试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

        说着，墨规突然一脸期待，“所以，我想给你……”

        “我不要这些。”铁歌打断师父，没想到墨规哈哈一笑，“听我说完。”

        “是，师父。”铁歌伸直脖子，全身紧绷起来。只听墨规说道，“我想给你点担子，下山之后找条路，能把这些给到需要它们的人手里。”

        “你愿意吗？”墨规期望看铁歌。

        铁歌木住，陷入沉思，不知多久，才咬牙回道，“我愿意，师父。”

        “好，那就好。”

        又说一会，铁歌搀起师父往外走。墨规随手拿几个虚空袋，一路向外走，墨规装了小半盆各样珠宝，一千两金叶子、金豆子，一千两碎银，并五百贯铜钱，给他路上使用。

        出宝洞后，等墨规睡下，铁歌又去仔细打扫一遍。打扫完已到寅时，铁歌胡乱睡下。

        起床收拾好行李，出山洞，却见师父已包好滚蛋饺子。见铁歌出来，墨规把饺子下在热水里。

        一会，饺子熟了，两人默默吃完。墨规笑着说，“去吧。”

        铁歌起身，拜别师父。正下石台，身后墨规突然道“小歌。”，铁歌擦下泪，急忙转身，却见墨规站在洞口，身形有些佝偻，满脸不舍，略略哀伤。

        “师父。”

        墨规又笑笑，“我有一句话给你。”

        铁歌翻身跪在雪上，弯下要，头挨着地。

        只听墨规颤颤说道，“你此去下山，杀人放火不易，好自珍重。”说完，扭过头，弓着身子几步进了山洞。

        铁歌冲洞口三跪九拜，转身踏上石阶，三步回头，五步回首，一路逶迤下了山。

        只奇怪，下山后，他没有向南，而是沿着山，转个圈，一路向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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