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推开
隔着冲锋陷阵的高三学生和大声吼叫着的初中生汇集成的人潮，隔着马路上熙熙攘攘的路人和车辆，他突然回头。
一双漆黑的，温柔的眼睛，额头前一缕微卷的发丝，撩到胳膊肘的秋季校服，瘦削而微有些倾斜的脊背，他那样看着我，然后眼里蒸腾起来一丝笑意，随即伸出胳膊冲我打招呼。
砰砰。
我感觉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像一大群白鸽在我心里起飞，翅膀挥动引起的风激起一场海啸，一场孤独的，汹涌澎湃的海啸。
我笑自己，你一点都不像你，许许。
你是极端的，偏执的，你是情绪化的，你又是软弱的，你矛盾，你没有性格特征，你是面目模糊的路人，是不配拥有青春的平庸者。
我用余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楚霓左手拉着我，整个右侧身子以我的手肘为圆心，以她的胳膊为半径画圆，绕着圆周呼朋引伴四处勾搭。
“啊不是吧不是吧——这么大的瓜我居然没吃到，天地良心——”
“可恶啊这个专辑出了怎么我不知道啊！！！！！！！！”
如果她在古代一定是娇纵的小姐，每句话都带着撒娇的意味，却又是真正的矜贵，举手投足都有的那份从容，是我这般自卑的人永远不可能拥有的自如。
我叹了口气，把她拉回圆心：“楚霓大小姐，您再勾搭几个美女，就去找她们过活好了，以后上学别拉着我了。”
眼前的小姑娘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地冲我眨眼：“许许！啊许许你是不是吃醋了！哇——许许居然会吃醋吗——我好开心啊喂！是吃醋了吧？——“
我很温吞很宠溺地拍着她的发顶微笑：“是是是，楚霓小姐，那看在我吃醋了的份上，咱能不能走快点，一会早读迟到了王老师发威把我扔出去怎么办？“
其实我习惯了温吞的笑容，我曾经对着镜子练过该怎么样微笑，才能让人感觉温暖，才能拉近和别人的距离，这是我贫瘠的面容上唯一能增色的东西。
楚霓快马加鞭：“好嘞，魏许小姐，请您抓稳，这边带您三秒钟赶到学校！“
于是我就在楚霓的冲啊杀啊的大声号叫中跟着她晕头转向的向前，一路上都在丢人现眼，陈颂被我俩甩在后面，就在我路过他时候突然明白了我俩之间的相似性——我们都喜欢温吞又怠慢地笑着，看似目空一切而能避免失望，是我们自保的法宝。
不知道，你有着怎样的过去呢，陈颂。
楚霓拉着我风驰电掣，但我很喜欢这样跟着她丢人现眼，真的。
进了教室出乎意料的，只有秦思，教室里的灯没开，她一个人坐在窗口的位置，黑暗里被晨光笼络，露出一个孤独模糊的人影，楚霓早在刚刚与我分道扬镳，我犹豫了一下开了灯：“嗨，早。“
她有点拘谨地冲我笑了笑，然后好像有点受不了光的刺眼，把刘海往下扑了扑，然后双臂交叠起来，把头埋进去，好像无形里把自己封闭进了另一个世界。
我愣了愣，然后走回我自己的座位。
又是一个太阳，一个新的太阳。
是绿色的。
我记得小学时候学色差，老师说，不要觉得红色就是暖色，绿色就是冷色，有的红色看似炽热，实际上让人生寒，有的绿色看似疏离，实则让人心生暖意。
我给那种让人发暖的绿色起了一个名字，叫：沉默的爱。
蜿蜒曲折的纹路包裹着那个太阳，中间是独坐幽篁里的青翠欲滴，再往外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碧绿，再来是一层包绕着油感的橄榄绿，色彩在太阳的边缘分叉与延展，曲折地蜿蜒成条理分明的线条，被温暖的绿色环绕，绿色延伸到画纸的边缘，延展成一个浮华的梦境。
我喜欢这副画，我喜欢这样的太阳。
可是这不是那个男人的太阳。他的太阳更深沉更傲慢，也更灼热更浩瀚，更广大也更决绝。
但是我的太阳是绵软的，是懦弱的，是温柔的却也是
平庸的。
我突然有些难过，为这种无力感。
身边的椅子轻轻响了一下，是陈颂。
少年白皙的手指微微卷了卷，露出了一个征询的眼神，在我点头之后把我的画拿起。
“也许，缺少的一点是层次。色彩堆叠的色块的地方如果用笔刷刷得硬一些，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效果也说不准。”
他微微一笑，我面红耳赤到差些要落荒而逃。
于是我低着头红着脸把画卷起来，他却止住我，温吞地笑笑：“小心弄皱。”
“其他的画也是卷着收的吗？‘
我点头，把其他的递给他，他小心翼翼地塞进我的画板里，中间塞一张硫酸纸，避免晕色。
我跟自己说，你要镇静。
可能这不是偏爱只是礼貌，可能这不是特定只是敷衍。
然后迅速稳定了自己的呼吸。
我落落大方地对上他的眼睛：“有心了。“
他好像因我突如其来的客气诧异了一瞬，然后温和地笑笑：“不客气。“
我终于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放远到了我不会感觉紧张的地步，心底蒸腾着隐约的失落，你看，许许，你又在推开别人。
我抵御着那个自责的声音的入侵：对从来不属于我的，那不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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