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有多少年没看过这样的风景了?陈祈川不太记得了。战场的月亮似乎永远都是血红的,闻起来也是死亡的味道。
她手里提了两盏灯,一盏是琉璃兔子灯,晶莹剔透,另一盏是彩纸做的荷花灯,花瓣有些塌扁,见他出来,便献宝似地将两盏灯递到他面前:“王伯让我拿来的,将军选一盏吧!”
笑靥如花,盈然如玉。
他的心里,有一根弦轻轻动了一下。
陈祈川拿过荷花灯,煞有介事地点评道:“这个丑点,给我吧!”然后走下了两级台阶,貌似不经意地问道,“怎么改变形象了?”
没有回应。
扭头一看,小丫头还站在廊下,低着头生气呢:“王伯说,将军长年在外,很少过节,所以特意做了琉璃花灯,我便也跟着做了一个,保佑将军在外平平安安,没想到您嫌它丑,是我不好!”
原是想把好看的灯留给她,没想到竟是这样……
陈祈川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灯,认真思索着该怎么说才好:“没有不好,丑是丑了点,不过丑的有特点,又是小五特意做的,就更有意义了,我会好好收起来!”
她开心了,几步追下来,在他身后道:“真的吗?那明年我再给您做新的,一定比这个好!还有,这身衣服是我今天特意买的,希望将军出征前可以看到!”
可贵了,花了半个月的工钱呢!
“为什么?”陈祈川道,“你平常的样子也很好!”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开心的,就是不想表现出来。
她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思索了一下才鼓着腮帮子说道:“就,希望将军开心啊,您看您手气多好,捡回来一个美女!”
陈祈川一瞬哑然:好吧,也对!
“要不这次再去捡一个吧!”他逗她,“再捡一个,嗯,帅小伙好不好?带回来跟小五作伴!”
江雾月还颇为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帅小伙?不都在将军您手下吗?还用出去捡?!您一声令下,不就都来了?”
言外之意大概是,您有我一个就够了,別再捡了!
陈祈川今晚是第二次哭笑不得了,他抬眸看了一眼月亮,道:“小五,随我一起去看看母亲吧!”
“好!”
于是,两人便拎着花灯,一前一后向公主府走去。
街上很热闹,人流交织,欢声笑语,灯影幢幢。
陈祈川不时回头看看,担心她挤丢了。
袖子上传来轻轻的拉扯感,原来她不敢牵他的手,就拽住了袖子,小心地提着灯,在人群里穿梭。
见他看过来,她顿时局促不安,想松开手,却又没放开,还生怕弄皱了他的衣服,只虚虚地扯着。
她现在是什么心情?
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起了昨晚她在马车上哭着说“别不要我”的模样,惨兮兮的。
陈祈川把自己的袖子重新塞进她手里,故作淡定道:“拉好,别丢了,我可不想满大街找你去!”
说罢扭头。
身后的脚步声变得欢快起来。
江雾月把那一块布料攥的紧紧的,跟着他的步子,不疾不徐地走着。
周围一切一片模糊,而他的背影,成为她眼里唯一的清晰。
地上,两个影子重叠,分开,又重叠。
她觉得,周围的灯再亮,人再热闹,烟花再灿烂,月亮再大,都不如眼前这个人来的耀眼。
他是一束光。
降落的时候,她这颗小尘埃,便被光笼罩。
谢谢将军。
她在心里暗暗说道。
到了公主府,陈祈川带着自己的小跟班,被下人们欢天喜地地迎了进去。
这姑娘谁啊?下人们躲在廊下,勾着脑袋议论纷纷。
看了多半天,才终于有人认出来她便是小五,是自家将军的书童,也是将军当着皇上的面认的义女,若不是知道这一层关系,还真以为是将军吃了棵嫩草。
看这长相,倒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好模样,与自家将军站在一起,还挺般配。
唉,只是不能做夫人,可惜了啊!
清平公主对于江雾月的新形象表示了赞许,既是名义上的义孙女,陈祈川又护着她,还要进宫当差,少不了要多提点几句。
江雾月一一用心铭记。
母子二人在屋内叙旧,江雾月乖巧地在一旁站着。陈祈川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在认真地听着,记在心坎里。
因此,即便母子闲话,也格外有趣。
她恍惚间记起来,哥哥以前喜欢唠叨,因为她总是丢三落四,不说还好,说了就像是故意的,更恶劣了,啥也干不好,于是他便更喜欢唠叨了,好好一个小伙子每天都跟碎嘴婆一样跟在妹妹身后这也说那也说,邻居听的都头大,然而她仍是老样子,他呢,不厌其烦。
因为他是哥哥吧,要照顾妹妹,一切都理所应当,再被她烦,也不能撒手不管。
作为人,十五六年了,怎么就不知道,这世间有些东西是有定数的,比如亲人之间说的话,从出生那天只会越来越少。他提前唠叨完了,就意味着以后不用再说了。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失神。
“小五!”
陈祈川唤她。
她回神:“将军,公主!”
“你说,把哪一盏灯留给母亲才好?”他问。
江雾月把自己手里的兔子灯放在桌子上,道:“这盏灯,好看!”
陈祈川面露赞同:“我也这么觉得!”
清平公主笑吟吟地开口:“我倒觉得你手里的荷花灯不错,把这盏灯留下可好?”
陈祈川看向江雾月,目光里是问询。
江雾月忙说:“好……”
话被打断了。
“母亲,这盏灯太丑,上不得台面,还是换另一盏吧!改日儿子从西南地区回来,一定亲手给您做一盏新的,如何?”
公主幽幽叹了口气,妥协了:“那好吧!”
还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夺人所爱。
留下兔子灯,离开了公主府,两人重新回到了街上。
街上人少了些。
江雾月在后头跟着,拉着陈祈川的袖子,垂着头,一副闷闷的样子。陈祈川察觉她不太开心,便停了下来。
“咚!”
她也不看路,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有心事?”看着她揉着脑袋呲牙咧嘴,他微微俯下身,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是不是触景生情,想你哥哥了?”
江雾月摇摇头。
刚才有,现在没有了,现在是……
“那是为什么不开心?因为我把你的兔子灯留给了母亲?”他猜测,然后站直身体,往周围看了看,“喜欢什么,再买一盏吧!”
有新的,就不会再为旧的难过了。
江雾月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既然荷花灯那么丑,上不得台面,为什么将军还留着?扔了吧!”
有点撒气的感觉。
陈祈川懂了。
看来,这盏灯还没过去呢!
他把灯提起来,抚了抚皱巴巴的荷花瓣:“因为这盏灯是小五亲手做的,里面还有你的祝福,这份心意如此珍贵,怎么能轻易弃之?即便它不好,我也觉得是最好看的!”
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耍脾气,知道自己不对,也没想怎么样,可他居然这么有耐心地哄她,跟她讲道理!
他说,不能浪费别人的心意!
江雾月低低道:“将军,我错了。”
他宽慰一笑,手里拎着丑丑的灯,继续往前走去,对身旁紧走几步跟上来的她慢悠悠地说:“其实我反倒很欣赏有话直说的人,我们这些人常年行军打仗,脑筋都是直的,不擅长拐弯抹角,也不会猜人心思,所以,若有什么你觉得不合适不舒服的地方,你一定要说出来,我才能知道!”
她狠狠点头:“是!”说罢抬手接过他手里的灯,“您也拎了一路了,我来拿吧!”
陈祈川便递给了她,不忘叮嘱一句:“拿好了,不许趁机使坏!”
江雾月失笑。
他说他粗线条,可就她看来,将军心思细腻,做事稳妥,仗打得又好,果然啊,厉害的人都谦虚!
送将军出发的时候,江雾月不见了。
知道她不想伤心,陈祈川在上马之后,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人。
宁之修轻拍了一下马背:“别看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兄弟们都在城门口等着呢!”
这小丫头是把陈祈川的心都带走了吧!照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定他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嘿嘿!
于是偷笑。
嘛,倒不是贪图他陈家的财产,谁还没钱咋地,就是他这个老哥啊,单身二十五年了,可能终于要红鸾星动了!
铁树开花,生机重现。
如果真是这样,他可能就不会再对生死那么无谓了。
丫头虽然小,总会长大;虽然是义女,又没血缘关系!再说了,都是武将,还叽叽歪歪的搞文人那一套,行不通!
宁之修在脑海里给陈祈川编排了一出轰轰烈烈的大戏,已经演到二十年后孩子长大两家联姻了。
咳咳,好事!
陈祈川觉得不对:“你笑什么?”
他装模作样地摸了摸鼻子:“没什么,走吧!”
刚要出发,一个蓝色的身影从院子里跑来了,手里还拽着一个大口袋,口袋里似乎堆了很多的东西。
“将军留步!”
她大喊着,大喘着气把袋子递上来:“西南地区多虫蛇,这些都是驱虫消炎的草药,你们带上吧!”
其实有军医。
可这是她特意准备的!
江雾月满眼期盼。
陈祈川看着她,目光沉静,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小五,记住你对我的承诺。
是。
一边有人受不了了。
再让你们这么情意绵绵地看下去,大家伙还走不走了?宁之修探身把她手里的袋子拿过来,吩咐手下务必放好,然后在陈祈川骑的白马屁股上狠拍了一下。
马一声嘶鸣,撒开蹄子。
他亦驾马前行。
“放心吧小丫头,耐心等着,我一定把你家将军平安带回来!”
马蹄溅溅,扬起纷扬尘土。
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个人,看看人家,又是送别又是送药,依依不舍的,再看看自己个儿,那人估计正在家里睡大觉呢!真是个没良心的死丫头!
宁之修在心里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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