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心与馅饼02
频青的心情谈不上好。
头还疼着，晕里带痛的，连睁眼看东西都有了几分天旋地转的架势。
破破烂烂的灵魂尚未彻底修复，还在努力地适应这副冰冷的躯壳。
细胞很快地生长，又不断死去。
新陈代谢产生的生物热量逐渐增多，终于累积起来，为他提供了人类该有的体温。
日光有点烈，树荫下有一圈浅淡的影子。
带着些力道的风掠过寸草不生的场院，卷起了贴浮在上面的尘埃。
频青微微偏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叶片泛黄的老树，闻到了风送过来的沙土气味。
荒凉且腐旧，正如场院另一端破旧的木头房子，还有那座稍稍向左/倾斜的钟楼。
凝神片刻，他收回了视线。
检修员先生准备进入工作状态。
他抬起右手指尖，很轻地扶了一下架在眼前的镜片。
他的目光扫过一对神色恓惶的情侣，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一个染着头发的小混混，一个看起来挺颓废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个莫名其妙的、正对他散发着恶意的人。
特殊权限生效，数据流开始解码。
透过浅茶色的镜片，频青看到了每一名玩家的基本信息。
只不过，由于这些人实在是太弱，连系统资料都没什么可写的。
倒是最后一位的资料卡长了一些。
吴文杰，三星级玩家，能力均衡平庸，无突出记忆点。
已通关4次新手级别副本，2次普通级别副本，1次困难级别副本。
已获得投票98张，人气值处于缓慢上涨阶段。
目前位列“最值得活下去的玩家”排行榜第19,945名……
两秒之后，不感兴趣的频青将目光移开。
由于正处于恢复阶段，他不仅懒得动，连思考的时间也不想留给无关紧要的人。
缺德的主系统把他从沉睡中唤醒，简单粗暴地给他植入了检修员的各种程序。
直到现在，那些庞杂的信息也依然在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没有被消化完全。
而糟糕的地方远不止于此。
除了精神上的杂乱以外，频青对自己现在的身体力量也有很清晰的认知。
——不是一般的差。
恐怕还不及巅峰时期的三成。
坏消息接连不断地出现，堆叠在一起，可好消息却只有似是而非的一个：
他可能找到这个副本的bug了。
显而易见，问题肯定要从那条被干扰的生存警告入手。
只有低级副本才有生存警告，这对菜鸟玩家们来说无疑是很友好的。
多亏有生存警告和一些不成文的副本潜规则，它们保证了低级玩家的存活率，让他们不至于死的太早。
像生存警告这种关键性信息，系统绝对不会允许它们出差错，通常在出bug的第一时间就会进行自我修复。
可是，迪温小镇已经团灭四次了。
这不正常的死亡率肯定跟生存警告乱码脱不开关系。
既然系统的修复一直起不到作用，那么必定还有某种外力强行干扰了副本。
也就是说，ta高过了系统的优先级，居然能做到全面覆盖系统指令。
频青推翻了自己在载进副本之前的论断。
他本以为团灭四次可能是因为系统对副本的评估出现差错，或者是由于副本进行了潜性升级。
他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峻。
连生存警告这种涉及系统本源的程序都受到了侵扰，那么“低级玩家无一生还”这种结局倒也合乎情理……
“你们都是一二星玩家吧？”
忽然，那个叫吴文杰的玩家发了声。
他轻佻的语气将死寂的氛围打破，同时也中断了频青的思绪。
听到这个问题，频青居然还认真地想了几秒，随后得出了一个“不知道”的结论。
反正自己的综合实力又不能用简单的几星级来评判。
于是，检修员先生并没有开口。
他只沉默地站在那里，听着男人用满不在乎的口气继续说：”我是三星级玩家，来这儿就是过着玩，害怕的话跟我走也行，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提点你一下。”
一时语塞的频青：“……”
哦，好厉害的样子。
频青依然站在原地，连脚尖的方向都没变过。他不置可否，只是看着玩家们一个接一个地选择站在吴文杰附近。
他的注视明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莫名给人一种正在冷眼旁观的错觉。
这是一个pve副本——尽管当前的局面会让人产生1v7的既视感。
频青发现吴文杰朝这个方向翻了一个隐晦的白眼，还自得地以为他没有看到。
说实话，他不太理解这个人对他的恶意从何而来，当然他也懒得去深想。
毕竟，有这闲工夫他干点什么不好。
比如测试一下副本bug、打打不听话的boss、噎主系统让它说不出话来……
“先去那边看看，准备走副本剧情。一个两个的都给我跟好了啊，别擅自行动，要是碰到了什么禁忌没人会管你死活。”
吴文杰扭头，冲木头房子遥遥一指，抬了抬下巴，语调难免带了些轻蔑和傲气。
他双手插兜，扬着脑袋转过身去，不介意暂时做这群人的“领头人”。
频青没有跟在他们身后。
他单走一列，离“吴文杰的小队”约有一米半的横向距离。
面容清隽的青年慢条斯理地抚了抚黄铜色的镜链，迈开腿，步子不紧不慢。
或许是因为腿长，所以他很快就超过了大半玩家，仅仅落后了吴文杰一两米。
走近这边的“建筑物”细看，果然能发现更多东西。
这木头房子虽然破旧，并且只有一层，可是它的占地面积居然不小。
歪斜的钟楼后面还掩着两间小茅房，门上分别挂着“男”和“女”的木牌，旁边置有一台脏兮兮的桔槔。
频青半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木头房子的大门摇摇欲坠，离成为一堆烂木片似乎只差一脚的距离。
上面还被人涂了一首打油诗，字痕断断续续的，看起来有点像劣质粉笔的质感：
泥土归泥土，尘埃归尘埃。
脑子抹点油，不然准得坏。
这几行字母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是用英文写的。它们有大有小，称不上好看。
或许是因为遭了些风吹雨淋，原本就丑陋的字痕更加斑驳了一些，木板的裂缝穿插于其中，使得内容越发难以辨认。
频青总觉得，这里就像是一所年代久远的老式学校，很可能存在于末世前北美洲一个国家的历史里。
第一眼望去，他就觉得这所房子的构造太老了，估计得往前追溯两三个世纪。
大概是末世后56年向前推，一直推到公元后一九几几年。
除此之外，气候也占了一部分原因。
虽然末世以后各大陆的生存环境都同样恶劣，不是荒漠就是暴雪，但据说在末世之前，七大洲的气候还是很有区别度的。
就比如他们现在脚踩的这块土地，明显是大陆性气候而非海洋。
还有，诗句里的“ashestoashes，anddusttodust”出自《圣经》创世纪319，这里的宗教信仰是耶稣基督。
再加上，木头房子、钟楼和桔槔的配置很像学校，门上的字迹也没有成年人那样笔触流畅，怎么看怎么像是顽劣学生故意丑化后的字体。
判断完毕的频青面上波澜不惊，余光扫到了右侧那一列安静的人。
六双眼睛紧张地盯着吴文杰的后背，期待他能做出下一步的行动。
可吴文杰站在门前迟疑片刻，右手抬起又放下，似乎是放弃了亲手开门。
“你，过来。别看了，说的就是你。”
他突然转身，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身后的玩家们，抬手指向那个黄头发的混混。
频青记得这人好像叫李灏闻。
他其貌不扬，唯一能够让人印象深刻的点恐怕就只有那一头香蕉黄的秀发。
李灏闻瞪起眼睛，指着自己，一张脸憋得铁青：“我……我？你让我开门？我这才第二次过副本，我要是……”
吴文杰截断他的话，非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就在你旁边站着，万一有突发情况肯定会出手的，你操个屁的心。”
黄发混混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李灏闻僵硬地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拳头攥得死紧。
显而易见，他既不想冒着危险去开门，也不敢公然和三星级玩家对着干。
僵持了大概两次呼吸的时间，双手抱臂的吴文杰耐心耗尽，冷着脸开口：“一个大老爷们磨磨叽叽……”
讽刺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猛然一顿。
吴文杰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几乎就在烂木板门传出“吱嘎”一声的下一瞬，他迅速掉转身体，以正面对门，脚底下更是直接滑出去了三步远。
紧接着，木门被人从里侧打开。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洞开的门后面竟然没有出现什么血腥恐怖的东西。
玩家们大气也不敢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名npc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瘦小的女人，也就一米五几的个头，身形纤细，配上那张比频青还要苍白的脸，整个人就像是一根灰扑扑的粉笔。
她有一头栗色的鬈发，看起来很温和，面容平凡，并不出彩，全身上下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气质安静又怯弱。
“你们怎么都在门口站着？人齐了吧，快准备进教室上课呀。”
如果这里真的是学校，那么鬈发女人应该就是学校里的老师。
“情人节快要到啦，老师本来想为你们每个人都准备情人节贺卡的，结果今天早上一推开教室的门，发现八张课桌上全都放着其他同学们送的卡片。”
她笑得腼腆而温婉，只不过频青总觉得她身上有一丝丝违和感。
“你们每个人都能被别人喜欢，真的是太幸运啦，老师为你们感到高兴。”
她一边说一边让开了身子，一双棕褐色的眼眸紧盯着人看，显然在示意玩家进来。
——没有人会违逆npc的指引。
吴文杰紧了紧腮帮，阴沉着一张脸，倒没有继续和李灏闻纠缠，打头迈进了门。
于是，一整队的玩家鱼贯而入。
频青这回走到了最后。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女人说话时的动作神态，却再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嘭——”
破烂的木门被重重地关上。
在这声巨响之后，连裂缝遍布的木板也跟着簌簌响了响。
好在框架还是稳的，并没有要碎的迹象。
看来它又顺利地站好了一班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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