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情冷暖
对奶奶的惺惺相惜终于有机会付之行动是在时薇读五年级时。
时薇在学校的小卖部买墨水,偶然瞥见柜台上新到货的一盒蛋糕。
可真好看啊,小小的一个,粉色的盒子,透明的盖子一眼就能看到盒子里蛋糕上的奶油盘出的漂亮的花朵。
时薇拿着墨水伫立在那里,围着蛋糕看了又看。
奶奶的生日快到了,她连那样司空见惯的猪蹄髈都如此克制,那么新鲜时髦的生日蛋糕她哪里吃过呢?
“要蛋糕吗?五角钱一盒。”老板是个年轻的少妇,笑意盈盈地问着时薇。
时薇在心里盘算着,她一周的零花钱还不到五毛钱,这里面还要包括预留下可能要买作业本、买铅笔的钱,几周下来除开这些花销,估计才能剩下一份蛋糕钱。
她万分想给奶奶过一个生日,过生日就要有生日蛋糕。虽然她自己都没有郑重其事地过过一个生日,也没有过一份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可奶奶已经很老了,背愈发地佝偻,齐耳的头发花白,发际线退后很多,露出格外高而宽的额头。从她生下来看见奶奶的第一眼,奶奶似乎就是这样子的奶奶。留给她表达孝心的时间不多了。
这一盒漂亮的蛋糕成了她当时的梦想。每次路过小卖部门口都会装作不经意地看上两眼。
奶奶的生日越来越近,时薇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下日子,是周三。时薇住校不能在周三回老家,又怕到了周五蛋糕被卖完了,于是她决定提前买走。
剩下的两天每天看着诱人的蛋糕,时薇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快点到周五。她想看看奶奶惊喜的样子,也想尝尝蛋糕的香甜。
到了周五,放学后时薇一路飞快的朝家跑着,还抄了近路越过沟沟坎坎郁郁葱葱的小麦地从后门回家。每次到了后门她都会伏在门缝上,看着家里叫着奶奶,而奶奶或从房间走出,或从院子进门,或从厨房走出,挪动着没有裹成的小脚总是欢喜又匆忙的来开门。
这次开门,时薇迫不及待地对奶奶说:“奶奶,你看我给你买的蛋糕,你的生日到了!”
奶奶第一次摸到真实的蛋糕,高兴得只剩满口地“哎呀,我的儿真乖、真乖!”
小小的,巴掌见方的蛋糕端坐在奶奶略微颤抖的大手上被奶奶上下左右的打量。
“奶奶,我帮你打开!”
时薇等不及了,快速拿开盒子上绑着的暗黄色橡皮筋——她已经端详了两天,早就知道怎么又快又不破坏蛋糕的打开方式了——再轻轻地一手托着盒子底部,一手慢慢地找到暗扣处掰开上面的透明盖子,蛋糕裹着奶油的香味扑面而来。
“啊!真香啊!奶奶你闻闻!”
时薇把蛋糕举到递到奶奶面前,腾出一只手把塑料叉子也取出来送过去。
奶奶笑着,满脸深深浅浅地沟壑里透着感动。她接过叉子,只轻轻地挑起非常小的一块到嘴巴里,然后对时薇说,“真好吃,奶奶今天开洋荤了!我的儿真乖,还晓得给奶奶过生!剩下的奶奶不吃了,留给我的儿吃。”
时薇劝奶奶再继续吃,奶奶摆摆手一再拒绝,推让中,蛋糕的香味一会儿浓一会儿淡的钻进时薇的鼻子,馋得时薇口水都沁出来。
时薇拧不过奶奶,便不再推让,接过去风卷残云般吃掉了。
果真是非常小,就一层高一厘米,直径七八厘米的蛋糕胚,上面的奶油也薄薄的,巴掌大小,时薇感觉就吃了两口就没了。
蛋糕带去的满足感让时薇忘怀,同时奶奶过生日她给奶奶买了一个蛋糕的成就感,也让她倍感幸福。
晚上睡觉时,时薇偎在奶奶身旁,听着角落里蛐蛐的鸣叫,盯着黑黢黢的屋顶,问奶奶:“奶奶,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呀?”
10岁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具体是几月几日。家里没人跟她提起过,同学们之间也没人讨论过这个话题。
奶奶想了会儿说是农历七月十六。后面又添上一句,“奶奶也记不清了,哪天问问你妈妈吧。”
农村人习惯于按照二十四节气来记日子,生日也是习惯性地按照农历来记,可对她来说这也太难了。
时薇想,为什么要按农历记,万一错过那这一年就没有生日可过了。自己记奶奶的农历生日就记了好久,生怕错过,每天数着日子过来的。
过了些日子,时薇父母在周末回了次老家,时薇想起来问母亲:“妈妈,我生日是几月几号?”
母亲想了想说:“应该是七月十五吧。”
然后母亲开始说起生时薇之前她挺着大肚子还在地里割麦子,麦芒如何刺人,弄得身上如何痒。但关于生日母亲就是确定不下来。
奶奶在一边说:“不是七月十五,七月十五是中元节,时薇不是中元节生的。”
母亲恍然大悟般:“哦,对!不是七月十五,确实是七月十六,没记错!你问这个干什么?”
时薇知道了答案。
但她却不想回答母亲的问题。面对一脸疑惑的母亲,时薇有些失落。
到了晚上,时薇又问奶奶:“奶奶,你跟我说实话,我是我妈亲生的吗?”
黑暗中,奶奶哈哈大笑:“你这娃!你肯定是你爸妈亲生的啊!”
是亲生的,却连她的生日都记不起来。在父母心里她真的是多余的存在。
时薇经常觉得不是父母亲生的。小时候她犯错,不管错在不在她,母亲总是先训斥她,有些时候还责打,偶尔时薇反应快逃脱母亲的魔爪,母亲追出门外,拿着竹条指着时薇的背影大喊;“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每每遇到这种情形,时薇总不敢回家,得奶奶在村里的小伙伴家到处寻了一遍才能找到她,并一再安慰她母亲只是吓唬她,现在母亲就拜托她来叫她回去吃饭呢。
时薇便半信半疑地跟着奶奶回家去,回家看到母亲的面色依旧是阴沉,虽然气早已消掉大半,也总免不了被狠狠训斥几句。
这次问母亲自己的生日,母亲都不能肯定,时薇自感于他们而言,她这个女儿似乎真的不重要啊。
时薇在外公外婆家总感觉外公外婆瞧不上她们家,外公外婆的其他子女家里条件都要比时薇家强,外公外婆看不上父亲,连带着外公外婆对时薇的态度都会区别对待。有好吃的拿出来分给孙辈们时,里孙永远比外孙好,外孙里时薇又永远比其他人拿得少。
时薇虽小,可是孩子对于这些差别也能洞察出自己不受欢迎。时薇因此也不愿意去外公外婆家,每次听说要去外公外婆家,她都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一次时薇在外公外婆家,大人们打着麻将,姨妈们一桌,姨父们一桌,凑不上人数的就在一边看牌。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无聊地在门口玩着。时薇慢热,本来不愿意来,来了也拘谨,又怕别人嫌弃,每次都是像个尾巴一样跟在母亲身后。而母亲总是在牌局上嫌恶地转头对时薇催促:“你去玩你的去,老在这坐着干什么?”
时薇不愿意跟哥哥姐姐们玩,觉得他们比自己大,见过的世面也比自己多,乡下孩子的自己,种种表现在他们面前都有些捉襟见肘,所以总是跟比自己小的玩,不为了卖弄自己年纪大带来的利好,只是为了能适时地利用自己的身体优势、学龄优势帮助到弟弟妹妹而不让自己显得一无是处。
可是这样屈就自己讨好别人的时薇不是真正的时薇,她只是过早的做了一个成年人需要做的事情——逢场作戏。
母亲这一次倒没有转头去轰时薇,许是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孩子这副畏畏缩缩见不得世面的样子。
时薇安静地坐在一侧看母亲打麻将,一边的电风扇左右摆头吹着,她无聊地伸出手指在电扇罩子上轻轻地慢慢地拨动着,像抚琴,只不过没有优美的声调。
堂屋里比自己大的孩子们拿着书看着,比自己小的玩着幼稚的游戏。时薇在外婆家最能玩到一起去的是三姨家年纪相仿的表妹星辰,这一天的聚会她没来。
一个分神,手指突然落进了罩子的缝隙,扇叶猛地卡了一下,发出异常的噪音。时薇吓得忘记疼,赶紧抽出手指,电扇又热情洋溢地摇头晃脑起来。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寻声望去,一看时薇窘迫的神情,胆怯地缩着手的样子,或露出事不关己或显出一脸嫌恶的神情。
外婆首先训斥:“这么大了还瞎玩!”
成为了负面的焦点,又被人训斥,母亲恼羞成怒地伸出食指点戳时薇的头:“你怎么不把手指绞断了算了?!”
一屋子人随着母亲的骂骂咧咧地指责很快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姨妈们的手在麻将牌中起起落落,妈妈思考着打出哪一张牌有更大的胜算,姨父们全然不知刚才发生过什么一样,叼着烟,说着牌局相关的话。孩子们疯跑的,玩泥巴的,看书的,这个世界跟时薇无关,这个世界也没人关心时薇的手指是否受伤。
时薇背过身去,看着手指关节处一块退了皮的红色伤口上渗出星星点点的红,她默默地走开了。在厕所里关起门蹲在墙角无声地哭起来,手疼,心里也疼。
自尊心的挫败让时薇对来外婆家再次生出一分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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