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急转（岑令如篇）

李星是被人匿名举报的。虽然他的嫖}娼无法坐实，但欺骗消费者、非法集资和教唆殴打他人至重伤这些罪名的材料可是都被交到派出所来了。这些证据收集也要花不少时间，看起来这次举报是有预谋的。有人就是要把他送进来。”

        梅庆红的口气听上去有些讽刺：“而且送过来的材料十分齐全且有用……连警方办案需要哪些材料都摸得透，说明这举报人是专业的。”

        “……不能查查寄件地址吗？”

        “没用。这个包裹是被一个小孩子送来的，那孩子说有个戴墨镜和口罩的家伙要他这么做。我们试着按照小孩说的服装特征寻找，结果也没有发现。”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啰嗦：“我早就和那些老家伙说过附近街道也要多安装几个监控，他们非说这是浪费资源——”

        “好了梅警官。”我及时打断她。“总之，这是预谋已久。酒吧的监控怎么说，也没有抓拍到举报人？”

        “举报人偷了别人的电话，打完后又还了回去。”她咬牙切齿。“一定是在厕所打完后再出来的……可恶！到底是哪个家伙，让我捉到了非——”

        捉到吗，我思考了一下是否要把林向橘卖出去，结果是没什么用。反而会把我自己的身份暴露，当然，对于自己有没有被摸底这点我也不太确定了。

        “算了算了。那个家伙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就算知道了身份你也不好拿他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但李星好歹也是监视的目标之一。”梅警官的声音闷闷不乐。“就这么把鱼钩收回来，那之前那些工作不都是白费了。”

        ……虽然说白费有些夸张，但她的意思我明白。先前李星被我们当做一个切入点，通过他获得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想要再找一个这样脑子不怎么灵光又招摇的靶子并不容易，林向橘这么做完全是在给我增加难度。

        但她是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倒添麻烦的，除非她已经发现我的卧底身份——我回忆起昨晚的经过。很奇怪，明明应该是重要的记忆，我却只能模糊记得个大概。那时的林向橘似乎揭穿了我，后面却又表现得看不出来。没有向她明确的话，我就无法作出肯定的判断了。

        “……这次就当长个教训吧。”确实这样不行。如果她以后再有这种单独行动的迹象，我就得阻止她了。

        “对了，你最近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久没有你的联系了？”

        ……这种事应该怎么回答，直接告诉她“我被自己没见过面的外甥女囚禁了”，梅庆红大概会觉得我有病吧。

        ——她要是相信了不是更糟糕？她绝对会带着一群同事来找林向橘对质。

        “你的错觉吧，我觉得没什么变化。”我含糊其辞。“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有什么新的发现我再和你们联系，先挂了。”

        我向前台结了帐，回到楼上的房间。林向橘还在睡觉，她自从早上吃了一次药之后一直睡到现在。连午饭都没吃，看样子是要睡到晚上了。

        我试图把她的头从被子里拯救出来——就算要保暖，这种全身裹在被窝里的睡法真的不会觉得闷吗？我真是害怕她哪天睡觉把自己闷死。

        她的睡眠十分安静，整个身子抱成一团，有点像什么动物……对了，是刺猬。偌大一张床，她就仅挨着角落占了一点空间。眼看着她翻个身就能摔下去，我不得不稍稍挪动她的身体，把她移到床中间去。这个举动似乎有些惊醒了她。林向橘皱起眉头，咂咂嘴，不满地转了个身继续睡。

        直到我买完晚饭回来，才看见她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显然还没有清醒。但这也不妨碍她闻见食物的气味就主动凑上前。在她去洗手间的时候，我将饭盒打开摆好。然而她回来时的脸色却有些古怪，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劲。

        “怎么了？”

        “我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不和你说。除非你把自己铐起来。”

        ……不说就拉倒，我深感无语。林向橘扒拉着饭，两边的腮帮子鼓得像仓鼠，眼睛却时刻盯着我。

        “……说起来，我还没告诉你昨晚我们谈话的内容呢。”

        “如果又是什么卖身才能听的消息，恕我拒绝。”

        “才不是！你听我讲讲前因后果——前几天我去参加了一场讲座，正好，和那里的主持人聊了几句。”

        我不吭声，虽然我早就知道这回事。“然后呢，那个家伙就给我看脱衣服。他说自己胸口的纹身啊，是什么——‘无知之瞳’，对，是叫这个名字。有一个叫做无知之瞳的组织，他们信奉的神是一只大眼睛……所以，我十分得好奇，就让他拍照片给我看。”

        “结果，”她的口气中带着深深的厌恶。“真恶心，他居然给我发那种暴露狂的东西，还问我有没有被吓到。我出于还有目的就没表现出态度，他就以为我对他有意思，呸。”

        ——难怪，我说李星哪儿来的自信。发这种照片，一般女孩早就被吓跑了。

        “就在我们昨晚闲聊的时候，”林向橘的情绪又高涨起来。“那家伙向我坦白了，无知之瞳现在拿他当摇钱树使。不过听他吹得天花乱坠，问到稍微关键些的话题却又支支吾吾的——我想，他最多只是这个组织边缘人物。而且，我加入了他的粉丝群，发现群里面果然还有些潜在的组织成员喔。”

        林向橘对李星在无知之瞳的地位倒是摸得很清楚，虽然不知道她使用了什么方法。仅凭李星那点无关紧要的情报，她能获得的信息已经差不多了。但是正如她而言，李星不过是许多幌子中的一个，知道的少之又少。如果想要顺着李星这条线摸下去，她恐怕就要碰壁了。

        “真可惜。本来我是想利用那家伙潜入组织内部的，但听了他的介绍，我发现这里面的规矩比我想得要严格。像他那种人，一辈子没可能混到核心去。”

        ……“是吗，既然这样，不如早点换条路走吧。”

        “不对，并不是一条死路。”她看向我，双眼炯炯有神，仿佛已经知晓了我的底细一般。“李星虽然没有价值，但他并非什么用处都没有。他在这个位置上被当成吉祥物一样养着，远没有他倒了来得更让人高兴。”

        死人比活人有用——她是这个意思。

        “李星是谁？是那个家伙？”差点就掉入陷阱里去了。她看了我一眼，解释道：“对。”

        不，那真的是陷阱吗……我感到更加棘手。如果那的确是试探，说明她已经开始怀疑我了。这又从何说起？是我哪里不小心暴露了？我不能表现出这种情绪，只能说服自己她大概是一时疏忽忘了这件事。

        “所以，你就把他举报了。”

        “是。也许一个李星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但李星留下的摊子必须要有其他人接手。而且，工作交接得过于突然，除非事先就做好了规划，不然其中便存在相当大的空隙。”

        林向橘摸索着自己的下巴：“我就在李星的粉丝群里……很快就能知道谁是下一个大师了。你觉得这个计划怎样？”

        “……想的挺美。”我打击她。“不过是你不切实际的想象罢了。虽然看起来天衣无缝，细想一下就发现有很多疏漏。”

        林向橘鼓起脸颊——这次是气的。但她没有大声反驳我，倒是很冷静：“那你说说，问题在哪里？”

        “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实践的时候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你的应对措施在哪里？”

        “比如？”

        “比如说，你说的这个组织抛弃了李星，迅速和他切割。粉丝群被解散，李星也和组织断了联系。”

        “李星会甘愿当弃子吗？他不会反咬他们一口？”

        “万一李星不会说呢？”我追问。“万一他又有什么难言之隐，哪怕是蹲大牢都不能说呢？”

        林向橘哽住了。

        “而且若真是这种情况，李星说不定会主动提出判罪。他要是真有什么隐情，这个时候反而得背更大的锅吧。”

        她的脸色沉下来。她大概不喜欢和自己唱反调的家伙，也很少会承认自己的失败。林向橘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也懒得搭理我。算了。年轻人总是这样，我安慰自己。她这已经算不错了，我在她这个岁数更是一意孤行。

        这次让她先碰一鼻子灰，以后她就不会这么鲁莽了才对。我深感自己教育方针之成功。

        突然，林向橘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微信语音通话。我看见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看向我，正在犹豫接不接。谁的电话？

        “是，李星……？”

        “他的手机不应该被没收了吗？”我拿过手机，按下接听键。电话通了，对面没人说话。

        我们屏住呼吸。

        依旧无人开口……但是能听见喘气声。然而那声音断断续续，时强时歇，而且还有含糊不清的气泡声，令人毛骨悚然。林向橘摁耐不住了，她问：“请问是谁？”

        “……救……救……命……”

        “李星先生？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你现在在哪里？”

        “你……”

        “……我？”

        “你……你杀了……我……”

        林向橘哑然。

        “你在胡说什么？！”

        那边只剩下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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