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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傍晚时分,人们陆续打道回府。傅聿阁等了一下午,终于看见商隐耷拉着脑袋出现在胡同拐角,往这边走来。商潜父子前后脚进了家门,发现杜婧宜走了,且是被商隐送走的,商潜脸上挂不住,一阵青红皂白,转身要去把杜婧宜找回来,被商老爷劝止了。

        “谢督军那日特意从察哈尔发来电报,说既然怀霜中意你,无论如何你得给她一个名分。你不想想,督军的千金,能给你做妾吗?”

        商潜心中甚是不服:“督军怎么了?我还是……”

        他想说我是薛宗耀的外甥,还用怕他什么鸟督军么。话到嘴边,觉得这是在打父亲的脸,便生生咽了回去。是了,儿子哪有不以父亲为能,反而把舅舅挂在嘴边的。

        不过他也不是傻的,他早在薛宗耀口中听过谢至柔的名号,薛宗耀是徐蔚山的人,谢督军却是戴耀廷的心腹。戴耀廷是谁?便是那个与徐总理处处龃龉的中华民国大总统了。徐总理有意武力统一南北,戴总统却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只想保存自己在北方的势力,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愿与南方革-命-党刀兵相见,因此处处掣徐的肘,简直让徐蔚山怀疑他这个戴总统是不是广东安插在北京政府的“代总统”。

        商潜若说对穆怀霜没有一丁点感情,那是假的,同样地,这点廉价的情感放到杜婧宜身上也适用。不过现在杜婧宜主动退出,免他为难,这倒是让他稍微有那么点过意不去。

        杜婧宜和商隐一下午都干了什么?傅聿阁很好奇,商潜也很好奇,但商隐什么也不说。这趟从天津回来,他变得更加少言寡语。他想起叶老板的不告而别,想起杜老师的黯然离去,看到见风使舵的双亲,见异思迁的兄长,再加上一个绝非善类的穆怀霜,他敏感的心里充满了哀伤。他只想赶紧去日本,远远离开这堆烂摊子,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对可爱的宁子小姐生出一丝想念。

        不过这点思念很快被一则新闻打破。

        回家不久后的一天,他正看着报纸,一行醒目标题跃入眼帘。他盯着那几行铅字,突然狠狠一拳擂在书桌上:“厚颜无耻!”

        一旁掏耳朵的傅聿阁吃了一惊,跳起来问他:“哎哟,哥,这是怎么啦?”

        “不去日本了!那地方忒脏了!”

        商隐总说要去日本,但没说带不带傅聿阁,傅聿阁心里忐忑不安。这么个漂亮的二爷,在身边尚且不消停,要是真远渡东洋,还能有他什么戏唱。

        傅聿阁心怀鬼胎,乍听商隐这么一说,不由窃喜,摆手附和道:“不去了不去了,小日本也没什么好的,我今天出门还看见有人在胡同口发传单,让大家抵制日货呢……不过也不知道因为啥。”

        “为啥?”商隐冷哼一声,把报纸递给他,让他自己看。傅聿阁一个半大小子,哪懂得什么民族大义,不过是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日本人真是可恨,我看……”他夹带着私心向商隐建议,“咱们还是不要学那日本话了。”

        商隐现在哪有心情想那些,没接他的话,起身就要往外走。

        傅聿阁以为商隐生气了,忙站起来:“哥,你要去哪儿?”

        “出去走走。”商隐内心烦闷。

        “我也去。”

        商隐叹气:“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在家呆着吧。”说完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傅聿阁觉得自己失宠了。商隐走后,他感到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孤立,罕见地掉了两滴眼泪。不过他的悲伤不会持续太久。与生俱来的乐观,让他相信任何情况都不会坏到无可救药,正如他确信商隐无论离开多久,最终都会回到他的身边。

        但这一次,情况跟他想的不太一样。直到晚饭时分,商隐还没回家。商老爷把傅聿阁叫去一问,当场就急了眼:“糊涂!雪楼怎么偏偏挑今天出门!”

        商潜道:“是啊,听说今天军-警抓了不少学生,雪楼该不会……”

        穆鉴云隔岸观火地接茬:“不会吧,二少爷难道也掺和学生们的事吗?”

        傅聿阁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反应看,商隐恐怕凶多吉少,他的心提了起来,感到脊背阵阵发凉。

        商潜当机立断:“都别急,我去把雪楼找回来。”

        他们猜的不错,商隐确实被当做学生抓起来了。

        商隐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溜达,看到大街上散发传-单登高演讲的学生们,心潮不由得跟着澎湃起来。他想,要是自己没有休学,或许此刻也在做着跟他们一样的事。

        黄土漫天,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学生们的爱国热情异常高涨。商隐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走到长安街,迎面碰到几队游-行的学生,高举条幅,写着诸如“头可断、青岛不可失”“誓死力争,还我青岛”的标语。学生们高喊口号,挥着小白旗,雄赳赳地列队前进,声势浩大,商隐赶忙退避到路边,定定地目送他们路过。

        这时,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个少年,红脸上挂着汗珠,大步走到商隐面前,抓住他的手激动地说:“雪楼,好久不见你,你去哪里啦!”

        商隐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的同班同学姚定远。商隐自认为与他不算熟络,但架不住姚同学异常的热情。他见了商隐,先嘘寒问暖一阵,又介绍了同学参加运动的情况,最后满怀期待地问:“雪楼,要不要加入我们?”

        姚同学的目光太过热切,像闪动着烈焰的火炬,让商隐觉得自己要是不立即答应下来,在他眼里可能要与卖国贼同论。

        “好。”商隐听见自己说,而后手心突然被一只微汗的手抓住——姚定远拉着他汇入了游-行队伍,塞给他一面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小白旗,上书一行隽秀的小字。商隐仔细辨认,原来写的是“北京学界挽卖国贼曹汝霖章宗祥遗臭千古”,商隐扑哧一声乐了,姚定远看着他的反应,也跟着笑起来。就这样,商隐挥着白旗跟着队伍前行,耳边的口号震耳欲聋,姚定远在身旁唧唧咕咕说着话,他半句也听不清。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东交民巷去。在东交民巷与军-警僵持许久,方才得以通行,本欲进见各国公使,但洋人们约好了似的不在家,一群人又改道往北走去。

        过了长安街和崇文门大街,到了赵家楼胡同,商隐感到队伍进程滞涩,也跟着放慢脚步。渐渐地,人流汇集起来,将一座宅院团团围住。

        姚定远指着那宅子告诉商隐:“卖国贼曹汝霖的老巢,今天要让他好看!”商隐会意地点点头,也颇想看看这个国贼被学生们揪出来时,会是个什么狼狈模样。

        他们在队伍末尾,只能勉强看见那曹宅大门紧闭,学生们扣门不开,其间有军-警上前阻拦。学生们更加激愤,双方起了冲突,军-警寡不敌众,被大批学生推搡得退避一旁,瞪眼看着学生咣咣地撞门。有几个学生绕行到屋后,捡起石头便往窗户上砸去,其他人有样学样,也纷纷捡起石头,将曹家的窗玻璃砸了个稀碎。不多时,曹宅大门被撞开,在一片嘈杂声中,学生们鱼贯而入,要去活捉那卖国的曹贼。

        姚定远扯了扯商隐的衣袖:“咱们也去?”商隐摇摇头:“哪挤得下这么些人,还是等着吧。”

        不过姚定远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时刻,他定要亲自参与才不留遗憾。他从裤兜里掏出钱包,又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只怀表,塞到商隐的手里,兴奋地交代:“雪楼,你先帮我保管着,我去去就来!”

        商隐远远目送姚定远随人流冲进曹家大门,转身在路边拣了块阴凉地坐下。商隐这时又饿又渴,方才想起自己一天水米未进。他抬眼看看日头,五月的北京已入夏,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大地,照得人晕头转向。远处曹宅里喊声震天,学生群情激愤,大有将曹家夷为平地的声势。

        商隐冷冷地想:“咎由自取。”但仅止于此。他知道这些卖国贼活该被抄家,但抄家是个体力活,他一介文弱书生,更适合舞文弄墨。毕竟仅从家里出来走的这几段路,已经让他累得快要直不起腰。

        商隐坐在林荫下打起了盹。

        这阵瞌睡坏了事,等他再昏头涨脑地睁开眼睛,只见那边宅子冒着滚滚黑烟,学生们人流四散,只剩稀稀拉拉的错落身影。

        他站起来张望,寻觅姚定远,哪里还能找得到,却见迎面大步走来两个军-警。商隐预感不好,转身便跑,那俩军-警却早已盯上了他。商隐这种看上去文弱无害的学生,正是方便抓回去交差的对象。两个军-警像一阵风似的撵上了他,从身后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商隐摇头摆尾地挣扎反抗,军-警死死压制住他,将他双手反剪拷住,口里骂道:“毛都没长齐,学人搞游-行!老实跟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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