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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大劫已至(一)


后半夜寂静,只余拍窗推门的风声,高墙外许多不响重甲踏地声。温离俯卧床榻被褥间,肩后盖了被衾,阖着眼意识昏沉。纵然两日久的不眠不休,真可以一榻横陈的时候,心弦仍紧绷不松,意识模糊全是脊背的伤所致。

        得之不易的短短一个时辰的休憩,也是这般难熬,灼烈的疼痛拉扯心神,温离脸颊埋在枕间,两鬓,脖颈不断淌出汗珠,咽喉干涩犹火烘烧,干咳几声他便意识清醒般,陡然在黑暗里坐起身。

        温离闭眸深吸,浑身不适,即困得难以招架又无法入睡的折磨令他发恼,火气直冒。

        门被敲响,屋外的白夜低声道:“大人,金吾卫撤走河桥兵力,正在西畔集结。”

        温离缓缓开眼,平心静气说:“知道了,原先计划如何,你们照办就是,我随后到。”

        白夜颔首应声,事不宜迟冲进夜幕。

        冷夜醒得迟,何况刚至卯时。温离覆上面具一跃屋梁,疾步长脊,所经之处不见巡逻的金吾卫踪迹,看来尹卫是收到消息,撤走东畔巡防,提早行动了。

        温离一路飞身观望,直往东畔就近城门。天机策有小部分分散隐蔽在各处城门口附近的房檐待命,这是计划的一环。

        尹卫除往城中加派兵力外,绝非必要时皆是城口紧闭,就连只鸟儿都要严防,乱箭击落。赌上性命的等待是煎熬的,这种滋味尹卫也时刻尝着,因此在接到张时岂手里的消息时,再沉着老练也摁压不住情势不妙带给他的心慌。

        来自宫里的消息,太医署确诊热疾实为时行。时行,瘟疫也。

        天机策每处城门蹲守十余人不等,负责此次的指挥见着温离依然俯身不动,只盯着门前晃动的火把,“大人来这,是有何吩咐?”

        “无,来确认情况罢。”

        温离也俯身紧贴屋梁的瓦砾,隐在面朝城口的另侧,视线大略一扫便瞧清了此处的兵力部署。城上下留有不足百人,倘若尹卫开城调兵的命令拦不住,即便外头的兵进不来,天机策也是面临以一敌十的压力。

        白夜和陈苦夏分成两路过桥,岂料金吾卫撤走河桥守兵是假,埋伏是真。温离只身过桥,河桥的厮杀已经结束。火把坠地燃了死者的衣料,照亮了这座桥的残忍。尸身从桥的一端铺到另一端,血流不止,兵戈满地。双方拼杀附近的屋舍惨遭波及,腥风里还传来哭怨的悲鸣,高声哭喊亲人的姓名。

        金吾卫埋伏的人数是他们人数翻了两翻,白夜知道此时不宜恋战,他们尚未救人一味折损此地不行,当即下令所有人往街巷里撤。金吾卫死咬不放,分散兵力进巷,挨家挨户地搜。

        温离的速度快地出奇,有空闲时无人陪着便抓着风荷小练,当作是强身健体。金吾卫听闻异响,仰面警惕时,单见一抹影儿似有若无晃过,来不及确定是什么,屋檐又如常的浮空一片。

        温离沿押送官员的路线寻去,街巷杀声不绝,火光密布。自韶光年间京都里的兵没几个是真正打过仗,见识过敌人狠辣的,他们大多是些耍花拳绣腿的世族子弟,真和靠打打杀杀过活的江湖人士对峙,不落个下风全凭人数压制。

        温离翻身跃下,凌空踹翻砸门的金吾卫,重甲撞击门板,屋里的人惊叫连连。后边的金吾卫齐涌而来,温离一脚踩断喉,脚尖颠起金吾卫甩落一边的刀,手握刀柄迎前挡住挥来的一击,抬腿脚踹腹部,那人连退几步被后边冲上来的扶住了身。

        对视间,温离眼眸一敛,杀意骤起。金吾卫惯用的直刃对他而言,重量还不及腕甲,执在手中只觉太轻。他稍闪身避开直劈面颊的刃,利落一招划过没有任何保护的颈部,鹤卿说人这处很脆弱,割了喉只得死。

        血如泉涌,溅脏了两袖的腕甲,温离厌恶地睨了眼,刀柄在手翻转,甩飞几滴血,反握一刀贯穿侧边袭来的金吾卫,借力蹬踩欲倒的尸体,一跃上梁。

        下边的金吾卫心生胆怯,见面具要跑,放弃搜屋,带着其余的人就要追。温离放缓脚步,把追兵引到另一处的杀戮里,随手一掷,直刃脱掌径直刺穿骑在侠士身上的金吾卫后颈。

        温离在焦热的火光里找到白夜的身影,纵身落在白夜就近的士兵肩头,士兵猛然肩膀一震,没撑住突如其来的力量,整个人惯性头朝底栽,五官砸地,后脑再受重力一击,当场没了气息,生死不过一瞬。

        “大人!”白夜贯穿敌人,擦了把眼皮的血靠过来道。

        温离随处抽了把直立的刀,锐物抽离血肉嗞了声,他挨靠墙边,呼吸略微紊乱,“陈姑娘那头过来汇合了,见机都撤掉,官员已经在押送路上,再不救就赶不及了。”

        白夜撇去刃面的血水,迟疑道:“我们过河桥就折了不少人……”

        刀剑碰撞声非常刺耳,混乱中什么声都有,温离眸中顿显不悦,他对视白夜寒声说:“行,你可以让他们走了。”

        白夜眼神,甚至是全身都被这注视震得一滞,温离提刀杀进混乱里,那句话分明就是表面的意思,他刹那竟后悔方才因迟疑而说的话。

        大人是将他们视作了贪生怕死之辈了。

        白夜急促环顾周围,借踩尸体翻到墙顶,眺到不远处疾奔来的陈苦夏,朝巷内嘶声施令道:“众人听令,按计划行事,往北撤!”

        天机策众人抵住劈来的利刃,一点点往神武门移动,后方的追兵人数碾压,就打算狠狠地咬,死活不松口。温离逆向而行,穿过撤离的人流,亲自去堵截追兵,尽量争取天机策喘息的机会。

        巷子拥挤,尸体横陈,温离眼睛被火光刺得恍惚,他刃尖透了喉,抵到刀柄将刀上的尸体前推,逼得试图涌上前的金吾卫退后,旋身抬腿踢飞,把从路上偷来的酒壶拧塞浇到脚下的尸体。

        金吾卫被飞来的尸体砸了个踉跄,等回过神,火已经着了起来,火焰形成堵墙阻隔金吾卫前行的路,风吹来都是灼热的气息。温离一脚蹬翻压在上边的重甲士兵,拽出下边的死人,拖进火堆燃烧。

        巷子里弥漫熟肉的味儿,金吾卫忍住胃里即将呕出的脏水,掩住口鼻原路返回,京城的巷道四通八达,这条道是堵了,还有别的,根本堵不过来。温离还拖拽着尸体,目及火墙,发现对面士兵悉数无影,便立刻甩开那苍白的手,往自己的衣裳使劲地搓擦。

        他似乎习惯这样尸陈遍地的场景,嗅着美味但令人作呕的肉香仍无动于衷,大概是以前杀人无数的缘故,当真应了鹤卿那句罢。

        温离仰面朝天深吸,半点不在乎这味儿是什么味儿,只是要平息血液里的躁动。那人立在矮墙上,摇曳的火光把黑影拉扯得忽长忽短,双眸阴戾地俯视温离。

        “阁下倒真狠得下心烧自己人。”男人黑衣,面上没做遮挡,火大风也大,掀得衣摆乱飞。

        温离保持仰面的姿势,睁眼打量说话的男人,也不过一个少年郎模样,眼里戾气竟那般重,他缓声道:“嗯,甲烧不着,布可以。不知小兄弟何人,看在下眼神似有深仇大恨。”

        温离话音未落呢,对面眸子骤然紧缩,明显受到震撼,仿佛是迫不及待地,从矮墙跳下尸体间的空隙站稳,步步逼来。

        显然还找对了人。

        温离暗忖,亦不惧半寸,就迎那男人吃人的目光。

        男人临近便顿了步,眼神闪过丝犹疑,质问:“你不认得我?果真是失忆了?”

        温离听闻当即心底有数,他答得坦诚,“不认得,可是不是真的,张时岂没同你说么?”

        男人冷笑一声,似乎还不太相信这副面具的身份与他所猜一致,再确定地问道:“阁下贵姓?”

        温离也是一笑,踢开断臂踩到尸体上,垂眸说:“张时岂这也没与你说,你们消息传递这般阻塞?还是你不信他,在下同张时岂有过一面,那回便觉他与你不是一路人。”

        男人一步逼近,攥过温离的领子,力道强硬地迫使温离俯首,四目近在咫尺,狠声道:“少废话!你究竟是谁!”

        “少年郎切勿焦躁,”温离抬指戳了戳领口的手背,安之若素道:“自己人,何必动粗,有话好商量。”

        “谁和你是自己人!”男人手指用力,低吼,“说!你究竟是谁!”

        温离后颈勒得有些难受,眼前的少年郎是真不知晓还是在试探,若是不在意他是否失忆,必不该第一次见面就询问真假,分明是识得他人的,竟还一再追问他是谁。实属怪异。

        温离被迫倾着身,面具的模样映进了漆黑的眸子里,依旧不慌不忙道:“张时岂居然未和你说,我叫附、离。”

        温离抽刀利落,不过眨眼匕首已然点在男人的后颈,顷刻间便可取命。

        男人神情骇然,抵在颈背的冰凉传染般游走全身,瞪住温离的眸子戾气浓成黑雾似的,愈来愈重。

        温离臂腕环腰攀背,眸光幽冷道:“该我问你了,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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