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番外·成佳x温衡（十四）

“老师，”成佳眉头微皱，欺身上前，握住温衡肩膀，让人转向自己，“你······”

        “哥，成佳哥，爸爸来啦！我先把小枇杷抱出去，爸想先抱囡囡！”

        “进来吧，小枇杷在床上玩呢，”成佳扭过脑袋，对门外道，“我们很快就好。”

        房门从外面打开，温元嘉一路小跑进来，抱起小枇杷往外面走，房门咔哒合上，温衡摇晃手臂，仰起脑袋示意：“出去吧，爸爸来了。”

        成佳沉默以对，三下五除二把人洗好，裹上浴巾抱到床上，给温衡擦净身体，头上水珠向下流淌，沾湿眼睛浸透鼻子，在颈窝聚成一滩。温衡依旧是瘦，身上摸不出肉，纤长锁骨横在肤底，抬手轻轻掠过，能摸出骨骼形状，头发很久没剪，沉坠发丝挡住额头，看着格外显小，成佳撸小狗似的帮人擦发，水珠四散飘飞，温衡垂着脑袋任由他揉，丝毫没有反抗。

        “老师有事瞒我，”成佳斩钉截铁，“否则早就让我滚蛋，不会这么听话。”

        “怎么在你们眼里，我都这么不近人情，”温衡气定神闲，“好吧，我说实话，昨天看书看到凌晨三点，今天捡书没看清楚，撞到桌子把手扭了。”

        成佳停住动作，轻叹出声，他有心想说什么，又知道无论他说什么，温衡嘴上都会答应，只是该看书还会看书，该溺爱小枇杷还会溺爱小枇杷，这人的执着霸道任性是刻在骨子里的，只会假意推让，不会委曲求全。

        “老师，我不可能变成胶水，时刻在你身边黏着，”成佳放下毛巾，拿起木梳，帮温衡梳顺头发，“所以你乖一点，让我放心一点，可以吗？”

        温衡心口剧震，几乎要缴械投降，想想还是噎住，乖乖听话点头。

        两人整理干净，成佳推着温衡出去，进厨房闻到一阵香味，餐桌上摆好半面海鲜，蘸满料汁的螃蟹占满白盘，旁边是个白底碎花的冰蓝瓷碗，里面盛着新出锅的蟹粉豆腐，那豆腐柔滑细嫩，旁边放着一勺试吃，温衡尝了一口，豆腐入口即化，鲜香四溢，能品出浓香蟹黄的滋味。

        邢烨系着围裙，正在锅炉前面颠勺，那火舌向上蹿起，化为一条游龙，肆意舔舐锅底，锅里爆开糖醋香气，耳边听到哔啵轻响，肉片与滚油碰撞，膨胀出薄脆外壳，邢烨关火转腕，拿起扁长白盘，哗啦几声碎响，肉片淋漓落在盘里，橙色翠色点缀其间，恍惚晃晕人眼。

        “大伯嫂，吃过锅包肉吗？”邢烨洋洋得意，把成品摆在桌上，“不是我吹，我做这手快二十年了，城里大厨都得排队过来当学徒，大伯哥你先尝尝，新出锅的最脆生了，倍儿香。”

        邢烨这么顺口说说，没指望温衡真给面子，在他看来，这位大伯哥对人间的食物不感兴趣，靠吸仙气儿活着，辟谷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随时可以得道飞升。

        即将得道飞升的温衡轻轻挑眉，抬手拾起筷子，夹起一块肉片，放在口中咀嚼几下，轻飘飘道：“不错。”

        邢烨呆呆站着，被温元嘉踩了一脚：“愣在这干嘛，快出去叫爸爸了，小芝麻和小枇杷都玩疯了，浑身都是泥巴。”

        邢烨啊了一声，慌忙出去请人，温元嘉在桌上布筷，咂嘴嘟嘟囔囔：“哥你看看爸吧，还真是隔辈亲哎，咱俩小时候他哪有那么耐心，把咱俩往家里一扔，让阿姨看着，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一趟，心可真够大的，我小时候是不是特别淘气？辛苦了哥，你又当爸爸又当妈妈，把我拉扯到这么大······”

        他想到什么，慌忙噎住话头，抬头观察哥哥神色，像只惊慌失措的鹌鹑，把脑袋埋进翅膀：“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温衡淡道，端起梨汤喝了一口，“说过多少次了，你没做错什么，再道歉要挨打了。”

        “喔，”温元嘉搓搓脑袋，眼珠左右乱转，拎起厨房的洗手液，脚底抹油溜了，“我去给他们擦手。”

        “他们俩倒是越来越像，”温衡放下茶杯，凉凉叠起指头，“跑出去的背影都一模一样。”

        成佳憋不住笑，又不敢笑出声来，肩膀轻轻耸动：“我们也擦擦手，他们回来就吃饭吧。”

        温衡探出手臂，指头悬在半空，任成佳给他擦手，在脖颈下系好餐巾。

        父亲温仲呵呵笑着，抱着两个孩子进来，邢烨在旁边抓耳挠腮，想帮忙插不上手，温仲年纪大了体力不济，见到两个小的格外开心，陪她们在外面玩闹，听她们外公爷爷伯伯乱叫，他只觉得可爱，怎么看怎么喜欢，吃饭时把她们抱到腿上，一面一个给她们夹菜，最新鲜的都要先放进她们碗里，别人都不能吃。

        温仲表现的温情和善，与孩子们其乐融融，但他长年留在一线的积威还在，在手术台上主刀多年，身上散发兵戈冷刃的味道，两个小皮猴平时不肯好好吃饭，这次全都乖巧听话，自己捧着比脸还大的海碗，拿着小勺埋头苦吃，哪个都没有让人喂饭。

        这一餐饭中西合璧，南北兼容，冷菜热菜应有尽有，甜口咸口任君选择，温衡搅动碗里的海参小米粥，慢腾腾喝下一口，揉揉胃再喝一口，他饭量不大，还是强迫自己多吃，毕竟多吃才有力气，才能锻炼肌肉，提升复健效果。

        小碟里放进一颗剥|好的虾仁，这颗虾掐头去尾，虾线被挑出去了，温衡捏紧筷子，温仲把碟子向前推推，低声道：“多吃肉，吃肉才能养好身体。”

        电石火光之间，温衡抿紧嘴唇，忆起许多过往。

        他初三之前总长不高，排队做广播操时站前三排，上课听讲时举手回答问题，老师要环视教室一圈，才把目光挪他身上，父母双双身材高挑，他不知道自己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背地里买了许多增高秘籍，把报纸边边角角的营养补充配方剪下，每天按配方吃饭，后来效果不大，还从古书上找出中药配方，趁父亲和阿姨不在，熏煮出浓黑苦涩的汤药，捏着鼻子硬灌下去。

        ······使出九九八十一式武艺，仍旧效果不大。

        温衡愁眉苦脸，闷闷不乐，每天见人没好脸色，时间长了阿姨觉出不对，忙不迭报给东家，温仲当天参加完学术会议，当晚坐红眼航班回来，没有直接回家，进酒店洗漱干净，用冰块碾掉黑眼圈，去市场买了大大小小十几种肉，看菜谱下厨做了一桌全肉宴，给温衡堆了满满一碗。

        “你吃肉太少了，蛋白质摄入量不够，多吃肉才能长高，”温仲给温衡夹肉，夹了满满一碗，“吃再多中药都没用的。”

        少年温衡涨红了脸，脸颊鼓成包子，睫毛眨动几下，脑袋埋进碗里，闷声埋头苦吃。

        恍惚岁月飞驰，时光如水涌过，当年父亲身高挺拔，走路虎虎生风，脸上一丝皱纹都看不到，现在的父亲腰背佝偻，鬓发全白，手背像一层粗糙树皮，眼珠轻扫过去，触到皲裂味道。

        “爸，等手头工作忙完······搬回家住吧，”温衡垂下眼睛，搅动碗中米汤，“小枇杷自己一个······太孤单了。”

        温衡沉睡的时候，没人想回家来住，这房子空荡荡的，连只鸟都不愿飞来，现下温衡醒了，这房子泛出活气，像从地板缝里探出枝丫，长出碧草，绽开一片花园。

        “好，好，好，”温仲笑了，皱纹铺平开来，眼底泛出亮色，“忙完搬回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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