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酸汤
一夜无梦。
第二天黎明,姬未央便醒了过来。或许的昨日白昼睡得太久,他睁开眼就异常清醒,再也没有倦意。索性换了衣裳,出门四处逛逛。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便听见呼呼风声,是长兵被人挥舞时发出的声响。
姬未央快步走过抄手游廊,来到演武场,就见文澡红正在练武。一柄红缨枪被她舞得虎虎生风,朝阳中的枪尖闪烁寒芒,文澡红的招式大开大合,不论是斩、还是刺,都力道十足,且恰到好处。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演练完一套枪法,文澡红出了一身的汗,她接过侍女递来的干净帕子,随意将汗水擦掉,留意到演武场旁站着的姬未央,惊讶地问。
姬未央说:“大约是昨日睡的太饱,今日早早便醒了,怎么也睡不着。”
“喜欢这些兵器?”文澡红问。
她早注意到姬未央的视线在兵器架上逡巡,便随口问了一句。
姬未央却万分认真地答道:“嗯,很喜欢。”姬家世代卫国戍边,姬未央耳濡目染下,自小就爱上十八般兵器,尤其喜爱长刀,枪次之。十三四岁骨骼还未长成时,和兄长叔伯们比试刀法便能不落下风。后来上了战场,用刀的机会便少了,更常用枪。
他不敢表露出怀念的神色。
姜蟾是从来没碰过兵器的。
文澡红将帕子搭在脖子上,一边擦拭脑后的汗水,一边向兵器架走去:“你现在底子不算好,得把身体养起来,再练些基础的长拳,之后才能练刀剑斧钺。”
“我记住了。”姬未央听话地答道。
文澡红当即拉着他,教了他一套基础拳法,并叮嘱他每日都要坚持练一套,不可怠惰,也不可练得太勤,免得锻炼不成,反而伤了底子。
练完长拳,姬未央就被赶去沐浴,换了身衣服,然后才用早膳。
他这一天被安排的紧锣密鼓,吃过饭,乐令就来了,开始继续教他识字。等到傍晚,姬未央才终于脱身,能有个休息的机会。
乐令正吃着果子,看见姬未央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就忍俊不禁。
他拿着毛笔,戳了戳姬未央的胳膊:“阿蟾,想出去逛逛吗?今晚有灯市。”
“灯市?”姬未央一骨碌爬了起来,跪坐在榻上,好奇不已,“我听说正月十五的时候才有灯市,如今不是暮春吗?怎么会有灯市?”
乐令笑道:“云州风俗与南疆不同,他们认为暮春是巫川水神诞生的日子,为了给水神庆生,祈求一年的风调雨顺,就会在暮春时节选一个日子开始办灯会,连着办十多天。今天正好是灯会的第一天,最为热闹。你可想去?”
“想。”姬未央说,“可若是姨母不答应……”
乐令站起身,将袖摆一甩,自信道:“文将军也爱逛灯市,你去问她,她保准答应。”
果不其然,文将军爽快地让他去逛灯市,还给了他一串铜钱,若是遇上喜欢的小玩意儿,尽管买了就是。姬未央就这么揣着一串铜板,稀里糊涂地和乐令一起出了门。
“文将军是担心你在府里待闷了,让你出来散散心。”乐令说,“再者,明日你们便要出发回京,在长宁郡,若不瞧瞧云州灯会,也太可惜了。”
长宁郡就坐落在巫川之畔,出城向东行五里,就能看见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的巫川,这里素有兰溪白水之称,因为在巫川水域最平静迂缓的河谷地带,盛产兰花,水面清澈,在日光下,如同覆上新雪。
姬未央前生征战沙场,却从未驱马行至巫川江畔。
乐令妙语连珠,说的又是姬未央最感兴趣的东西,两人倒也相谈甚欢。
今夜的长宁郡果然热闹非凡,各色彩灯挂满大街小巷,平日早应关门落锁的店铺如今也门房大开,客人进进出出,不论何处都飘荡着食物的香气。半大小子,饿得飞快,姬未央一眼相中一家客人极多的面铺,便带着乐令挤了进去,等了许久,才等到一张空桌。
“两位客官想要吃些什么?”店小二很快便小跑过来,笑眯眯地问。
“你们店里,最受欢迎的是什么面?”乐令问。
店小二得意道:“长宁郡中属我们店里的酸汤鱼粉味道最好,两位客官是外地人吧,可吃得惯酸辣口味?”
乐令扬眉,看这小二眉飞色舞的样子实在有趣,就故意逗他:“我在长宁郡住了足足八年,怎么就没听说你家酸汤粉的大名?”
“哎,你或许没听过,但我们店里酸汤可是实打实的好味,鱼都是巫川水里天生地养的,姬久姬将军知道么?我们家酸汤鱼粉,可是姬将军都夸赞过的。”
一旁默默饮茶的姬未央猛地呛了起来。
乐令连忙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姬未央捂住嘴,咳嗽了几声,觉得嗓子还烫的厉害。
姬将军也夸过的酸汤鱼粉?
姬将军本人怎么不知道?
姬未央看向小二,这小二倒是乖觉,已经凑到他跟前嘘寒问暖:“郎君嗓子可还难受?我们店里——”
他话还未说完,姬未央就连忙打断他的话,生怕他又要说出些什么奇怪的话,只问:“你说姬将军也曾夸过酸汤鱼,姬将军来过云州?”
店小二拍拍胸脯:“姬将军虽然不曾来过云州,但我们掌柜以前可是将军麾下的厨子,将军自然吃过酸汤鱼粉了。”
“咦,你家掌柜果真见过姬将军?”乐令挑眉,“不知我有幸能与你家掌柜的见一面吗?”
店小二摆手:“那可不行,我家掌柜的前些日子才走,要去给圣上做酸汤鱼粉呢。”
怎么说的越来越离谱了?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郦息不爱吃辣,也不喜酸,怎么会主动吃南疆的酸辣菜。
乐令说:“哎,小二,骗人可就不好了。”
店小二还没来得及反驳,一直在旁边旁听的食客倒是积极地凑过来,主动为店小二解释:“两位郎君不信?这可是真事,我们长宁郡家家户户都知道。”
又有其他食客凑来证明:“都十年前的事情了,你们外地人不知道倒也正常。”
云州当地的方言与官话大差不差,虽然话声极繁杂吵闹,姬未央还是能勉强听清。
原来这件事还得追溯到十二年前,新朝初立的时候。
长宁郡远在南疆,没怎么受战火波及,已回到家乡的掌柜预备休息一年半载,再开一家食铺糊口,不过他攒下的银钱还没法盘下一间铺子,还得另想法子挣钱。他在家中待了还没半个月,就被一伙军士找上门。
那会儿店小二恰巧十岁,还能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形。
“真是好俊的一匹马,骑在马上的人也是又高又俊,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让身边跟着的问我们东家,是不是曾未姬将军做过酸汤鱼粉,我们东家被吓得,啥都说了。”店小二手舞足蹈,恨不得身担数角,“然后那个特别高的人就让他马上做一份鱼汤。”
姬未央怔怔地望着店小二张合的嘴唇。
他记起来了,他的确吃过一碗酸汤鱼面。那时候他心情极差,难得想放纵自己,便吩咐亲兵让人准备一些酸辣的菜肴,里面的确有一碗晶莹剔透的粉,用酸汤鱼当作浇头。
乐令听得津津有味:“难道那高个就是当今圣上?”
店小二自豪地点头:“那当然,原来皇帝都这般神气,难怪他是皇帝呢!”
姬未央暗暗摇头,那可不一定,前朝最后几位皇帝,好几个都肥头大耳,不堪入目。
“再说当时我们家掌柜一下就愣了,他还以为是姬将军的仇家来杀他泄愤,没成想竟然只是要尝一尝他的酸汤鱼粉。我们掌柜的就说,这酸汤鱼本身需用巫川鱼熬煮。可当时为将军准备鱼汤时,离巫川太远,姬将军向来节俭,不许浪费,他就用了巫川鱼晒干后的粉末,和彤水里捞起来的鱼一起熬煮。”
“圣上就说,他会让人去捕捞巫川鱼,然后让我们掌柜和他一起回上京。圣上要吃当初姬将军吃过的那碗鱼粉,要做法、材料都一模一样的。圣上肯定是很满意的,所以我们掌柜回来就有钱买了铺子,开了我们这家店。”
食客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这段故事,但都很捧场,纷纷吆喝鼓掌。这段往事已经为长宁郡百姓所知,大家都知道,自然也不会到处炫耀,毕竟人人都知道,讲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乐令八年前跟着文澡红来到云州,对此地湿润的气候极不适应,硬生生在屋里蹲了一年,将他圈得皮肤雪白。后来七年他倒是也时常出门闲逛,但都没听人提过这些事。
“那你们掌柜的多久去一次京城?”
“两年一次。”有人替小二回答,“每次掌柜的去上京,这酸汤鱼粉就不够味了,果然还是得掌柜亲自来熬煮鱼汤才行。”
“正是,不过彤水鱼煮出的酸汤和咱们巫川鱼有什么区别吗?”
“倒是真想尝尝啊。”
众人议论纷纷,姬未央沉默地望着空旷的桌面,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抬头对店小二道:“那就来一份酸汤鱼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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