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赏赐
郦息读书好像更刻苦了。
次日清晨，姬未央和往常一样，径直去了耳房，预备再将赖床的小猫叫起来。可刚出门，就看见郦息正在屋前蹲马步，稳稳当当，丝毫不见晃动。
“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
郦息憋着气，没说话。姬未央也不继续问他，在院中特意开辟出来的空地上练了几套剑招，便招呼步光准备热水，用来洗脸漱口。
“郎君，方才你练剑的时候，郦小郎君可一直盯着你呢。”步光偷笑。
说来也稀奇，只短短几天，郦息就极依赖他，全然不见之前生疏与防备。姬未央不以为意，用布巾把脸上的汗水都擦干，漫不经心道：“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步光却不这么认为，郦息可一点都不亲其他人，就爱粘着姬未央。
不过显然他家郎君不愿多提这些事，他也就知趣地没继续说，另寻话头：“对了郎君，昨日彤水画舫那群公子们被教训，是你做的吗？”
“嗯。”一晚上过去，是该搞点幺蛾子出来，姬未央早有准备，也没太惊讶，“怎么？现在满上京都传是我做的？”
步光小声道：“说你是因为夺美不成，心生恼恨，才……”
一声巨响，姬未央狠狠将帕子扔进盆中，骂道：“无耻！”当谁都跟那些酒囊饭袋一样，满脑子都是些下流龌龊的事情。
“阿娘知道上京这么传的吗？”虽说昨日他早早就给阿娘吃了定心丸，可阿娘已快花甲之年，难保不会被这些无稽之谈气的头疼。姬未央还是放心不下，多问了一句。
“这……”步光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就是夫人那边先得到的消息。”
姬未央脸色登时变了，他不由得冷笑，目光穿过庭院丛丛修竹，仿佛能一直看到那些个权贵子弟们居住的府邸。
“看来还是我昨日给他们的教训不够，”姬未央喃喃自语，“那般羞辱我，又欺压戕害女子，若是不让朱湘和冯严这种货色付出代价，我不就不叫姬久。”
“郎君！”步光从小服侍姬未央，对他情绪的细微变化都了如指掌，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自家郎君气得狠了，他忙不迭劝道，紧紧跟在姬未央身后，随着他大步出了院子，“你昨日还说要陪郦息呢！”
院中的郦息猛地抬起头来。
姬未央这才急急停住脚步，扭头看向满脸茫然的小猫。
“我……”姬未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卧房，“罢了，就再等一两天吧。”
可等了一两天，等来的反而是皇帝让他入宫觐见的旨意。
接到旨意的姬未央彻底懵了。
“阿娘，你不是在逗弄我？”姬未央长这么大，也就幼时面见过皇帝。可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他都不记得皇帝长什么样了，怎么不早不晚，偏偏这时候让他入宫？
古露华也有些不解：“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身为一家之主的姬霜还在塞外，姬未央的兄长姬舜在宫中当差，十天才能回来一次，姐姐姬悠远在南疆。母子俩都满头雾水，不知皇帝这一出是在干什么？
“应该没什么大事，”姬未央不确定地说，“也就最近我把那群饭桶给收拾了一顿，可陛下他不是一向乐见其成吗？”
“阿久，慎言。”古露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姬未央连忙用手背挡住嘴唇，撒娇似的冲古露华眨眨眼：“我记住了，阿娘莫气。”
上京的皇城名为紫微宫，修建于五百多年前，后来面积一扩再扩，前临彤水，后靠瑶山，巍峨的宫殿群美轮美奂。姬未央在宫侍的带领下，向陛下召见臣子的承光殿走去。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这座华美的宫殿早已他能所想象的极限。
辽阔的太液池上有秀美的宫人撑船而过，哗哗水声伴着优美婉转的歌，回荡在宫殿上空。
宫侍似乎留意到姬未央流连在太液池上的目光，微微躬身，问他：“姬郎君，可是喜欢这些宫女？”
姬未央回过神，慌忙摇头：“我不——”
“喜欢的话，我就赏赐你几个美人。”一道男声从游廊旁传来。
四周的宫人齐齐跪下，头深深埋下，皆口称万岁。姬未央跟着一起下跪，就在他请安后，一双大手将他扶起。这双手很白，是不正常的惨白，手背青筋毕现，青紫色的血管如不详的蛇，潜伏在他的身体中。
姬未央缓缓抬头：“陛下。”
这人正是当今最尊贵的人，齐朝的皇帝，周殷。
他生的极高，却消瘦的不正常，脸颊凹陷，活似麻杆套着龙袍，看不出一丝属于皇帝的威仪。齐朝高祖本就生的俊朗高大，之后两百余年美丽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进宫，是以，周殷生的十分俊美。可纵然他底子再好，瘦的如同骷髅时，也瞧不出本应有的风姿。
姬未央担忧道：“陛下——”
听出姬未央话中的忧虑，周殷不以为然：“你倒是与你阿爷阿兄像得紧，每次见我，都是这副口吻。”
姬霜乃宫内卫统领，几乎日日都要与周殷见面。可周殷实在消瘦，何况他本身个头又高，显得更可怖。若不是尚食局一直盯着，他恐怕还会更瘦，用皮包骨头来形容也不为过。
堂堂一国之君，形貌竟与流民无异。
“姬晴岚曾说你与其母肖似，没想到你长大后，反而和他越来越像。”周殷说。
晴岚是姬未央父亲姬霜的字。
姬未央沉默不语，并不搭话，周殷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我已听说你与承安侯世子，朱家和冯家那几个发生的龃龉，”周殷笑道，随意在游廊边的美人靠上坐下，懒声道，“今天一早，承安侯还有其他几家的都急急忙忙来找我告状。”
“臣知罪。”姬未央二话不说，立刻跪下请罪，“请陛下责罚。”
“不，你做得很好，”周殷以手撑脸，背后太液池清风徐徐，宫人的歌声更显缥缈悠扬，“我非但不会责罚你，反而会赏你。”
姬未央难得露出些许错愕之色。
周殷哈哈大笑，他隔空点了点姬未央的额头：“你与姬晴岚可真是一点都不像，就算是年轻的他听我这么说，表情也不会变，你还是太嫩了些。”
姬霜年过不惑，姬未央才出生，他是幼子，从未见过父亲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在他的记忆中，父亲是一座巍巍高山，能将所有风雨都一并遮挡。
“我已听说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殷道，“那灵台郎也是倒霉，你自去处理，我不插手。至于你的赏赐，我已送到镇北侯府，你好好收着便是的了。”
“谢陛下。”姬未央恭敬地再叩首。
“带他去玄戈殿，见一见大皇子，”周殷转头吩咐宫侍，“姬氏这代好不容易有两个男丁，总不能让大皇子只认识姬舜，不认识姬久。”话说完，他便撑着阑干起身，慢腾腾地走了。
一干宫人纷纷跟上，只剩下那位引路的宫侍，和姬未央仍在游廊上目送周殷走远。
“是。”宫侍轻声道，“姬郎君，请吧。”
前往玄戈殿的路上，姬未央瞥见了一位至多五岁的童子。那童子侧对这他，坐在亭台上，由两位宫女陪着，他长相极好，光是侧脸，就如粉妆玉琢的一般。只是露出来的半截眉眼，让姬未央生出些许熟悉之感。
“那位是六皇子。”引路的宫人压低声音。
“原来如此。”六皇子名为周素，出生不久，虚岁满五，是正儿八经的皇后嫡子，只是不如兄长们那般出风头。
姬未央也不想多了解，姬氏只需忠于皇位上的那个人。
……
与大皇子的见面并不算愉悦。
大皇子即将而立，生的倒是一表人才，似乎是不想与他这个还没弱冠的少年人多说，聊的内容也三两句不离姬舜。姬未央避开几次话头，大皇子就失了兴趣，摆手让他出宫。
这倒正和姬未央心意，他也不想在紫微宫多留。那里美则美矣，却总给他不祥之感。
姬未央快活地出了宫，回家路上还特意绕去市集买了些新鲜的玩意，譬如纸扎的猫儿，木雕的蛐蛐儿，他一起装进袖子，打算拿回去逗小猫。
他在脑海中猜测郦息可能会有的反应，愈发期待自己能快些回去。
镇北侯府上下却一片慌乱。
陛下的赏赐终于到了，一架小轿被抬进侯府，紧随而来的是流水般的布匹与器具。古露华谢恩后，将天使送走，脸就垮了起来，望着那轿子发愁。
“陛下当真……”古露华牙痒痒，这么多年了，这皇帝怎么还是死性不改，热衷于给臣下添堵？
姬未央刚进门，就被他阿娘叫了过去。
“阿娘，怎么了？”姬未央不解，“陛下的赏赐应当送到了，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他声音渐渐小了，从小锻炼出的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缩起脖子：“阿娘？”
古露华扶着额头：“你自个儿去你院子里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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