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沧海
“你、我……”看着郦息这种无赖的态度，姬未央不可置信。
郦息丝毫不见妥协，只抱着姬未央在靠着床坐下。
“阿久。”郦息低声喊他。
姬未央心乱如麻，他既想否认自己的身份，又不愿对郦息撒谎。他一向是纵容郦息的，看不得郦息伤心的模样。
即使现在的郦息已经与他记忆中全然不同。
“不要骗我。”郦息又说，声音隐带悲意。
男人灼热的吐息熏得他耳朵通红，姬未央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好不容易想好的借口，因为郦息这句话溃不成军。
“小猫。”他低低地喊了一声，“放我下来。”
郦息却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恨不得把他揉到自己怀里似的，衣袖间有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大约是宫殿燃香时沾染上的气味。
这记忆中的香气登时让姬未央思绪清明了些许。
距离郦息的离去，已经足足快二十年了，昔日可怜的小猫，已经成为天下之主，九五之尊。他蜷缩在郦息的胸前，裹着薄薄的被子，脑子里一团浆糊，任由郦息动作。
“你怎么知道……”
“我一眼就认出你了，”郦息伸手将姬未央额前的头发拨开，一旁的游记因为他们俩的动作，啪得一声落在地上，“别人或许不知道十五岁的你是什么样子，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这世界上，大约没有谁比我记得更牢了。”
姬未央喉咙发紧，回忆起数年前的相遇，他的亲人们早已离世。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们早就断了联系，大约确实没有人会记得十五岁的姬未央了。
除了郦息。
饶是如此，姬未央还是非常不理解，他忍不住问道：“可这般鬼力乱神之事，你怎么就这么笃定？你都不怕吗？”
灯火不知何时熄灭了。
一朵云悄然遮住天上的明月，郦息的脸庞沉入黑暗中。
姬未央抬起头，只能看见郦息线条锋利冷峻的下颌，许久后，他听见郦息说：“不怕。”
“快睡吧。”姬未央还欲再问，一只大掌就捂住了他的眼睛，遮挡他的视线。郦息的嗓音低而沉静，他柔声哄着，姬未央竟真的渐渐有了困意。
另一只手为他按揉着穴位，帮助他放松今日习武紧绷的四肢。
姬未央还想努力保持清醒，但熟悉的人就在身旁，他的戒心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净，不知不觉就陷入梦乡，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郦息轻轻地将他放回床榻上，袖摆却被姬未央突然抓住。
“小猫。”他听见姬未央在呼唤他。郦息的心软成一团，恨不得立刻把姬未央掳回紫微宫，用锁链将他和自己绑在一起，让他再也没法离开他的视线。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郦息狠狠心，抽出了袖子，同来时一样，悄然离开了。
半刻钟后，秋霁终于回到小院，迎接她的是一院的寂静，以及漆黑的房屋。她手上还拿着师父写下的方子，如今戌时都未到，姬未央也就寝得太早了些。
秋霁蹑足走近正房，只听见规律的呼吸声，俨然是睡熟了。
“今晚煎的药还没吃呢，”秋霁心说，“怎么睡得这么早？”
不过缺了一顿药，也不妨事，师父说了，多睡觉补精神，多吃饭补身体，比什么药的效果都好。确定姬未央睡熟后，秋霁放心地回到自己居住的耳房，点燃一盏灯，开始梳理姬未央的膳食，帮他快一些将身体养好。
这一梳理，就是一个多时辰过去。
姬未央从睡梦中醒来，房中空荡荡的，夜晚冷风从窗户中灌进来，吹散了另一人留下的气息。
是梦吗？姬未央想。
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伸手去拿睡前放在枕边的游记，却扑了个空。
姬未央一个激灵，登时清醒了。他一骨碌坐了起来，趿着脚踏上放置的木屐，随意披上一件外袍，就匆匆往外走。
耳房亮起的一盏灯光，让姬未央恍惚了一瞬，仿佛看见幼小的郦息正握着毛笔奋笔疾书。
“郎君？”清脆的女声一下将他从幻梦中拉回现实，“怎么醒了？可是要喝水？还是饿了？”
秋霁快步来到姬未央的身旁，看清姬未央的衣着，又连珠炮似的说：“郎君怎么穿的这么少？”
“我不饿，只是睡的太饱，”姬未央把外袍扯紧了些，轻言细语道，“我只是看见有灯，想要过来看看，这么晚了，秋霁姐姐怎么还没睡？”
“我正为郎君写膳食方子。”秋霁扬了扬手里墨迹未干的几张纸，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一看便知下笔之人腕力极佳，“师父特意叮嘱我的。”
姬未央想起之前那位鹤发童颜的老道，好奇地说：“秋霁姐姐，你是坤道？”
“嗯，”秋霁点头。
“那为何？”
秋霁听懂了姬未央的未尽之言，笑道：“文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关乎性命的恩情。为了报恩，我就自告奋勇留在将军身边，当一位医女，后来嘛，你来了，我就来照顾你了。”
难怪秋霁和其他侍女比起来要自由许多，说话言辞也没那么忌讳。
“不过，我愿意来照顾你，主要还是因为你很特别。”秋霁说。
姬未央的心顿时提起来。
经过借尸还魂一事后，他对神佛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齐无”的态度，敬而远之。道士、和尚之流，有滥竽充数的，也有身怀奇术的。
秋霁的师父怎么看都不像个坑蒙拐骗的道士，秋霁那手字，也证明她的不寻常。
“我一看你，就觉得亲近。”秋霁笑眯眯地说，“就情不自禁地对你好一点啦。”
“好了，就算郎君你不困，也该回去睡觉，睡不着也要闭目养神。”秋霁催促着姬未央，“十六七岁，个头还能再长一长。”
姬未央默然。
他现在的身长，真是不提也罢。
大约这辈子都没法长到前生那般高了。他也没心思去问秋霁可曾见到有其他人来过，回想起郦息炽热的怀抱，还有他们两人悬殊的身高与体型，姬未央就什么念头都没了。
他要长高，至少长到前生十六岁时那么高。
姬未央转身默默回了房，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住，只露出脑袋。上床前，他又仔仔细细将床榻附近找了一遍，仍没有找到那本游记。
大概是被郦息拿走了。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怎么也睡不着。想的都是过去的一幕幕，他捡来了郦息，又与郦息分别……奇怪，之后发生的事，他怎么一件也想不起了？
不知躺了有多久，姬未央慢慢睡着了。
翌日清晨，从上京远眺怀玉山，能看见缭绕的云雾。姬未央早早地就起床更衣，杂役送上了热水与牙粉，供他洗面漱口。将一切打理好后，姬未央正想询问早餐是小院单独开灶，还是到后厅一起吃时，秋霁就急急忙忙地从院子外走来：“郎君，快，方才宫里来人，催你快些进宫！”
什么早饭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姬未央按着自己的虎口，心情忽的忐忑起来。
也不知郦息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先不说他身体弱，连保护自己都够呛，遑论保护帝王——何况郦息那身子骨，谁保护谁还说不定呢。他去当长水卫能做什么？难不成是郦息想成日都盯着自己，才安排他当长水卫？
紫微宫还是过去的模样，郦息登基后，并没有大兴土木。
他坐在马车上，撩起窗帘，向外看去。彤水迂缓平静，全然不见十二年前惊涛拍浪的景象。朝霞从怀玉山后涌出，紫色、橙色、红色交织在一起，将巍峨的宫殿笼罩在内，更加衬得紫微宫美轮美奂。
从侧门入内后，姬未央便放下了帘子。
他面上平静，心头却很纳罕，他分明没来过几次紫微宫，脑海中怎就浮现出各大殿宇的位置与名字？甚至是宫殿中惯来安排何人居住？
每日五更时，群臣在殿外等候上朝，朝会结束后，皇帝才会用餐。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郦息也懒得更改作息，就都依照前几朝的惯例。只是能够上朝的官员与品阶、不同朝会的规格，诸如此类，都被他大刀阔斧地整顿了一番。
姬未央被带到玄戈殿时，人还有些发懵，坐在软和的矮榻上，环视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回忆着之前听见的消息，郦息至今未立后纳妃，宫中甚至没有一个能够成功侍寝的宫女。
为何郦息会如此行事？
姬未央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可他并不敢确定。
很快，他就顾不得想这些了。
高大的帝王沉着脸踏进殿里，行走间皆是逼人俯身的威势。姬未央转头看去，正好与郦息对上视线。他一句话还未说出口，冷峻的帝王就直直朝他走来，然后弯腰、伸手，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便向内殿走去。
他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随侍的宫人们都还未反应过来，郦息就已经抱着姬未央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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