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帝谕
杏花寺？
怎么又是杏花寺？
“杏花寺不是佛寺吗？”饶是姬未央也满头雾水了，下意识问道，“玄真道长怎么会住在那里？”
秋霁也不大清楚，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大约是借住。”说罢，她便赶姬未央回房，自己转头唤来小厮去烧水，方便姬未央待会儿沐浴更衣。
姬未央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到自己已居住了几日的卧房。一进屋，就径直走向那面高大的书架。
架上或厚或薄的书籍都分门别类地摆放，错落有致，不仅寻找起来极轻松，看着也很漂亮。姬未央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游记野史。
正儿八经的史书鲜少提到雪域，两地之间也几乎没有官方交流。不过仍旧有人曾深入雪域腹地，甚至还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只是成功往返的人往往并没有留下多少记录，或是因太偏门，在漫长的岁月中遗失了。
但还是有读书人听过他们的壮举，数年后在纸上记下他们的一二事迹。
譬如他先前读的《水可燃乎》的作者楼明晦，就专门写了一篇散文，记下自己道听途说的雪域传闻。只是年代久远，所记是否为真，如果不去雪域，很难考证。
而更清楚雪域的姬非花，在他出生前，就战死了。几十年过去，与姬非花一起征战的士兵们也如散入大海的沙土，早就找不到了。
他唯一能找到的当事人，只有赵雾生。
他对雪域产生兴趣，就是因为从父亲口中听说过姬非花与雪域之间曾有过一次战争，之后他就如饥似渴地在各类典籍里搜寻与雪域有关的字句。
幸运的是，他还是稗官野史中找到些许叙述。
比如楼明晦写的那篇文章就提到雪域有群山，如银龙，凡入雪域者，多呼吸阻塞，常莫名气绝而终。
他将雪域描绘成无法靠近的神灵之地。这些字句大多语焉不详，把雪域烘托得神秘至极，却压根没有提过雪域上是有人居住，甚至还有国家。
时隔多年，他再翻到这些古里古怪的记载，结合着赵雾生的讲述，他才对雪域有了些基本的了解。
他一看书就会忘我，不知不觉地沉入书中描绘的世界。转眼就是一个时辰，一直到秋霁轻轻敲门，他才猛然惊醒。
“郎君，你歇下了吗？”秋霁问。
烛火在房间中摇曳，照亮了一方桌案，姬未央匆忙将书搁下，起身打开房门：“怎么了？”
秋霁说：“相公和将军都回来了。”
“他们多久回的？就在刚刚？”姬未央追问。
“嗯，回来就将我叫了过去，叮嘱我若是你还没有就寝，就去一趟后厅，他们有话要同你说呢。”秋霁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通。
姬未央皱眉，神色不自觉地沉凝起来。
“难道……”果真是郦息和姚相、文将军说要让他长宿紫微宫？
虽然郦息掩藏的很好，可姬未央还是能瞧出他和过去的不同。毕竟已登基十二年，身为天下之主，手握无上的权力，郦息还是颇有些“独断专行”。就算姬未央一再说此事稍后再议，可郦息并不一定会听。
这些东西自然没必要和秋霁说。
姬未央很快整理好心情，冲秋霁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秋霁姐姐先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去就行。”
秋霁这两天为了药膳养身一事，也累得够呛。她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侍女出身，也不推辞，点点头就说：“郎君去后厅的路上可要小心，别走岔路，崴了脚。”
姬未央苦笑：“姐姐真将我当作小孩子了。”
静水院在府邸一隅，走到后厅约莫花了一刻钟。后厅所在的屋子灯火通明，夜色沉沉，天幕上繁星闪烁，姬未央走到中途，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星空。
人世变幻，可星汉却仍旧是二十多年前的模样。
郦息若是执意要将他留在宫中，哪怕是顶着长水卫的名头，也势必会引来非议。再者，他登基到现在，没有妃嫔，更别说皇后，他甚至没有宠幸过任何一位宫女，就算慑于他的铁血，底下大臣不敢直言，可也会有不堪入目的流言。
若是他当真长宿紫微宫，恐怕马上就会传出帝王有龙阳之好的消息。
何况郦息是当真对他有情。
姬未央忍不住叹气，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对待郦息。
那是他的小猫，他一直以来都颇为纵容。可他本对郦息无意，任郦息施为，难保不会叫郦息更加痛苦，那便是另一种不公了。
思虑间，他已来到文府后厅。
随侍们一眼便看到姬未央的身影，急忙向屋中的姚寅与文澡红通报。
姬未央一踏进屋中，就看见两张愁云惨淡的脸。
他的纠结登时烟消云散，忍不住笑起来：“姨母和姨夫为何有如此情态？”
就像是时光倒流，又回到昨天晚上。
“陛下今天让我们为你收拾好衣物，明日就进宫。”文澡红沉吟半晌，十分艰难地说，“意思是以后你就一直住在宫中了。”
姚寅脸色很不好，眉头深深地皱着，眸色很深，像是在酝酿怒气。
还真是这件事，姬未央在心头偷偷叹气。
郦息太着急了，可事情原委他又没法同文澡红和姚寅说清，在这对夫妻看来，就是皇帝看中了小男孩，要以长水卫的名头强纳他入宫。偏偏姜蟾是文澡红幼时好友姜婉婉的孩子，文澡红和姚寅势必不会轻易松口答应。
然而郦息是个说一不二的帝王，凭他能在短短七年间就能从无一兵一卒的平民摇身一变成为登临帝位的年轻君王，就知道其间的艰辛与困苦，开国之君不是寻常人能当的。
就算郦息在他面前还是那么“温顺”，可真正的狸奴，和猛虎伪装而成的狸奴，还是有本质不同。
所以文澡红和姚寅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们不愿执行皇帝的命令，可又不敢不执行。
“阿蟾，你今天在宫中待了多久？”姚寅忽然问。
姬未央如实道：“倒也没待多久，陛下将我带去了千灯坊与京外校场。”
夫妻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思，文澡红手指缓缓敲击桌面，一如姬未央初见她那般严肃：“千灯坊和京外校场？”
她虽然也是镇守一方的将军，却从未到过京外的校场。当初彤水一战时，她奉命在外与其余势力周旋，根本没有踏入京营的机会。开国十二年来，陛下不近女色，也对男色毫无兴趣，可亲近的人都知道他渴慕着那位自刎于彤水的姬将军。
当初白雪漫漫，他抱起那位将军遗体的场景，至今还深深刻在姚寅的心间，文澡红也听过姚寅描述过当时的混乱以及郦息的痛苦。
可她看见的郦息，与姚寅口中的郦息似乎是两个人。
这也让她对姬将军的存在也愈发好奇。
可现在郦息却一反常态地对姜蟾表现出了迫不及待的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贪婪，如同见到猎物的野兽，希望快些将猎物拖回自己的巢穴。
在郦息刚崭露头角时，姚寅就跟在他身边，知道的也比文澡红更多。他略一思忖，就明白了来龙去脉：“千灯坊是姬久姬将军过去最爱去的坊市，阿玉，你可还记得阿姜就是在千灯坊被姬将军救下的吗？”
文澡红茅塞顿开：“你的意思是？”
姬未央进屋后就一直站着，夫妻俩屏退众人，不让人服侍，也自然没人参茶倒水。姚寅注意到姬未央还没坐下，连忙唤他来桌边一起坐着商议此事。
“不好意思，姨夫竟没留意，”姚寅提起水壶，给姬未央倒了一杯水，“腿站痛没有？”
姬未央说：“多谢姨夫关心，不痛。”才站了那么点时间，不至于就痛了，不过姚寅的关心他还是极为受用的。
“我的意思是，阿蟾大约和姬将军很像。”姚寅回答妻子方才的问题，口吻温和，却抛出来一个无限逼近真相的猜测，“阿姜和你讲过，当初她被姬将军救下的来龙去脉吗？”
“没有。”文澡红摇头。
姜婉婉对过去种种一直闭口不谈，文澡红也不愿触及她的伤心事，也就不曾追问。只知道姜婉婉阴差阳错地家破人亡，沦为妓子，在千灯坊被姬久救下，没几年就离开姬府，独自谋生。
文澡红怜惜她的遭遇，也不愿主动触及她的伤痕。
“我倒是有点眉目，”姚寅看向姬未央，说，“阿蟾，你阿娘有和你讲过吗？”
当然还是没有的。
“阿娘一直忙于生计，很少和我说她以前的事。”听见这夫妻俩谈论着他以前做过的事情，姬未央如坐针毡，只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和些许恍如隔世般的嗟叹。
当时他年少轻狂，与人结下梁子，才被人如此侮辱。
虽说他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仍会觉得有些许的过意不去，因为和他相似的脸，姜婉婉才会被权贵子弟看中，才会失去了自己的家。
姚寅说：“那这些事以后再说。阿蟾，我先同你交底，我和你的姨母都不愿将你送入宫，陛下虽英明神武，可性子酷烈，他想要你进宫，势必是将你当作姬久姬将军的替代之人了。你如今身上一无功名，二无官职，只怕这一进宫，便出不来了，于你将来百害而无一利。”
姚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又接着道：“况且，这世间消息灵通得紧，你若是进去，第二日就会传出你是以色侍君的人。”
姚寅不禁咬牙切齿，越说越愤怒，最后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陛下可真是一点都不伪装了！”
文澡红在一旁默默点头：“昨日至少还只说了让阿蟾入长水卫，今日就挑明要阿蟾入宫。”这姿态未免有些太过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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