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各归各位
十天后,圣驾回宫,汲黯上报了河南太守对刘建的审问结果,廷尉即刻得命遣人去了淮南。
同时主爵都尉案头压着的因衡山王父子、兄弟互相诬告的调查结果,虽然还没结论,宣室殿却收到了曹襄和大将军呈上来的衡山王之子刘孝的自首和沛县送上长安的陈喜供词。
恰好在淮南刘建上书揭发刘迁反叛的名单,陈喜赫然在列,廷尉张汤立即请求逮捕衡山王,但刘彻却思索了一上午还没有结论。
后来就在急性子的张汤准备再次进宫的时候,在椒房殿吃完午膳的刘彻,传令大行李息、中尉司马安即刻前往衡山调查此案;命中尉姜叹和廷尉法吏黄义等人前往淮南。
一个月后,刘孝因首告,除其叛乱罪;但因与父王御婢奸,弃市。王后徐来因蛊杀前王后乘舒,及太子爽坐王告不孝,皆弃市。诸与衡山王谋反者皆族,国除为衡山郡。
而淮南案情复杂,经宗正、列侯及丞相讨论之后,案中牵连出与刘安一同谋反的列侯、二千石、地方豪强有几千人,一律按罪刑轻重处以死刑,事情持续了足有两月。
这些事,卫子夫都是从月皎和梦知口中得知的。
后背的一箭确实伤到了肺,幸好不算特别凶险,只是箭上复弹出来的暗器伤到了主血脉,流血过多,又因为二次冻伤,痊愈起来比较慢,刘彻怕她费神,说话都只是简单商量之后就飞也似的逃走,不让她多思多想。曹襄和霍去病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来问安时候连饭都来不及吃一口,所以前朝这些跑前跑后的,并无人跟她说这些,也就月皎和梦知,敢跟她说些细节。
按理两月的精心调养,卫子夫怎么都能简单的下地走动了,但是偏偏有个不省心的王夫人。
宁良人被刘彻以生女后身体虚弱为由,变相禁足在凤凰殿。当王夫人生产时,几次强闯也没能出来一步,反而是颜八子四平八稳的坐在了漪兰殿,急得张欣团团转,不住的催人去禀告陛下,可宣室殿议事哪里就能随便进得去。
最后被暂得清醒的王夫人吼了一嗓子,“你喊陛下有什么用?他又不会生!去叫皇后来啊!!我要皇后!!!”
计蕊在现场呆了许久,终究是耐不住呼喊,象征性的去禀告了卫子夫,本是想安抚王夫人,也让皇后放心。岂料两个时辰之后,卫子夫竟然真的拖着虚弱的身体到了漪兰殿,一直到孩子平安落地,善后完成才离开。天寒地冻的,这样一来,自然是病情又加重拖延了。
消息通过月皎传到长平侯府,已经两个月没见到的卫青,急吼吼的抽空进宫来想跟卫子夫好个啰嗦,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除了收到路过的霍去病几句嘲笑,大将军头一次进宫,一无所获的回家了
隔天,以身体不适为由,请求回避淮南案件的公孙弘跟庄青翟,又因为太学博士在内朝中的举荐任命吵了几句,中气十足的样子被汲黯好个讥讽。
看得津津有味的刘彻,心情大好,一句话都没说,安静的足足听了一个时辰,期间还时不时的跟旁边的皇子刘据探讨了这次白麟祥瑞的一系列辞赋。
最后折腾了大半天,定下来的事情,竟然只有一旁静坐出神的卫青请奏。然后第二天冠军侯霍去病就收到了刘彻的旨意,因冬日暴雪,甚至有百姓冻死,而边境马场虽然提前得了大将军嘱托为冬日准备,却因粮草储备不足、官员冻伤,马匹损耗颇多,特命其即刻前往马场巡视。
被曹襄送出长安的霍去病,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这么冷的天,陛下怎么舍得他往边境去?肯定是舅舅提的!!就笑话了他两句,怎么这么记仇?!!
曹襄安慰他:“好了,别愤愤不平,你本就不擅长这繁琐的案牍之事,父子兄弟、姬妾通奸巫蛊的,几乎是龌龊到了泥地里,比之寻常百姓家事尚且不如。我每次跟主爵都尉赵食其捋案情的时候都嫌弃不已,恨不得离此事八丈远,你怎么还舍不得呢?”
“我哪里是舍不得,只是想了解到底是什么污糟不堪的事情,值得姨母和陛下前期付出那么多?!”霍去病坐在马上,眉头越皱越紧,“还真是一沾手就分外糟心,关系盘根错节,每个环节都要有证据证实,还要应付来往打探案情的七弯八拐的宗亲姻亲,没点耐心和时间,真处理不完。可结果呢?除了耽误各属官员的时间,没有任何益处!”
“所以让你走嘛!马场是骑兵之本,在是你擅长的地方多了解,将来接手大将军的事务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啊!”
霍去病敏感的看向曹襄,眼里都是戒备:“接手我舅舅的事情?陛下跟你透过这个意思了?我舅舅做的很好,为什么要给我!”
“你看你!”曹襄没好气的撇了他一眼,训道:“是真的不适合做这些东西,太容易受影响了。淮南、衡山的事情阴暗泥泞,父子兄弟间全无仁善友爱和忠君法度可言,触之令人恶心作呕,但你仍该保持赤子坦荡之心才是。无端揣测陛下,敏感尖锐,一点苗头就多思多想,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大将军真没做错决定,就该把你调开!”
“我我没有!就是”霍去病脑中闪过在雍山时,给卫子夫处理伤口时的血腥场面,顿时有些泄气,“就是头一回体会到至亲之人要离开的恐慌,难免心有余悸。”
旷野苍茫,虽然冬天早晨里总弥漫着淡淡的薄雾,路上厚雪被车轮压得又硬又滑,但是远处依然行人不断。对于长安的百姓来说,日子还在平淡的过,对他们没有太多的影响,该休息休息,该干活干活,即使王宫天翻地覆的死人了,受伤了,他们也不过是多了件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要匈奴铁骑不过来,他们就永远都是安稳的。
轻叹一声,霍去病自嘲的笑笑,“尤其是接触了淮南和衡山的事情,我才知道看着姨母做,和自己亲自上手做,这中间感受到的难度和心力有多么的天差地别。所以也佩服你!跟那么多列侯说话,铿锵有力,整个人都是闪着光的。连输我球的李驰都是游刃有余,跟着李息将军跑前跑后,分外有条理,我就不行,感觉被各项事情拖得踉踉跄跄的。”
曹襄腼腆的笑笑,从小到大,这是他头一次收到这个弟弟的夸赞,还是真不容易啊,“但是你不知道,我即使再闪着光,也不如年前大漠的一个夜里,浴血归来的嫖姚校尉闪耀!我只照亮了衡山和淮南中的一点点,可你!却照亮了大汉全军,照亮了整个大漠啊!”
霍去病歪头去看他,很认真的问:“是吗?”
“是!“曹襄坚定的回答他,内心却想着,这个人还真没有自觉,到底有多少大汉儿郎被他的功绩所感,热血沸腾的来投军跟随,他本人竟一点都没发现,还当这一切都很平常?!放目前望去,抬鞭虚虚一指,扬声道:“所以去吧!冠军侯,就该去到属于他的勇冠全军的战场!那才是他的天地!可别让我这个平阳侯失望啊。”
转头看向他睨着的清浅儒雅的双眸,真诚!信任!是这些日子中他见过的最最明澈的坦荡!霍去病心中有些东西像是受到了指引,呼之欲出,一扫多日烦闷,唇角渐渐绽开笑容,朗声应道:“好!”
“快走吧!”曹襄搓搓手,他还要赶紧去宗正处报道呢!早点处理完这些事,他跟言笑的亲事就能早点定下来了!
“等等等别着急赶我!我再最后叮嘱一件事,也算是劝你。”霍去病伸手拉住他的马头,微微侧身靠近他,边打量着他的眼色,边小心翼翼地轻声道:“你真的不考虑让平阳公主回来么?姨母不说,可我知道她想平阳公主想得紧,若是公主回来,病能好起来大半。就算是看在我姨母的面子,去给汝阴送个信吧,况且你真的不想她吗?”
俊朗的面容上暖暖浅笑随着霍去病的话语,渐渐消失在曹襄的唇边,整个人似乎都融入了这清寒的薄雾之中,透着疏离冷淡。曹襄坐直了身子,垂下眼睑遮住他甚少露出来的敏感脆弱,随手拍了马脖子,淡淡回道:“我知道皇后想她,在椒房殿伤情来势汹汹的时候,我就已经送过信了。”
“那?”
“是她不肯回来。”曹襄轻笑出声,淡漠又羡慕的看向他,“母亲只给皇后送回来了一句话,其他什么都没有。”
半句都没有给他这个儿子的
“什么话?”
“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有脸来接本公主回去?回去给你收尸吗?!”
“”霍去病瞪大了眼睛,他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这是平阳公主说的?记忆中不是这样的啊!?
“但是确实从收到信的那天,就是你们回来的前一天,皇后舅母开始不喊疼了,也好好配合医官不过分劳累了,所以算了!”曹襄长长吐出一口气,压下自己失望的情绪,笑着猜道:“也许母亲和舅母之间也有我们不能理解的默契和情谊吧!”
霍去病摇摇头,他也不是很能理解,这怎么听着都不像好话。但既然姨母开始注重自己的身体就是件好事,他也就不插手了,偏头看见曹襄难以掩饰的惆怅,随口宽慰道:“好啦!都怪我不知趣,偏提起这茬来,惹你难过,这样吧!哪天我若是快死了,你若是远在天边,也可以这样给我传个话,说不准我就跟姨母一样,积极的吃药养病,等你回来看我!”
“说什么呢!”曹襄冷了脸,在霍去病耳边就破空甩了一鞭子,大声训斥道:“什么死不死的,嘴里没个忌讳!怪不得大将军遣你去边境马场,没长大的,就该多吃些苦!”
说着也不等他回话,调转马头就往回走。身后吴渊和雷被领着二十人,排成长队正等着他们,见状以为他们聊完了,就打马往前走来。
“哎!”霍去病看他生气了,一鞭子都催马小跑起来,赶紧扬声急着赔不是,“我错了!真错了!哎呀说笑的!哎呀,别这么小气,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滚吧!”冷风里只吹来了这两个字。
“霍公子?”吴渊觉得自己好像跟上来的不是时候。
霍去病看到曹襄已经走远了,天色也渐渐大亮,正是该上路,就不再啰嗦,内心好个笑曹襄迷信这些虚无的东西,面上却不再嬉皮笑脸,肃然摆手道:“走吧!”
“驾!”
“呵!!!”
一队人马这才放开四蹄往远处奔去大地震动,热气蒸腾,飘起一团云雾,快速的往边境马场而去!
未央宫的刘彻也暂得歇息,抽空去了一趟凤凰殿。
殿内照旧是两排码得整整齐齐,如同小山包一般的竹简堆。孩子睡在榻上,就刍心和傅母两个人看着,而宁良人则端了水盆和抹布,坐在竹简堆旁边擦一卷一卷的竹简。
刘彻脚步一顿,望着这副安静的场面,有些恍惚。这里…除了服侍的人少了,其余的一切一点也不像个细作暴露之后的样子。
还是如往常般的墨香四溢,竹简沙沙作响,好像下一刻宁良人就会站起身来,笑着对他说,陛下这次雍地得了什么好赋,快拿来让妾身一观可好?
刍心最先发现了刘彻,拉上傅母,抱起孩子躬身一礼就悄声退出去了。
宁良人似有所察,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刘彻,不过很快她又笑了,意料之中,淮南失败得如此彻底,基本都定了罪,她这个宫内的眼线,总是要有个结果的。
不过没想到他会亲自来…
“陛下来啦?快坐,马上就理好了!”宁良人没有起身行礼,也没倒茶端盘,甚至都没给他拉一下坐垫,而是十分随意的安排刘彻坐下。
刘彻没有动,“你在理什么?”
宁良人手上没停,话语里竟然还透着几分兴奋,好像得了一卷好书的兴奋,“这么久了,陛下给我的书都在此处了,理好了就能物归原主啊!”
刘彻一步步迈过去,其实有很多书,他都没读过,自从祖母走了,母亲也走了,越发能放开手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做的越多,事情自然也就越多,整日埋在书卷里,只为几句话拍案而起的日子,很难有了。更多的是奏章……
虽然奏章里也不断有令人振奋的消息,但伴随着的都是更多的思考,那种沉浸在一篇一句里反复吟诵,其余全然不想的状态几乎没了。宁良人却一直都是这样,所以每次看到她沉浸的样子,就好像能回到小时候。
“不准备说些什么吗?”刘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终究还是没坐下来。
宁良人笑着仰头看他,“成王败寇,妾身没有遗憾,无话可说。”
“朕不是没给过你机会。”
“我知道。”刘彻说得很快,宁良人答得很快,好像双方都知道对方下一句是什么一样。
刘彻抿了抿嘴,再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些什么,空旷的屋子里,竹简依旧沙沙的响,伴随着的柔声细语却带了丝丝骄傲和得意,在他耳边抑扬顿挫的说:“可是陛下大概不了解,世上也有种女人,不求未来,只盼瞬间的辉煌!”
刘彻眼风扫过大殿,冷笑道:“如今这种辉煌?”
“能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动摇您的心尖上的江山,哪怕只是吹起了一层土,我也觉得快意!于风口浪尖搏一份心惊胆跳,百折不回!”宁良人眼尾高高挑起,虽然她坐着,却丝毫没有低人一头的畏缩,“女子可以为医官,为何不能为谋士?即便奉错了主,能力也不是一定拔尖的,但此心可贵!能跟陛下对上一局,虽败犹荣!而且一上场,对上的就是天下最厉害的王!我自然比这天下的许多女人都要辉煌!”
“书,倒是没白看,有些胆识。”刘彻没有恼,只是有些惊讶她的想法,按理文风即内心,是很难掩饰自己的,但她喜欢的文辞和言语都没有蛛丝马迹。
她是掩饰得太好?还是此时是装的,不愿示弱而已?
“司马相如的赋,词藻瑰丽,气韵宏大,平常见你那么宝贝他的赋,倒是看不出来,你心里竟然有这么偏执又孤注一掷的想法。”
宁良人笑着摇摇头,没有反驳,头上依旧只插着一根青玉梨花簪。
“不顾惜一下言瑾吗?她才刚出生。”
说得好像顾惜言瑾,他就能放自己一条生路,不过是想看自己痛苦流涕的在临死之前有求于他,可惜,宁良人再也不想那样做,她连弟弟都不曾问过一句,谋逆的下场如何,身边人是不是会被连坐,她在进宫之前就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了,又怎么会让自己困于一个母亲的身份?
抱膝而坐,长长裙摆整齐的铺洒在周围,宁良人微抬起下巴,上上下下的,毫不客气的打量刘彻,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眯眼笑道:“我很好奇,陛下现在来做什么呢?都这么多天了,为什么对我一点处置都没有?皇后受伤,我也有份参与,可此消息不能泄露,皇后算是白救您了,功劳和名声一个都捞不到,但是复仇也算是您能为她做的吧!如今就一点都不想杀我泄愤吗?”
刘彻随意翻了翻竹简,随手扔得远远的,背身道:“朕没想好怎么让你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短暂的静默之后,一阵笑声在他身后响起,刘彻脸色一沉,狠狠的瞪过去,他有怜惜之心,不代表他容许有人挑战他上位者的威严!败者该哭,赢者该笑!天理如此,不该有超脱他掌控的情形出现,尤其是现在!她有什么好得意的?要不是卫子夫还在生病,他岂会让她如此放肆!
没有痛哭求饶便罢了,还笑?在笑什么?
“陛下,原来你竟然是个心有忧惧的人!?”
刘彻微微皱眉,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疯了吧!”
宁良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的走向刘彻,连带翻的水盆都没看上一眼,“为什么陛下没有公开我牵涉淮南细作的事情?是因为言瑾吗?可你进来都没看过她!那因为什么?没想好……呵呵呵,我当初承认我有个弟弟的时候,就是这种心情!这种终究会出事,在犹豫要怎么提前对他好,怎么提前补偿他,才能让他记得我这个姐姐的心情。“
刘彻半退了一步,对上宁良人的渐渐染上疯狂的眼眸,丝丝血色掺在她的眼中,竟发现有自己震惊的神色映在蒙了水雾的瞳仁中。
“陛下?你是不是对自己的未来心怀忧惧?”宁良人的话像是有蛊惑的力量,如蚕丝一般细细密密的爬上他的心,他拼命想闭耳静心,却动不了自己的六识,只能看着她越靠越近,声音还在继续,没有半分停下来的意思!
“生怕自己犯错,别人就不要你了?你在对谁好?你是在等你终有一天变成自己忧惧的样子时,你希望还有一个人决不会抛弃你,对不对?呵,你现在对人好,都是有所求的!”
是谁?
宁良人一个个猜过去…
是孩子吗?
“亲手带大的皇子?”
“卫长公主?”
“长平侯?冠军侯?”
“丞相?”
“右内史汲黯?”
“大行令?”
“王夫人?”
“……呵呵是皇后。”就在刘彻终于反应过来,推开了她紧紧拽住自己肩膀的手时,宁良人出口的语气也不是疑问了。
刘彻觉得她疯了,没有多费半句唇舌,转身就往外走。
“陛下!”宁良人却敏锐的发现了他眼中几乎只有半瞬的狼狈,看来她猜对了!
可是
“陛下,你不配她!”
迈出的步伐猛然停住,宽大的袍裾随着胸膛的起伏在空气中轻轻晃动。
“她有多独立,你心里清楚。”
清晰的声音,字字铮鸣!语调并不高昂,却如闷雷回响在刘彻耳边。
“跟王夫人她们所有人都不一样!要不是爱你,她不会在未央宫,若是出去了,无论跟谁都能过得很好!不是非你不可的!”
殿内除了他们两个,再无多余之人,所以在宁良人看不到的地方,也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刘彻深如寒潭的眼眸早已染上了阴鸷的杀意!
“可你不一样,陛下…你似乎特别需要归属的感觉,不是你的人,你就没有办法认同。哦!对了!不是不能认同别人,是不能认同自己!这是每个皇帝的通病…失去了天下人的拥护和陪伴,王就不是王了。”
怎么让自己死,不是在想自己要不要死,他这么狠戾的人,主父偃都能随用随弃!自己一个良人,一个细作…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唯一可能的是想要给自己机会的人…还在犹豫,而他对那个人很退让!
宁良人轻笑道:“陛下,你是不是一路走来被别人辅助惯了?被认同惯了,既想单靠自己又怕彻底失去有所依靠?到底是培养你这么早就给自己留后路的性子天生的帝王之谋吗?”
“朕知道你不怕死,可别挑战朕的耐心!”
宁良人一步步欺身上前,她实在是憋坏了,刘彻不知道,自己日日在他面前,如履薄冰的搞着小动作,是有多么的窃喜,自己把他当对手,他却一无所知,今日有机会跟他当面对峙,又是何等畅快!所以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你爱皇后吗?还是只是利用她?利用她做那个永不会放弃拥护你的人……”
刘彻转身过来狠狠的掐住了她的脖子,自己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是这个最让他怀念小时候无忧无虑时光的人,最终掀开他自己最难以接受、最难以启齿的一面!
“咳咳咳!”宁良人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天子之怒!黑暗和地狱阴沉沉的瞬间充满了她的整个感官,她不觉得害怕,只觉得畅快!虽然失败了,但她依然抓到了对方的软肋!不枉此生啊!
“彻儿,别怕,父皇在,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朕留很多人会帮你的!你是最好的孩子!”
“彻儿,你走这条路,祖母帮你!”
“彻儿!姑姑在,你父皇让我帮你,我一定会让你这个皇帝做得稳稳的!想干什么干什么!一定能当个最好的帝王!”
“彻儿!母亲是想帮你啊!你是不是只走他们的路?就不能试试我帮你的吗?我不会害你的!你不想当个好皇帝吗?”
“帝王之路,必须要牺牲窦婴!他必须死!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谋!它已经是你的本能了,你已经是个合格的皇帝了,为什么不肯承认这样的狠心与谋划也是你的优点呢?”
“都闭嘴!!”刘彻脑子里一下子涌进来好多的声音,快要把他整个人都压垮!手上也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彻儿,别跟你父皇那般好色纵欲,他喜欢我却抵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跟别人一个个的排队生儿子,那么喜欢你有什么用,还是留了一堆废物兄弟给你!还想我对他其他儿子好,他欠我的,不是我欠他的,凭什么要求我?”
“你别欠别人的,尤其是不要欠女人的,欠得越多,死得越快!甚至你祖父都不例外!所以要多对后宫女人好,让她们欠你的!或者就选一个人,让她多多的欠你的情!”
“陛下!!”
“陛下,这些心思没那么难以启齿,你看我也没跑掉不是吗?”
“呼!!!!!”时间长得仿佛过了一个甲子,脑子快要被回忆挤占的刘彻还是松了手,把软绵绵的宁良人丢到了一旁,半坐在高高的竹简堆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有些阴暗的角落,埋得越久越是潮湿阴冷…
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心怀忐忑的等着它爆炸!
人的辉煌就像是动物的皮毛,人性的缺点和欲望都掩盖在皮肉之下,从骨到肉全都是!只是披着柔软光滑的厚皮,才好像可怖的骨肉也是可取之处,贵重无比。
但皮毛越是柔顺光亮,越是会在老化之后,快速的透出骨肉原本的轮廓。就像是人老了,才会越会放纵自己的阴暗、欲望和无耻…
刘彻见过自己父皇和祖母的年老,那力有不殆的无赖和软弱,让人无从抵抗!也越发怕自己老去,哪怕自己正当壮年,依然害怕自己那个时候被周围所有人嫌弃!鄙夷!失望!被放弃……然后整日想着他什么时候死!
所以,卫子夫,我对你这么好,能不能记住了这是欠我的!在我老的时候……还回来!
“跟高手过招,真是痛快!”宁良人缓气缓了半天,才回神过来,“一下子就能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知道又如何?现在朕已经无所谓了!”刘彻松了松领口,大喘气的吼道:“淮南、衡山已废,匈奴指日可待,西南也近在咫尺,天下都是朕的!有何惧?”
“咳咳咳…”宁良人抬头看他,笑道:“那我还活着,是为什么?你在考虑谁?”
“开春三月据儿就满七岁了,朕有大场合需要皇后出席。”刘彻望着一摞摞的竹简,整洁干净像有整理的强迫症一般,这风格很像据儿,嘴角自然的就勾起笑容来,语气也阳光许多,哑着嗓子道:“朕不想刺激皇后,她身体不好,需要养着。”
“………”
这是要立太子了?
“陛下!”宁良人最后一次叫住了刘彻,忽略他微红的眼尾,轻声道:“陛下,帮我给皇后带一句话吧!”
刘彻眼底闪过一丝怀疑,整个人散发的危险气息又无知无觉的笼罩着屋内每一寸空气。
“算我谢你,这些年送我这许多辞赋…”
“”
弯腰下去,翻到在地上的水盆洇湿了一卷竹简,捡起来抖了抖水珠,大部分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还有一句很是清晰,“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
“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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