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消玉殒

　　“一群废物！”

　　东方戾眼神蓦地一沉，黑眸紧绝，声音射出，如结冻冰珠。

　　“臣该死。”三个太医，顿感胆慑，齐齐跪倒一旁。

　　“小小的病症，居然难倒了你们？”东方戾盛怒之下，失去了最后一分冷静。“连一个人都救不了，你们还算是太医吗？”

　　“皇后体质虚寒，根本就敌不过这毒的侵入，如若没有平日这些珍贵药材续命，也许早在一年前，就过不了这关了。”冯太医低下头，大胆吐出真言。

　　“你的意思是，朕还应该感谢你们了？”东方戾冷笑一声，语气却更令人不寒而栗。

　　“皇上，冯太医说的，的确是实情。还请皇上，不必动怒。”

　　东方戾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拳头重重击上书案，不想继续听下去，虽然太医们想说什么，他心中早就明白。

　　“滚下去！”

　　他们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他，他很清醒。

　　背过身子，最近这些时间，她的身子更加虚弱，已经很久没有走出房间，她却不想要他难过，每一次都是强颜欢笑。

　　深夜。

　　坐起身子，不想吵醒身旁呼吸均匀的女子，东方戾披上外衣，下了床。

　　身后，随即传来细小的动静，他转过身，低声问道。

　　“醒了？”

　　“我一直没有睡着，不是戾哥哥吵醒的。”淡淡一笑，她没有坐起身子，只是侧过脸，望向那一个模糊的身影。

　　“戾哥哥，别点灯……有些话，我想说。”这些天来，她知道，身子每况愈下，也许撑不了太久了。所以，趁还来得及，她一定要将所有的话，都说出口。或许，在黑暗之中，更加容易。

　　“你在害怕什么？”他察觉得到，她的身子在发抖，他知道不是冷的原因。

　　“失去你。”她诚实的说出心底的恐惧，也许，她从未得到过。

　　“说什么傻话？你会好好的，不会有事的。”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他却察觉到自己心中的苦涩。仿佛，和之前一样，自己无法挽回一切。救不了母妃，这一次，也同样救不了琴幽容——自己的皇后。

　　琴幽容听得到他的沉重，却不想看他自责。“上次放蛇之人，还没有查到吗？”

　　东方戾心情沉重，淡淡吐出两个字，问道。“怎么？”受到惊吓的幽容，身子一日不比一日。所以，他一定不会轻饶那个凶手。自然，他自己心中有了怀疑的对象，早就交给劈风去暗中调查。如果幽容有什么不测，那个人，他要她陪葬！

　　“至少，该还穆姑娘一个清白。”

　　闻言，东方戾心蓦地一沉，佯装无事，一句带过。“她并不在这里。”他已经很努力，让自己去忘记。如她所说，并非要占有，他一直在努力。是不是，可以将她放在心里，而不是贪婪地去索求。至少，如果宫外的生活，更加快活，他应该成全她，不是吗？

　　琴幽容苦苦一笑，说出心中所想。“但是，说不定……”说不定，以后可以入主后宫的人，会变成她，这一点，琴幽容很清楚。

　　“戾哥哥，不说这些了，你可以抱紧一些吗？”轻笑一声，她不想让东方戾看穿自己的无力。“冬天还没有过去，这里真的好冷。”手，暗暗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毫无温度一般。

　　东方戾冷沉着脸，加大了双臂的力道，紧紧拥住她柔弱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她就要化为泡沫，飞向天际，自己无力抓住她，环抱她。

　　“别为了我，责怪那些太医了。他们可以治好的人，不包括我。”努力维持着嘴角的笑意，却只觉得沉重万分，她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结果，早在几年前，我们都早已心知肚明了，何必在最后关头，还紧抓住不放呢？”

　　“你舍得吗？舍得放开手吗？只要撑下去，你会痊愈的。”东方戾心中的冰冷，一分分地流失干净，面对这个单纯不过的女子，他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看着她活得如此痛苦。甚至，不清楚，是不是还有明天。

　　琴幽容沉默着，眼角淌下温热的液体，烫伤了东方戾的手背，东方戾心头蓦地闪过异样的情绪，那是……好熟悉的情绪。

　　她微笑着，在黑暗之中，想象最初看到戾哥哥的模样。回忆，太美好，现实，却太悲伤。她，当然不舍得，不舍得放开手。

　　但是即使牢牢抓住不放，不过是困住他，也困住了自己。终究是……得不到。

　　“戾哥哥。”顿了顿，她品尝自己的泪水和心酸，微笑着，但是却也觉得万分轻松。“我会祝福你，不管天上人间。”

　　“我困了，戾哥哥受累，又要抱我一整晚了。”突然，好想向他撒娇，双手紧环着他的身子，紧贴着他的温暖，沉迷。

　　“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我抱你出去，看看后花园的梅花。”轻轻抚上她的脸，心中却隐隐作痛。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她的泪眼迷离，却不想他看到自己流泪的残破的脸，笑着问道。“花都开了吗？”

　　东方戾默默点头，拥住胸前的人儿，她微凉的手，令自己有些无措。“对。”

　　“一定很美……真希望黎明早点到来……”琴幽容呢喃道，明日，会如戾哥哥所说，是一个艳阳天。

　　到时候，她多希望，可以站在梅花林中，与戾哥哥遥遥相望。那该是一副多么美丽的画面？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说完这一句，她闭上双眼，真的很想什么都不必担忧，什么都不必多想。时间的多少，都不去在乎了。

　　东方戾倚靠在床头，紧紧拥住她，直到……天明。

　　黎明，穿透了房间的窗户，提醒着自己，今日的确是个好天。紧抱着怀中依旧沉睡的女子，一夜未动，生怕惊醒了她的身躯，早已麻木。东方戾默默压下脸，微笑着，在她耳边低语。

　　“天亮了，幽容。”

　　“不是要我带你去看梅花吗？”

　　迟迟没有任何的回应，东方戾脸上的笑意，顿时崩溃的彻底。手探向琴幽容的口鼻，心蓦地一沉，心像是被一度掏空。

　　抚上那张沉静的脸庞，手中冰冷的温度，却宣告着，一切结束了。

　　她，睡得很沉。

　　但是，再也没有醒来。

　　他，东方戾，是不是注定什么都得不到？他，到底有过什么？

　　一个想要保护的女人，却无法保护。

　　一个想爱的女人，却不能爱。

　　干涸太久的双眼，被泪水掩埋，冰冷了太久的脸，被痛苦释放，他的心，他的灵魂，仿佛都在这一刻，离开了自己。

　　是，不错，他得到了天下，这就代表，他必须失去这些吗？

　　下一刻，他轻轻抱起琴幽容僵硬的身躯，牵扯着嘴角沉重的笑意，心，却没有半分知觉。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但是没想过，这么快。甚至，他来不及给她想要的。

　　还是来不及，甩开黎明前的忧郁。

　　“我没忘记，答应你的。”

　　他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出寝宫，紧抱着她，走向后花园的梅林。

　　“我会祝福你，不管天上人间。”昨夜，她不经意说起的一句话，却让自己的心，分裂成，一地碎片。

　　这一句话，就是永别吗？他太大意了，为什么居然没有发现？

　　他不该将她带回王府的，这样，她就不必如此痛苦的活着，更不必太早地。错的人，是他，一直都是他。

　　这个冬天，她没能走出来。

　　幽容，下一个春天，又在何处？

　　暖风袭过，一片纯白的梅花花瓣，轻轻飘落在她的眉间，东方戾微笑着，神色一柔，轻轻拂去。

　　君王的心，也许注定是孤独的。要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与自己常伴左右，真的比常人更难。

　　渭城。

　　手中的茶杯，从手中滑落，我站在原地，望着满地的碎片，眼底迎来一片惊痛。

　　淑娴皇后……甍了？

　　眼泪，却不受控制，无声滑落。

　　“五姐，你怎么了？”珠儿蓦地转过身来，微微蹙起柳眉。

　　“没什么，我该去牧场了。”胡乱地擦去脸上的眼泪，微笑着面对她，说出这一句，随即转身就走。

　　整天，我都坐在溪流边，思绪混乱。

　　他一定比我更加难过，悲伤。

　　我离开京城不过才半月时光，居然听到了这样的噩耗。琴幽容，当今淑娴皇后，与我相同的年华，拥有清澈双眼和单纯的心的她，却消失在这人间了。

　　这世上，永远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下一天，到底会发生什么。

　　疾病，苦痛，离别，我们都无法预知。所以当突然发生的时刻，我们才会措手不及，才会悲哀懊悔。

　　没有皇后陪伴的他，是不是会更加冷漠，更加孤独？

　　望着眼前的流水，试图让自己依旧平静如水。我用一整天的时间，收拾自己混乱不堪的心。

　　“你又在这里？”

　　身后传来的声音，是李昊。我却才发现，周围的天色，已是夜色降临。

　　“每次你来这里，心情一定很糟糕。”李昊坐在我的身旁，随手拿起一块鹅卵石，轻轻抛入溪流之中，眼看着溅起几朵水花，丢下一句话。

　　“我说过，只要你想哭，我都可以借给你肩膀。”他淡淡一笑，转过头，望着我的脸，说道。

　　“你，喜欢过一个人吗？”沉默了半响，我才吐出这一句，仔细审视着他的神色变化。

　　“没有。”他眼神带笑，并不避讳，从容地回应。“我是顽石，更何况，感情这种东西，不是很伤吗？”

　　默默重复着这一个字眼，我缓缓迎上他的双眼，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在暗自颤抖。“伤？”

　　“伤害自己，伤害对方，不是吗？”他直直地对视着我的双眼，每一个字，却像是重重落在我的心上，激起千层浪。

　　“穆晚，你到底何时，才可以面对直视自己的心？”视线落在我的脸上，他苦苦一笑，直言不讳，却令我再清醒不过。

　　我蓦地站起身来，心中尽是慌乱，笨拙地转移话锋，不想任何人看穿我的内心。“我要回牧场了，李昊。”

　　“如果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的话，那么，你当然可以试试。”就在我离开的那一刻，听到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但是，千万别在自己并不快乐的时候，说，你很快乐。”

　　身子蓦地僵了僵，我没有回头，默默走入夜色之中。

　　他，尾随其后，但是彼此都沉默着，不再说话。

　　牧场。

　　“风雷受伤了。”

　　我的视线，落在那一匹赤色大马的马蹄上，那里的斑斑血迹，不禁令我的心一沉。这匹马，向来不太合群，野性难驯，受伤，已经不只这一次了。

　　“风雷从野马被驯服，才会带到牧场上来的。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需要孤军奋战，可以留意到它受伤的人，只有真正关心它的人。”李昊弯下腰，替风雷洗净伤口，淡淡说了一句。

　　“马和人，其实也一样。”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沉默着处理好风雷的伤口，语气冷淡。“我很好，你不必说这些。”

　　他仰起脸来，冷眼看我。“如果你无法收拾好自己的心，那就用另一种生活，逼自己无法回头。”

　　“什么生活？”

　　他的表情再认真不过，视线紧紧锁住我的身子，吐出一句话。“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

　　不敢置信，我紧紧蹙眉，心中情绪更加混乱。“什么？”

　　“我们对彼此的心，各自了然，虽然没有真正的情感，但却是知己，很适合在一起，不是吗？”

　　他望着我的脸，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问道。“不愿意？”

　　“如果这段感情真的要不得，还不如早日剪断，至少，你不必像如今这般，裹足不前。”

　　他无奈地摇摇头，笑意苦涩。“难道你真的想要继续埋葬自己的年华？值得吗？”

　　心中尽是惶然和不安，我不知该如何选择。“这么欺骗李婶和李叔，你不怕他们伤心？”我不清楚，是不是心中的感情，真的可以转移到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上，是不是真的可以，成为一个好妻子。

　　“你令他们二老很满意，况且，这世上的夫妻，就算没有感情，也可以生活的和乐。”他一步步靠近，紧紧抓住我的手，神色动容。“至少，你是这世上最适合我的女子。”

　　“而我，也可以给你真正平静的生活，你很清楚。”

　　我的心蓦地一沉，却只觉得，思绪纷乱，我到底是怎么了，就算是想要松开手，也觉得这般沉重？

　　他自嘲，深刻的五官上，被蒙上一层阴霾。“怎么，是觉得，我这个人不值得吗？”

　　我急急否认，柔声说道。“李昊，我从未看低你。”

　　他的脸色一沉，视线缓缓落在我的脸上，缓缓说道。“我不清楚，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我想，应该是无比尊贵的身份。我，的确是比不上。我有的，不过是两个小小的牧场而已。但是那个男人，却什么都给不了你，不是吗？”

　　“那么，还在犹豫什么？”

　　是啊，我到底还在犹豫不决什么？嫁给一个知我懂我的男子，得到一段自由平和的生活，继续过我的人生，不被束缚，不被牵扯，不被控制，不被利用，我还有什么好考量的？

　　更何况，李叔李婶一家，待我犹如亲人，让我体会到的，是真正的家的温暖。

　　为什么，心，却还在颤抖？

　　瞬间，我觉得天好像要塌了。之前，我对琴幽容的保证……灰飞烟灭。我发现自己不了解他，也……不了解自己。

　　泪水将我淹没，到底谁该难过？还是，我应该庆幸，终于我可以摆脱了？这一份，不该有的感情。

　　轮回的记忆在风化记忆之中的蔷薇，带刺，似乎成了遥远的过去，剩下的，是伤痕累累的心。

　　时间，是不是真的可以治愈自己？

　　重新开始，是不是就可以避免故事的结局，伤痕累累继续？

　　他轻轻扳过我的肩头，冷静地丢下一句话。“我不想逼你，更希望，你也不要逼自己。”

　　“这只是一个选择，到底是要继续，还是放弃，都在你的手中。”

　　我默默望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我淡淡一笑，眼神一暗。

　　难道，还要继续执迷不悟下去？

　　慕容晚，这不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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