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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信感情


  还记得,那年,我刚满十六岁。而他,方及弱冠。我们彼此,都很年轻。

  我身上的粉色衣衫随风而舞,我轻轻走过他的身旁,淡淡一笑。“子潺,你在画什么?”

  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亦没有在顷刻之间抬头看我,细致地勾上最后一笔,才满意地抬起头来,直视着我的双眼,眉眼之间,尽是温暖的笑意。

  笑望着我,从他的嘴角,逸出一句话。他的声音,有着一种独特的温柔。“画蔷薇。”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这一卷画纸,慢慢俯下脸去,清新的墨香迎面而来。纸上的蔷薇花,却只有两种颜色。

  墨的黑,纸的白,却不显一分单调,花开的姿态,依旧高雅从容。

  “蔷薇,在我眼中,任何的颜色,都是多余。”他顿了顿,带笑的声音缓缓擦过我的耳际。

  闻言,我转过身,望着身后的一片蔷薇,眼底烙入一地明艳。指尖轻轻划过画卷,墨迹未干,沾上我的指腹。

  “蔷薇生的太美,色彩太艳,我只怕世人皆想采撷。”他顿了顿,夏风把他低低的声音送入我的耳边。“所以,你也不要染上一分颜色。”

  我收起了那一卷蔷薇,也把他的话,自此收入心底。

  久久凝视着他,笑意在他的眼中,渐渐荡开,像是水波之中的涟漪一般。

  夜色,宛如泼墨一般深沉。

  天,果然开始下雨。

  我却依旧站在杏花树之下,不愿移开一步。大雨倾盆,雨水湿了我的双眼,耳边传来呼啸而过的风声,我的希翼,在等待之中,一分分的变冷。

  俯下身子,紧紧抱着双臂,我倚靠着杏花树,视线依旧留在不远处,望向城门的方向,等待他。

  脸上的笑意,也在风雨之中,缓缓地流失干净。

  抬起头,我望向阴沉的天际,我竟然不知,夏日的雨,也可以宛如冬雨一般,令人心寒。我不清楚,自己到底等待了多久。到底是两个时辰,还是……两年?

  湿透了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身上最后一丝温暖,也被剥夺彻底。也早已分不清楚,是身体在颤抖,还是心在颤抖。

  耳边,剩下城门关起的沉重声响。

  我残存的清醒告诉自己,时间早已过了戌时。

  风,依旧在我身边狠狠地刮,像是在嘲笑我,笑我可笑。

  “我会处理好一切,在城外的杏花树下等你。”

  他说过了什么,我还记得清楚,偏偏这一刻,却成了最美丽最虚幻的空气。永远也,无法触及得到。

  我依旧守在原地,望着那紧闭的城门,双眼,越来越模糊,再也看不清什么了。

  抚上手上的扳指,满心惆怅,我却依旧不许自己流泪。

  天,会有尽头吗?

  今日,便是我的尽头了吗?

  我所相信着,迷信着的真正干净的感情,是不是最终得不到?我猛地从虚幻的梦中惊醒,摔得粉碎。

  子潺嘴中的三件事,国法,家尊,人心。

  最后的那件事,才是人心呐。

  我付出的真心,我愿意为他放弃一起,不想理世俗的眼光。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只要有感情,便可以越过国法的阻碍。花络女三个字,我早就不再眷恋。

  我可以什么都不是,他亦可以什么都不顾。

  我努力微笑着,泪水却止不住地淌下,却也失了原本的温热的温度。

  我在意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已经陷入泥淖,只是这夜雨,冷入人心。

  在大雨之中拎了一夜,等了一夜,在天色渐亮的时候,我居然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我为何要天真地相信,自己可以得到真情?既然被封为花络女,我就应该承受一起,不再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我应该画上最精致的妆容,换上最华丽奢华的袍子,面对着未来的夫君,垂眸一笑,如同最美的蔷薇花。我应该安于现状,不生任何不该有的等待之心,不给自己哪怕一个做梦的机会,在沉寂而沉闷的后宫之内,写完自己的人生。

  对啊,这便是花络女的命运。

  我居然……天真地想要逆转命运,我苦苦一笑。大雨,已经彻底冲刷了我所有的希翼,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掏空了。

  直到,耳边传来了开城门的声音,厚重的压在我的心上。

  昨日一夜,我告诉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扶住杏花树,我勉强地支起自己的身子,昨日在子潺的信中,读到了他的歉意,我还在感动。

  但是,一夜,仿佛一年的时间。什么,都不同了。

  雨,终于稀稀落落,开始停止了。

  但愿,心也该停止了,不会再痛。

  耳边,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声,我却忘记了要如何去期待。

  我默默抬起眉眼,望着站在雨帘之中的他,为何……偏偏会是他?淡淡一笑,笑望着他,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神色依旧冷沉。

  “这场大雨,足够熄灭我所有的美梦。”整个身子,只剩下冷意。心冷了,冷到我不确定,是否还可以被融化。

  闻言,他依旧沉默,眼神复杂而深沉,我微笑着,却执着着继续说下去。“你不会饶过我的,我清楚。”

  我等得人,再也不会来了。

  脚步沉重,我越过他的身子,依旧一步步地向前走去。望向眼前的城门,我只能走入围城之内,错过了这个机会,也许,这一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期待了。

  整个身子,像是大病初愈,没有一丝力气。我伸出手,拭去脸上的雨水,却只感受到自己炽热的温度。怕是,等待了两年的结果,真的要让我生一场大病了吧。默默抬起眉眼,放眼望去,皇城不过是座空城,没有一个怀抱可以投奔。

  眼前的路,迷迷蒙蒙,我却依旧要走下去。

  身后跟随的阴沉的脚步声,跟了我很久,唯独不同的是,他没有前来扰乱我的心。我的心情,已经足够混乱。

  让我死心,我才会接受上天的安排,不做多余的反抗。

  也许,这也是他想见到的。

  脚下,只剩下虚空,走入城门的时候,我才听到心中的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身子无力地倒下去,这场梦,太累,也太美好。

  眼前,尽是黑暗。像是昨晚的夜色一般,浓重,压得人心,无法继续正常跳动。

  或许,醒来之后,便会不再记得,那一场梦。

  一颗心,到此刻还在抽痛。

  京城。

  江家还未废弃的别院之内,江子潺望着对面的房内的烛光,眉头微蹙。这么晚了,娘还没睡?

  天,越来越黑。他一定要赶在戌时之前,出城门。

  吹灭了桌上的烛火,子潺留下一封书信,为的是,要娘不增添徒劳的伤心。狠下心了,站起身来,打开房门,走了几步,身后,蓦地传来开门的声音。

  “混账东西!”

  子潺的身子僵了僵,转过身去,不敢置信地望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娘。

  “你要去何处?”

  子潺的手无力地垂下,手中的包袱在瞬间变得沉重。

  江夫人急急地走向儿子的方向,阻挡在门前,冷淡地丢下一句话。“今日见过了老爷,他要我小心你会不会作出败坏家风之事,我还迟迟不愿相信。没想到,我的儿子居然会变成这种不孝之子!”

  “即使江家家道中落,家风你也不放在眼里?”望着满脸愁容的儿子,江夫人语气更添严厉。“就算是不顾世人的眼光,你还想要违逆国法不成?”

  “她是谁,她是花络女!”江夫人心中满是纠结,只想用严厉的话语,点醒这个还沉迷在憧憬之中的儿子。这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她不能看着他因为触犯国法,毁掉一生。“是这雪麟国天子的女人!你居然想要染指一国之妃?”

  “孩儿知道。”子潺放下手中的包袱,跪在江夫人的面前,心情沉重。

  望着儿子脸上的坚定,更令江夫人心中沉重。“那你应该知道,如果你把她带走,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子潺低下头去,语气恳切。“母亲,请你允许我离开。”无奈,挡住他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娘,更是……孝道。那一刻,他不知该如何选择。

  “姑且不论国法将对你实行多大的惩戒,如果想看到母亲在你面前死去的话,你尽可以离开这里。”江夫人亮起手中的匕首,冷眼看着子潺,声音冰冷。

  如果眼看着他不愿回头,自己宁愿用性命来拦阻他的私奔。

  “母亲……如果我不能带她离开,我才是毁了她。”还记得,他跟她说过,要她在城门外的杏花树下等待,等待自己给她一生的幸福。

  “她是花络女,她命中注定的夫君,可以携手一生的人,是这天下的帝王,不是你!”江夫人从未见过一向温良的子潺,为了一个女子,一个平常人根本就不能动心的女子,如此违逆她。怕是……真的是动了真也不一定。“你可以给她什么?江家在慕容家眼中,根本便是无用之物!你到底可以给她什么?”

  子潺迎上她的双眼,语气坚决。“母亲,我可以给她真情。”

  “你是想把为娘的气死不成?”江夫人眼神一沉,以匕首抵住自己的脖颈,用力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不肯为了一时的心软,酿成大祸。“好,如果你决心要离开,就踏着为娘的尸体去!”

  子潺望着这般的娘亲,沉默了,长跪不起。

  母亲的决心,是真的。若自己真的离开了,她绝对不会食言,一定会赴死。

  天,开始下雨。

  江夫人走入自己的房间,门未曾关上,望着那个依旧跪在瓢泼大雨之中的身影,却只能继续狠下心来,不被轻易感动。

  子潺跪了一整夜,雨水顺着脸,无声滑落。

  这一次,他选择了孝道,却放弃了她。

  思绪渐渐被抽离,眼前,满满当当尽是她的脸,她的一颦一笑,尽在自己的眼中。

  那年,自己十九。而她,刚过及笄之礼。

  那时候,如果自己便可以带她离开,该多好。那时候,她还不是花络女,即使有千金小姐的身份,也没有得到千金小姐的宠爱。也许,在她没有被束缚上最尊贵的身份之前,他就应该带她走。

  还记得,第一次的画面,一次次在梦中,被自己重温。也许,她也早已不记得了。

  她在山野之间习舞,一袭水色舞衣,柔软的水袖,像是云彩一般在他眼中转瞬即逝。轻盈的舞步,旋转的身子,微笑的脸庞,飞扬的神采,都是她一人的风华。甚至,她依旧青涩的美丽,早已掩盖了这满地堆积的蔷薇花。

  这一曲舞,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自己也是屏息凝神观望,生怕下一刻,她便会化作天际的云彩,在眼下消失不见。

  假以时日,她的风华必定可以压下天下所有女子,他这般想着。

  她蓦地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停下了舞步,垂下了水袖。视线落在坐在不远处的自己脸上,眉头蹙起,淡淡问道。“你在看我的舞?”

  “你在这里练舞。”他顿了顿,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这是什么舞?”

  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真实而可贵,依旧淡淡睇着自己,不卑不亢。“飞天。”

  “谁教你的?”

  她的脸上再无任何的笑意,收起了水袖,语气有些冷淡。“没有谁,我自己看到娘亲跳这一曲舞,觉得很美。”

  他淡淡一笑,毫不遮掩溢美之词。“的确,很美。”

  闻言,她微怔了怔,她的眼中,随即闪现了盈盈的光彩,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是么?”

  他笑着点头,看她的装扮,应该是个大户小姐。“那是自然。”

  “谢谢你。”她扬起嘴角的笑意,瞥过视线,淡淡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画蔷薇。”他研着墨,继续埋下头去,语气平淡。琴棋书画,自己颇有兴趣的,便是这画。

  此刻想想,心中剩下黯然。

  那一曲未跳完的飞天,却早已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扎了根,再也无法磨灭。那位跳舞的女子,也自此走入自己的人生。

  之后,自己才得知,她便是新封的花络女。

  封号是……蔷薇,这种花常常在自己的笔下,封印在画纸之中。但是自己却没有因为顾忌她的身份和国法,放下那段感情,执意要开始。

  “晚儿,你可以不在任何人面前,跳这一曲舞吗?”

  “子潺,为何你和娘亲说一样的话?”她的眉眼之间,尽是怅然的神色,无奈地垂下眉眼,说道。“我早就答应了娘,再也不会跳舞了。那日如果我知道了你在,你也不会看到我的舞姿。”

  她默默呢喃着,语气不无无奈。“再也不会了。”

  可是自己又如何可以说出口,那是因为自己的自私,自己不想被任何人看到她惊艳的美丽。更不想被任何人看到甚至觊觎,那一曲摄人心魂的飞天之舞。

  那美丽的舞,早已烙入自己的记忆之中,这般,便足够了。

  陷入追忆之中的子潺,回忆越是美好,现实却越是残忍。那眼中的蔷薇花,随着她起舞的倩影,越来越模糊。

  大雨浇上了子潺的身子,嘴角的笑意,只剩下惨淡的颜色,如若自己不是这等软弱,也许早就可以带她远走高飞。

  夜色渐深,子潺依旧跪在原地,没有起身。

  这一夜,注定了两个人苦等。却是在,不同的地方。她应该在杏花树下,等了很久吧,会恨自己吧,肯定会恨吧,如何能不恨呢?

  破晓之时,一夜未眠的江夫人走出房门,望着执着跪等的儿子,语气不无冷淡。

  “子潺,你死心吧。为娘的早已替你物色了几个与江家相配得体的女儿家,你……”

  子潺默默站起身来,身子有些许的摇晃,语气只剩下虚弱。“在这世上,花络女就不能得到真情吗?无权无势的我,也不能得到她吗?”

  “你……”盛怒之下的江夫人蓦地扬起了手,却望着儿子眼中的坚定,迟迟下不了手。自己的孩子是个善良之人,只可惜,国法绝对不会容许,花络女爱上除了天子以外的男子。这段感情如果任由它发展下去,自己见到的,只能是比现在更悲惨的结局。

  还不如,此刻彻底斩断这份感情。

  “要我死心是吗?”子潺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带着一身沉重,语气之中带着苦涩的笑意。

  至少这样,还可以把孩子留在自己的身边。所以,要他跟这段不该开始的感情,一刀两断,才是自己该做的。

  江夫人强忍着心痛,望着子潺摇晃的身影,却在不忍心继续看下去的那一刻,眼见着子潺艰难地弯下身子,吐出一口鲜血。

  “子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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