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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首以盼


  我攸地后退了两步,闪过他的手,笑意一敛,心中再度竖起防备。

  看到我的反应,他的眼神蓦地变得阴鹜,脸色冷沉,丢下一句话。

  “见到了,还不回去?”

  “回去?”我抬起眉眼,望着他的脸,淡淡一笑,问道:“回何处去?”

  “自然是跟本皇子回府。”

  我弯起嘴角,轻笑出声,走向前,越过他的身子。“我已经完成了殿下给我的任务,此刻殿下你也不必阻拦我的脚步。”即使我无处可去,在外风餐露宿,我也不会甘心再回头。

  他缓缓扬起脸上的笑意,声音低沉而生冷。“难道,你还想留在这军营之中?”

  我浅浅一笑,侧身冷眼看着他的脸,语气冰冷。“我的想法,对殿下你来说,很重要吗?”

  闻言,他的眼神蓦地一沉,俊眉紧蹙,脸上浮现微薄的怒意。

  “你居然敢无视本皇子?”

  只需三日,我便可以彻底摆脱他,我这般告诉自己。我没有任何的回应,沉默着走向前方,手,蓦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拉住,我停下了脚步,心中升腾起不悦的情绪,猛地扬起了手。

  他眼底依旧波澜不惊,敏捷地扼住我扬起在半空的手腕,冷笑一声。“很想摆脱是吗?我不会令你如愿的。”

  “殿下……四殿下……”

  身后一阵浑厚的声音,蓦地打破了彼此之间的沉默,那是劈风。

  我直直地背过身子,不想再度以女装的身份面对他。

  “殿下,末将在王府接到皇上的口谕,要你立即回宫。”劈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像是即将要发生大事。“事不宜迟,末将早已准备了千里马,就在大营之外。”

  他沉默着,迟迟没有回应,我听到他的脚步渐渐远离我的身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但是蓦地,他像是再度改变了主意,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毫不迟疑,转过身去,不敢置信地抬起眉眼。

  他的视线紧紧锁在我错愕的脸上,黑眸之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笑意。“我想,父皇最想见的人,也许是你。”

  “你可是他红颜知己唯一的女儿,不想去吗?”他慢慢压下颀长的身子,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脖颈,低低的笑意,隐藏在话语之中。“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

  闻言,我的心蓦地一紧,他话中的深意,我在清楚不过。

  他冷眼看着我,却毫不理会我会作出何种回应,一把扣住我的手腕,一言不发地把我带出大营。

  那个掌握着雪麟国命运的男人,那个被天下人视为天的男人,我却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雪麟国的天子。

  夜风带着冷意,袭过我的身子,我逼着自己清醒。

  抬起眉眼,望着眼前这一座宫殿,尾随着东方戾,我慢步走入那一扇被推开的门之中。

  “本皇子想和父皇说些话,你们退下吧。”东方戾侧过脸,语气冷淡。

  “是,四殿下。”

  “罗公公,太子呢?”东方戾站在原地,视线瞥过那个身材矮小的宫人,语带笑意。

  宫人陪着笑,压低声音说道。“太子他……马上到。”

  东方戾早就一眼洞察了宫人的伪装,冷哼一声。“怕是他跌倒在温柔乡之中,根本就醒不过来吧。”

  “滚下去。”

  背后的大门,被轻轻合上。他冷眼看着我,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还不过来?”

  我屏气凝神,一步步走向龙床,伸出手拨开头顶的黄色厚重帐幔,我轻轻跪在皇上的身前。

  一身龙袍加身,他正襟危坐在榻上,眯起双眸眼望着我们二人。

  他,也许并不是清醒的,眼神早已没有清明之色,只剩下些许迷离和浑浊。兴许,神色默然的他根本就无法认出跪在他面前的人,到底是谁了。

  但是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的眼眸之中,却盈盈闪动着些许的光,却迟迟没有说话,只是向我伸出手,仿佛是在等待。

  他的脸上,透露着精神不佳的神色,只剩下惨淡的笑意,仿佛在风中停留的烛火,也许下一刻,便会彻底熄灭。“宛心,你终于来了。”

  他的声音不再清晰,像是有些许的含糊,掺杂着无力。但是那一个熟悉的字眼,还是让我为之一振。

  我将手安放在他的手掌之上,缓缓抬起眉眼,说道。“皇上,我不是宛心。”

  他缓缓摇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你,还在怪朕么?”

  “朕没有担起保护你的责任,你却为了朕,误了一生。”

  他紧紧攥紧我的手,手指冰凉,没有一分温度。唯独他的眼中,还剩下像是曾经美好的炽热情感,没有透露着死亡的气息。

  “如若当初,朕不是雪麟国的太子,你也不会成为受人轻视的清倌。你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维护了朕。”他舒展开眉头,语气平和,他说的话,却在我的心中引起轩然大波。

  他的话中,必有深意,可惜我一时无法想得透彻。

  他的眼中,浮现淡然的笑意,语带愧疚。“所以,这一生的时间,都是朕欠你的。”

  “宛心,可以原谅朕吗?”

  他笑着望着我,依旧执迷不悟,把我当成是娘亲,要求我的宽恕。我的眼底渐渐变得濡湿,默默点点头,算是回应。

  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最沉重的负担,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地流失了,气若游丝。“下一世,朕不想再做这天子,只愿有你在身旁。”

  “这,就足够了……”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倚靠在床头,紧握我的那一只手,蓦地往下一沉。

  我像是从一场梦之中惊醒了,睁大了双眼,却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手脚变得冰凉。皇上久久不愿与尘世告别,只是为了娘亲的一句原谅?我猛地站起身来,越过久久面无表情的他,疾步走出宫殿,把身子隐藏在夜色之中。

  倚靠在墙边,我只剩下沉默与疲惫,双手紧握,心像是一瞬间被掏空。

  一生爱恨痴缠,终成烟消云散。

  天子给予的感情,太沉重,娘亲她受不起。皇上,你又何必太执着?

  七月初三,雪麟国皇帝驾崩。

  时年,四十四岁。

  黎明混着夜色的时候,他越过我的身子,脚步短暂地停留,却没有看我,只是冷淡地丢下一句话。“就连他临死之前,心里想到的人,也只是柳宛心。”

  我却,只能沉默,他的恨意并没有些许的减少,在我眼中,更加沉重。

  “他怎么可以离开地如此安心?难道他这么肯定……”他的嘴角,只剩下残忍的笑意,一手扼住我的脖颈。“本皇子会放过你?”

  我沉默不语,他一身沉重的愤怒,早已蒙蔽了他的双眼。

  我甚至不清楚,皇上在他眼中,是否还是一个父亲。

  但是,我却亲眼看到了,一份最干净真挚的情感,在我的面前,归于尘土。

  我没有挣扎,却在下一刻,看着他再也无法掩饰眼中的疲惫与颓废,垂下了手,一步步走出我的视线。

  我一个人走出宫门,在皇城的街道之上,不断地停停走走。

  夜,已深。

  两日之后。

  我站在风隐山之上,披着一身淡淡的夜色,望着眼下像是触手可及的皇宫,默默闭上了双眼。耳边,传来悲恸沉重的乐声。我的眼前,缓缓浮现天子脸上的,笑意。

  天子的无奈,便在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之上,有很多事,都无法顺遂自己的心意,甚至,只能成为一生无法挽回的遗憾。

  举国,大丧。

  即使是天子又如何,甚至,无法左右自己的情感。

  淡淡一笑,我不想自己,和他一样。更不想因为一时的迟疑,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这雪麟国的天下,将会是谁的,也将于我无关。

  娘亲的无奈,皇上的无奈,我都不想重蹈覆辙。

  望着出现在我眼前的子潺,我心中升起些许欣喜,轻呼出声。“子潺。”

  “你,已经处理好一切了吗?”

  久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我的笑意还留在脸上,望着他一脸愁容,抚上他的手臂,轻声问道。

  “子潺,难道……出了什么事?”

  “我的父亲,犯了擅离职守之罪,已被关入大牢。”他的眼神之中,再无温暖的笑意,那一刻无力的眼神,令我感到些许的陌生。

  什么?

  我皱起眉头,顿了顿,抬起眉眼,迎上他的双眼。手,轻轻划过他的衣袖,无力地垂下,心中只剩下黯然。

  “这是……大罪。”他嘴角苦涩的笑意,映入我的双眼,我却不知是否应该出言安慰。

  我的声音,像是没有一丝力气。“江大人是被关入了边城的大牢吗?”

  “已经被京城收押了,我想去见父亲大人一面。”他淡淡一笑,紧紧握住我的手,说道。“晚儿,你愿意去见我的父亲吗?”

  我沉默着,却没有迟疑太久,点点头,回应道。“我随你去,子潺。”

  在夜色深沉的时刻,我尾随着子潺,来到京城大牢。大牢之中,灯光昏暗,望着停下脚步的子潺,我慢步走向前去。

  “父亲。”

  子潺望着牢狱之中的那一个佝偻的身影,郑重地喊出这一个字眼。

  “子……是子潺吗?”

  老人背过神来,望着子潺的脸,一步步艰难地朝前走着,眼中盈盈闪着光。

  “父亲,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子潺压低了声音,握住江老爷的手,语气恳切。

  老人望了一眼站在子潺身后的我,重重叹了一口气,语气不无欣慰。“是吗?子潺,你也该成家了。为父的教你读圣贤书,你也断断不能忘记三件事……”

  子潺默默点头,声音清冷。“父亲,我知道,这三件事便是国法,家尊和人心。”

  老人的视线,短暂地落在子潺的脸上,默默说道。“为父并没有做错事,相信这一次只是奸人嫁祸,很快就可以出狱的。你别担心,既然是真心,那就要善待人家。”

  “父亲,我会的。”

  “等到为父洗清冤屈出狱,一定给你们风风光光办一场婚事。”

  话音未落,声音戛然而止,江老爷的视线,久久停留在我的脸上,不无惊愕。我的心蓦地一紧,像是心中即将触碰到的安定,转瞬即逝,甚至,快到,我还来不及伸手抓住。便要,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我眼前消失。

  老人握住子潺的手,蓦地松开了,声音也在颤抖着。“子潺,你说得女子,便是她?”

  子潺也察觉到了江老爷的反应,侧过脸,望着我,执起我的手,说道。“是,父亲。”

  老人的脸上,尽是激动,眼中只剩下怒意。“你是……你是慕容家的小姐,是不是?你是当今尚书大人之女,是不是?你是慕容晚,是雪麟国的花络女,是不是?”

  望着沉默的我,老人神色冷凝,大声训斥道:“皇上驾崩,天下大丧,你居然作出这等有悖国法家尊之事?混账!你可知她是皇朝的花络女,是天子的储妃!你这个不孝子,居然敢违背国法!还不放开她!”

  “父亲……”子潺的声音之中,不无恳求。

  “逆子!你还不放开她!难道你想被惩以国法,乱棍打死,还是想看到我们二老无人送终?”耳边,这个声音,分外刺耳,像是一把剑,准确无误地刺中了谁的心,一针见血。

  也许,是子潺的。

  也许,是我的。

  望着子潺复杂的眼神,我的心,蓦地一沉。他的眼神闪烁着,幽幽地望着我,但那是动摇。

  不敢置信,他在那一刻,放开了我的手。

  手边,只剩下无形的空气,透露着冷意。

  望着这样痛苦着纠结着的子潺,望着满脸愤懑的江大人,我咽下了心中升腾起的苦涩,转过身,默默离开。

  此刻的我,除了选择先走,还能有更好的方法吗?

  一路上的我,都这么问自己,心的最深处,还在隐隐作痛。怅然充斥在心中,久久没有摆脱。

  我转过脸,望向身后,本以为,每一次回头,都看到他站在我的背后。

  但是这一次,他也没有追上来,我的身后,只是一片空白。

  也许,孝道在子潺的心中,胜过了我。

  但是,我也不能因此而怪他。

  是与非,我分得很清楚。

  他只是一时放开了我的手,只是因为父亲的责骂愤怒而放开了我,往后,不会的。

  就算为了他一刻的软弱和迟疑,我也不能放开他的手,等待之后,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埋怨他。不能因为容不下他的犹豫,放下这段最珍视的感情,放下这个最珍视的男子。

  翌日。

  手边,是子潺派人送来的信。字里行间,尽是他的懊恼和悔恨,他要我,原谅他。

  我相信自己所一直相信的,所以我原谅。

  他说,会在杏花树下等我。

  他真的,什么都顾不了了。只为了可以等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再回来取得双亲的饶恕。因为他明白,如果我还继续留在皇城之内,也许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了。

  国丧一过,很快,就会有新帝上位。我特殊的身份令我,越来越岌岌可危。

  不过,这份感情,他可以守护的。我一直如此坚信着,真情的力量。

  我浅浅一笑,低垂着眉眼,整了整衣裳之上的褶皱,转过身去,穿行与黑夜之中,我要出城。

  皇城的天气,像是大雨就要下。夏天的风,像是在一瞬间掺杂了满满的冷意,水色华袍在风中翻滚着浪花。

  我微笑着站在城外的杏花树之下,等待着子潺的到来。

  城门内外,还有些许的人影攒动,进进出出。

  我开始相信,离开这一座皇城,走出这一堵围墙,我便不必再顾虑那些纷纷扰扰。

  杏花树之下的我,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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