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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叁长犀鸟光影 2


  程远方总是认不清眼前这个女子的真实面目,她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世界里出现,她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更加的陌生与遥远。他只知道她唯一不变的只有一个名字,他只知道她的名字是迟素颜。

  这一年,程远方二十五岁,迟素颜小他三岁,是二十二岁。这是素颜的母亲死了四年后的事,这时的石天明正在大兴安岭和父亲一起去火化母亲的山路上,彼时大雪刚歇,日光初照。

  三年前,迟素颜从母亲的遗体旁走开,为了要杀一个人。程远方以为她疯了,其实她不是疯了,她是醒了。她感觉自己混沌了许多年,终于醒来。那个一直笑脸相对的男子出乎她意料的卑鄙。她不知道一个男人为什么可以如此地就变了心,她没有什么感情经历,自然是不明白的,她要杀了他,不只是因为母亲因他死了,她是想起来母亲的死是因为放不下她,是因为心里一直牵挂着素颜,那么素颜就容不下他了,本来是他和母亲的恩怨,如今成了他和自己女儿的恩怨。

  她便去找他。程远方在后面跟过来,推起墙角的摩托车跟上。

  迟素颜问:“你也要去吗?”

  程远方那次没有跟着她走,他认为她只是一时气恼。让一个还没有走出校门的黄毛丫头去杀一只鸡都难,她怎么会去杀一个人,何况这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程远方另一个没有去的原因是,他在这个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镇上的老黄打来的,老黄是这伙小混混的头目,镇长的儿子。老黄找他是因为老黄看上了一个姑娘,姑娘是刚从城里调到镇政府上班的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老黄看上的姑娘一般都能弄到手,可是这个姑娘死活不理老黄,不理老黄也就罢了,这姑娘仗着自己的男朋友在城市里做一个官职,便招呼了一伙混混在傍晚的时候拦住了老黄,并暴打了一顿。程远方接到电话,电话里的人是老黄的跟班,那个跟班炸了雷似地说:“远方,老黄被人打了,你赶紧回来。

  按说程远方在素颜这个时候不应该回去,可是老黄救过程远方的命,有一次程远方偷东西,被那家人拦在屋里揍到半死,幸亏老黄过来遇着了,之后程远方就跟了老黄。程远方那时候还年轻,他以为一些事情说过去就过去了,他认为有恩不报就不是一个好男人。可是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永远也不会过去,报兄弟的恩和爱一个自己深爱的女人相比,前者实在是算不上一个好男人的标准。

  程远方又安慰了一下素颜就走了,他以为这个时候的素颜需要一个人静静,他一直那么理解素颜,素颜并不是喜欢他,甚至有时候故意远离他,他都明白。他想素颜的父亲一会儿也就来了,在这里这个时候素颜又能做出什么来呢。他想到这里,就走了。小镇离县城有20多里山路,骑车要一个多小时。这个时候是傍晚,素颜踉踉跄跄地朝着他的办公室走去,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跳了楼,他拉着夏至离开并没有去医院,而是带着夏至去了河边的公园。他也知道夏至做得太过火,但是他确实是一心都向着夏至。他连一眼也没有看她就离开了,然后装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和夏至去了河边。所以他就没有看到她跳了楼,被送进了自己工作的医院,他也没有看见程远方为了来看一眼素颜,从20里外的小镇跑到他们家的楼下。他更没有看到她被送进医院后,医院里的人联系不到他,是程远方去了学校带回来了素颜。他没有看到她的生,也没有看到他的死。他明白,他对她的心已经死了,所以不管她被夏至打得如何,都与自己无关了,或许这样正好可以离婚,然后两人走各自的路。

  夏至说天太热了,他就去商店里给夏至买冰镇的饮料。殊不知,这个时候,他的那个曾经相濡以沫的女人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素颜推开他办公室的门,里面空荡荡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素颜被吓了一跳。她接过电话,是医院的一个大夫,他急忙忙地喊道:“迟大夫,你去哪了,你老婆跳楼死了。你赶紧过来。”

  她不作声地挂上电话,走上医院的走廊,浓重的西药味儿,往来穿梭的病人护士都与己无关。她知道他是出去了,或者就是和那个女人出去了,母亲被打得跳了楼,他竟然也能放心地出去。她下了楼梯,出了医院的办公楼,在楼前的广场上站住,那是盛夏的傍晚,浓郁的绿色围绕着这个小县城的医院,在楼前的广场上停着几辆救护车,水泥地面上有金黄色的光线挥洒下来,素颜第一次感觉到阳光是这样的金黄,周围树木的颜色是那么的浓郁。那年的素颜,19岁,几个小时前还是一个学生,脸上的绒毛散发着青春的光泽。她穿了轻软的乳白色纱质薄裙,鹅蛋黄的浅帮休闲鞋,鞋带已经有些松了。她上身的白色短袖紧紧地贴在了身上,脖子和袖口的地方被汗水浸湿了,露出下面朦胧的肤色。长发湿答答地贴在脖子周围。

  她看见了他,还有并肩前行的夏至。他们正慢慢地走过来。靠近了,他才认出面前站着的人是自己的女儿。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他记得素颜曾说今天要考试的。他紧走几步,甩开一侧的夏至。慌忙地问:“你跑这站着干吗?不是说今天考试的吗?”

  她抬起头看他,这个给予她生命以及成长的男子。至此,他给她的不再只是生命和成长,还有背叛与死亡。

  她说话,语气平静得让自己都害怕。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她死了,她跳了楼,现在死了。”

  他感觉到脊背被冰锥划开了一道口子。从脖颈一直到尾骨。他张了张嘴,上来按住素颜的肩膀,脸上一片惨白,他想问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素颜拿开他的手,站直了身子。她个子很高了,可以和他齐肩了。她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这个杀死母亲的男子,她甩开手臂,径直地挥了过去。

  他木然地承受自己女儿的耳光,不躲闪,也忘记了躲闪。

  夏至在后面跟来,不知所措地看着这惊人的场面。医院的人围了过来,随后有个人跑过来,边跑边喊:“迟大夫,出事了,你老婆死了。”那个人看见素颜抽打迟大夫的场景也停住了。

  那是多少年前,迟素颜第一次对背叛开弓,她反复地抽打着,直到自己的胳膊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

  又是多少年后,她朝着喝醉酒的程远方说:“来,来,远方,我求求你抽我,求求你抽死我吧。”

  她是那样美好的女子,让世间所有的男子都驻足停留。

  程远方又怎么忍心抽她耳光。他无法辨清究竟是谁的错,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的?他帮不了她,以前没有帮得了,现在帮不了,以后也帮不了。

  那年的程远方,回到小镇后见到了老黄,老黄被打得很惨,小腿骨折,胸腔淤血,头发带皮被生生揭下来三四条。他呻吟着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见远方进来,才有了精神。他唤远方坐下,也不乞求该如何去报复,竟然落下泪来。程远方知道这个霸王实在是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折磨。也不作声,心里开始暗自打算。

  那年的素颜,看着母亲被火化然后入土,最后成了公墓中的一个坟头。沧浪之水,不如穹下一坟来的更加汹涌。她以为父亲自此便会悔恨一生,因为毕竟是他杀死了母亲。可是素颜又错了,她终于明白背叛已经走得太远,手臂再长耳光再响也难以拉回。

  素颜因为高考中途退出,母亲去世,只好延到明年继续再考。三个月后,父亲回家对着正在背诵英语单词的素颜说了一句话,便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说:“我下个星期一要和你夏阿姨结婚了。”

  他只是告诉,不需要与她的任何商量。三个月来她以为他会和夏至断了来往,然后面壁思过,从而追加悔恨。她总是这样的错,这时她才明白,自己是必须要那样做的。

  那晚他喝了酒,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便关灯入睡。他兀自不知自己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素颜在隔壁的房间一直等待他的呼噜声响起。然后起身,拿出枕头后面白天藏匿的水果刀。她开门,走到他的门前,感觉到刀柄的凉意,手心出了汗,随即整个人也出了汗。浑身潮湿黏热,她赤着脚,脚趾上还有前几日染的玫瑰红儿,有月光从阳台上的窗口投进来,狭长的光影缓缓移动,有婆娑的树枝影像。她想迈动脚,轻轻地推开门,然后走过去,把刀子对着他心脏的位置重重地放下去,然后鲜花盛开。

  她始终还是做不到,脚掌被汗水黏在了地板上。蹲在鞋柜旁的猫儿轻轻地叫唤了一声。就让她慌张地跑回自己的房内。她无法把所有的仇恨源于那把用来切水果的刀上。她做不到,换上别人也无法做到。

  此时的程远方在小镇上纠集以前一起的十几个伙伴,把他的主意说了,老黄早就已经同意,这伙小弟当然是点头的。他现在想来实在是过于胆大,那个姑娘叫四季,镇政府下班的时间是下午6点半的时候,下班后就会去镇政府大院后面的宿舍里休息,然后去餐厅吃饭。程远方早就打听好,这个姑娘有晚饭后出去散步的习惯,大约是晚上8点钟以后。他们就埋伏在镇政府的门口,遥遥地等着四季出来。时间已经接近9点,就在失望的时候,四季穿了宽松的一身裙子,脚上搭着一双拖鞋慢慢地走了出来。在小镇的中心街道的十字路口,有一家通宵营业的台球厅,台球厅里也有老虎机、游戏机,还有一个小超市,在周边是一些亮着灯的服装店和零食摊儿。再往前行就是小镇的电影院,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关门,荒废了多年。从镇政府出来到十字路口,有一两百米的距离,虽然有几盏路灯,但是两侧胡同穿插,掳一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问题,程远方的计划是把人掳到后,先抗到废弃的电影院里,再伺机行事。

  四季如往常一样走出来,并未觉得今晚与以往有何不同。待到头上被重重地击中昏厥过去,心中还在兀自想是去哪家零食摊上闲逛。此时早已有人在胡同里骑着摩托车守候,一个人把四季扶上车子,随后坐了上去,摩托车一声轰鸣在黑夜里瞬即离去。

  程远方等人见已经成功,便赶往镇长的家里。镇长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晚上聚众打麻将打发时间,一般都是招呼些亲朋或同僚过来,而老婆那个长着一张南瓜脸经常大声在街道上斥骂的肥胖女人,则是看一会儿电视后即去后院的卧室睡觉。这个时候镇长正在热火朝天的麻将桌上吆三喝四。如此以来,程远方就有了下手的机会,等着镇长打得热乎,镇长老婆关灯入睡以后,他们伺机进去用同样的手法把人掳出来放在了隔壁的另一间卧室里,然后把在电影院等候的四季放到镇长的床上。

  四季的衣服全部解了开来,那晚镇长回家以后,照旧没有开灯就上了床。他摸索着身边的女人,虽然感觉已经大有不同,还是照往常一样翻身上去。

  那晚的好戏是从四季的清醒开始的,她的尖叫估计让整个镇子的人都听见了。最先反应的还不是镇长,而是镇长的老婆。她惊恐地跑进本应是自己的卧室,灯光打开,一切大白,年轻美貌的四季光着身子站在床下,镇长则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子。

  一切都已是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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