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疏雨乍歇,柳色蒙蒙,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羣鸎乱飞,山水都是一派惨淡的浅绿。
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百舸待岸,马车云集。
红绸从甲板上铺下来,一路迤逦到远处。
“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
湘云叹道,“我今儿算是见识了,好豪奢。”
宝钗不言语,撩开马车帘子一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着外面远处出神。
据说桓王妃似乎是并不乐意探春远嫁外藩,但是探春选了跟从南安太妃,她也无法。
南安太妃如愿以偿,志得意满,她素来与桓王妃不合,本来就立意要气她,加上探春现如今是那位少年太后的亲妹子,自然是一应排场,都铺陈得足足的,不惜靡费,倒真好似是嫁女儿了。
荣国府这边,探春虽然是妾生女,也得王夫人的爱重,贾府中人更怜惜她一去路远,又不甘落于南安太妃之后,该有的嫁妆半点没少,还给她添了不少。
从贾府门口到这岸边,一应红木的妆奁,锦缎、绣匹、乃至猪油米面,牛车马车装了长长的几条街,引得人潮拥挤着来看。
据说,等船到了南边,还有不少的金银珠宝等着她。
贾府众人浩浩荡荡前来相送,乱七八糟的议论是少不了的。
妇人嘀嘀咕咕:“听说桓王妃当日特意来府中劝过三姑娘,说是太后自有方儿,叫她不要远嫁。”
“南安太妃找上门来了,不远嫁可怎么办呢?”
妇人的声音:“你傻呀,当今太后是我们家大姑娘,要是能不远嫁,咱们大姑娘自然会给安排一桩好婚事。”
喜乐绕耳,这些悄声说话的声音也层叠地递了进来。
侍书担忧地看了一眼探春。
许是忧虑过度,探春今日的脸色有些病态的白,闭着眼睛忍耐着什么,并没有发作。
实际上,探春心里盘桓着另外一桩事,并没有将外面的声音听到耳朵里去。
她缓缓地攥紧拳头,掌心一片濡湿。
昨日她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张纸条,谁也说不出那张纸条是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自己的枕下。
纸上用朱砂写着一首诗:“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瘦金体的红字,一笔一划尖锐得刺目,铁画银钩,像是要直直地捅进人的命里去。
她本不必在意,可现下正是清明时节,马上就要去江边登船离乡。这几句荒谬的话就像一场不祥的预言。
小孩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来,小丫头嗓子嫩,也不知道压着点声音,不避不讳的,好奇地问了:“那三姑娘怎么竟不干,还是要和藩呢?”
“怎么竟不干呢?”妇人讥嘲地学了那小孩的话一遍,神神秘秘道,“那就是你们不懂了,三姑娘是个心大的,她怎会甘于做个至高五品的诰命?”
小孩吓了一跳,尖着嗓子惊声叫了起来:“我的妈,五品的诰命还不够呀?”
“嘿,没见识!”妇人嫌弃的声音。
用一种看透了的语调,得意扬扬地:“我们家已经有一个王妃了,少不得哼,三姑娘不服气,要打个擂台,自然要再挣个王妃回来。”
探春闭着眼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她和桓王妃最后一次坐在秋爽斋那小院子里喝茶,她拿着那纸条,给了桓王妃看。
桓王妃那艳若桃李的笑脸第一次真正沉了下来,那张纸捏在手里,几乎被她的指甲掐破。
阳光从枝丫里透下来,落在字纸上,白得明晃晃。
桓王妃将那句生于末世运偏消颠来倒去地轻轻念了几遍。
敛了笑意,直视着她的眼睛:“探春姑娘,我需得再告诉你一次。此行极为凶险,并非玩闹,也不是你们素日里结个诗社管个家那么简单。”
“你要做好有来无回,从此骨肉分离的准备。若事不成,许就要香消玉殒,命丧黄泉……”
"三姑娘!三姑娘?!"
马车在江边停下,天色一碧如洗,江水浩荡南征,南安太妃和桓王妃在岸边站着,含笑地说着话。
宁荣两府的人团团围着,互相恭维应酬。
妇人走到马车前来,车停在这里等了半天,马车里也没有动静,便有些纳罕,“三姑娘,该下车了,不要误了吉时!三姑娘?这是怎么了呢?”
秋爽斋小小的庭院里,天空被院墙切得细碎。
阳光却仍旧是朗朗地普照下来,落在人的脸上身上,暖意融融。
桓王妃白玉样的脸庞在阳光照耀下宛如轻雪,她轻启朱唇。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宛如魔咒:“只要你不上那艘船,后退一步,告知我一声,我随时仍有办法替你转圜。”
“是嫁给高门,诸如粤海将军邬家、北静王也好,还是小贵之家,诸如六品的青年才俊,今科的三甲进士相守一生也好。我都可以想办法。”
“可你若是上了那艘船,开弓没有回头箭,便是生是死都怨不得旁人了。探春姑娘,明儿这船是上也不上,你可想好了?”
“可想好了?!”
探春睁开眼。
江声滔滔地传来,浪涛拍在岸边礁石上,苍茫古老的涛声显出天地的广阔。
马车四壁密不透风地垂着绣缎,只要掀开这车帘,外面就是栉风沐雨,刀枪无眼,风霜雪剑,江水无边,山河浩荡。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递给侍书,决然道:“我们走。”
侍书轻叩三响,随行的婢女鱼贯而上,摆脚踏的摆脚踏,打垂帘的打垂帘,两个婢女垂手躬身侍立马车外,静候车里的人着侍书扶着出来。
一双蔻丹小鞋露了出来,接着是玄色的袍角一闪而过。
丹橘色绣牡丹的裙摆从妇人面前划过,金丝的光随着步伐细细碎碎落到人眼睛里,又停了下来,她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探春原来也静静地看着她。
探春的身量高大,这淡淡一瞥竟显得有些居高临下。
妇人一下子竟有些被吓到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呀……那就,那就不是一双姑娘家的眼睛!
平静、镇定、宏阔,显然她是听到自己说的那些话了,但是却云淡风轻的,像是老鹰在看蚂蚁,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透着煊赫的威势。
妇人的腿竟然有些发软。
“一路光听着她吵吵嚷嚷的了。像什么样子。”
探春站在她面前,简慢地开口。
微微抬起下巴,将她一指:“聒噪,带她下去,不许跟去。”
侍书有些犹豫:“这是太太选好的,带在路上照顾饮食起居,多一个不多,不如……”
不如就这样算了吧,反正平时也见不着,倒没得打了太太的脸。
“太太总叫人蒙蔽,用这起子糊涂人。”
探春不为所动,很坚持地重复了一遍:“现在是我说了算,她不适合跟着,带下去。”
侍书只劝这一次,见探春坚持,便立即依言而动,上前去要令人将这妇人带走。
刚擒住了那妇人的膀子,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止步犹犹豫豫地问道:“既如此路上的吃食谁来管呢?总该找个人来,这临时的,去找谁呢。”
探春有点头疼,捏了捏额角。
还没有上路,就有了这么些没完没了的麻烦事。
“你就去问问……”
“找什么人?不高兴用她正好,那就来用我的人吧。”
桓王妃不知道从哪里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背着手将探春上下打量一番。
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姑娘,眼睛弯弯像一只狡黠的白狐:“决定好来了?”
探春郑重地点点头。
桓王妃拊掌笑叹:“真是个傻丫头。”
“你们家不缺钱,南安太妃更有钱,独独桓王府没什么钱。我和你相识一场,作为长辈,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桓王妃理直气壮地给自己的不出钱找补:“就多给你些桓王府的老人作为陪嫁,如何?”
她向旁边的仆从堆招了招手,将一个极其美貌的女子喊到身边。
桓王妃一抬手,将她推到前面来:“这位,是林四娘,桓王的姬妾。”
“这是我们家的将军呢。”
桓王妃很是自豪的样子。
虽然很难理解她为什么会为一个姬妾这么骄傲,但这人素来奇怪,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她的语气像是在炫耀,得意地翘着尾巴:“在我们府上,都尊一声姽婳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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