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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和亲说到底是两国邦交大事,礼品单子流水一样送进宫里去,叫那位年少的太后过目。

        这差事本是贾琏的,太后却差人来府上,弱弱地说了句:朝堂之上,垂帘听政是一回事,深宫里面,终归得受女德的拘束,不方便见外臣,就叫女眷进宫来吧。

        王熙凤葱白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桌面,一贯能说会道的丹唇紧抿着,目光定定地盯着桌上白玉鎏金的鸳鸯酒壶,仿佛罕见地陷入了某种沉思中。

        大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熙凤的眼波立即流转了一下,警觉地看向门口,直到看到来人,她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立即起身行礼:“妾参见娘娘。抱琴姑姑。”

        元春淡淡地嗯了一声落了座,看向熙凤的目光温软和煦:“家里一切都还好吧?”

        “回娘娘的话。”

        王熙凤一五一十地答了:“托娘娘的福,老太太、太太身体都还好,只是时常念叨着娘娘,天子殡天,我们这些人是不消说的了,可怜娘娘在深宫里,家里人又不能相见,如今不定怎么难过呢。”

        元春含笑挥了挥手:“你不必说这些场面话来哄我,看着跟真的贤良淑德似的。”

        她凝视王熙凤,目如幽潭,心思深不可测:“我从前只知道抱琴是你们安在我身边的眼线,因此平素一概行动都瞒着她,也不曾放心思在她身上。如今细细地盘问起来,才知道抱琴同贾家传递宫中信息,这中间接头打点的人,竟然是……你。”

        元春挑起唇角,端起茶盏,懒懒散散向后一倒,悠悠道:“这些事情,家中的男人们怕是一个都干不出来,你倒是胆大包天,敢把手伸到禁中来。”

        熙凤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因此看不到元春脸上那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就算看得到,她也决计不会往赞许的方向想。

        她这趟被点名召进宫中,虽然早已心中有数,但是听到这句话被元春毫不顾忌地点出来,刹那间也还是冷汗涔涔直下。

        伏地叩首谢罪:“娘娘明鉴!妾不敢!且不说妾哪里敢探听宫中消息,禁中戒备森严,妾就是有心探究,又哪里真的能知道些什么。再者说,妾只是一个妇人,知道了这些消息,既不能升官又不能发财,至多不过是想知道娘娘过得好不好,宫中公公来时需得打点多少银两罢了。”

        元春听着听着神色一凝,接着忽然冷然笑起来:“戴权也时常去宁荣两府要这要那的吗?”

        扬起下巴问阶下侍立着的抱琴:“你前儿跑来景乾宫找我,当时是不是也是路上碰到戴权,他同你说了些什么?把你急成那副模样。”

        抱琴回忆起那天,仍旧有几分瑟瑟:“那日,戴公公说,陛下命他去赐娘娘死。”

        元春放声大笑,笑得肩膀都在抖,笑够了才将神色骤然一冷:“他倒是会拿这些话恶心我的人。”

        熙凤本是最能笑敢笑的人,饶是如此,也让元春给笑傻眼了。

        她愣愣地看着本朝太后笑得疯癫,心中诧异,不敢不笑,也不敢陪笑,悄悄抬眼揣度抱琴的脸色。

        然而抱琴也是一脸茫然,完全看不透元春在笑什么,和王熙凤大眼瞪小眼。

        元春高昂起下巴,眼底恢复了一片平静,说出口的话却不吝平地起惊雷:“王夫人,你可知道到底是谁赐了谁死?”

        一语既出,王熙凤心如擂鼓,大胆的心思从脑子里冒出来,连带着手都有些发抖。

        这种皇家秘辛,是个人都知道,沾染不得的,更何况精明如她。

        她心知肚明本该装糊涂,恭维两句太后和先帝伉俪情深,然而刚刚元春那句“看着真跟贤良淑德似的”触动了她。

        鬼使神差的,她轻轻冒出一句:“……谁还活着,就是谁赐的死……呗。”

        语毕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这句话却仿佛很好地取悦了元春。

        她再次仰头大笑起来。

        她晨起懒得梳妆,云鬓松散,这一下花枝乱颤,更是直接笑得冠划钗溜,活色生香。

        “好,好,好。”

        元春扬眉笑着,连着叫了几个好:“好你个王熙凤,真不枉了祖母叫你这一声凤辣子。”

        王熙凤话说得大胆,元春这几声好却叫得更是石破天惊。

        她望着元春,心思一转,感到隐隐约约的激动,一颗心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过了好久,竟也陪着轻轻笑了起来。

        元春笑够了,才唤了声起:“别跪着了,说起来也是我的嫂子,跪来跪去的,叫人折寿。”

        她往椅子上一靠:“我如今要你去办两件事,这头一件,探春嫁去安南,是南安太妃和桓王妃做的主,那桓王妃吴昉想来还在躲在你们家找乐子,你回去了告诉她,让她不要逗我们家孩子,赶紧滚进宫来,我有事找她。”

        王熙凤点头应是。

        元春笑眯眯看着她,光看王熙凤那一双丹凤吊梢眼里精光流转,就知道这人刚刚被吓得停转的算盘,此刻又开始在肚子里拨得噼啪响。

        “这第二件事嘛。”

        她并没有道破,看了王熙凤一会,掩下一点顽劣的笑意,方缓缓地说:“我问你,你可知道先帝设下的承秘司?”

        “姑娘可曾听说过青州桓王府上的娘子军?”

        探春瞠目结舌:“并不曾。”

        桓王妃对她说林四娘在府中尊一声姽婳将军的时候,她只当是说笑,或者是什么别号,便如她叫“蕉下客”,林妹妹叫“潇湘妃子”一般。

        难道,难道这玩意是真的?

        这世上,除开那些传奇话本,真的有女人做将军,女人打仗的事情?

        探春踌躇道:“我只知道昔日李唐的平阳昭公主,当年唐高祖李渊举兵而反,李渊的女儿,平阳昭公主,召集山中亡命,独设幕府,起兵以应,打退隋军,攻城略地,会师渭北。她统帅的军队便被称之为娘子军。难道是这个意思么?”

        林四娘颔首而笑:“姑娘聪慧。只不过,平阳昭公主的娘子军,只独独她一人是女的,余下的仍旧是些男人。我们的娘子军,从上至下,大半都是女子。”

        “我。”林四娘骄傲道,“便是这支娘子军的将军。姽婳,是我的雅号而已。”

        “……”

        探春看着林四娘,无语凝噎。

        眼前人的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肤色,头发微微地有些曲度,一低头的时候,发丝拂过精致的下颌线,衬得五官越发美艳锋锐。

        微微笑着看人,深邃眼窝里,一双和桓王妃一脉相承的狐狸眼弯起来,薄唇轻轻抿着,便宛如一柄快刀出了鞘。

        她方才和林四娘交谈片刻,早就知道这人的胸襟、见识,远在一般人之上,桓王妃离经叛道,养得手底下的人也锐不可当,是天生的战士。

        没想到他们府上是真真正正地养了一支军队。

        ——桓王府到底想干什么,造反吗?!

        “不必惊讶。”林四娘看着探春的样子,抿唇轻轻一笑。

        “先帝和众臣早就知道我们家府上养了数支亲兵,却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盖因这些都是娘子军。”

        “他们写诗叙述这件事,都是用的霜矛雪剑娇难举这种句子,只觉得是桓王好色,有些特殊的爱好,做了件风流雅事,并不觉得这种摆设一样的娇兵,能干什么大事。”

        “这么些年,姑娘还是第一个听说这件事后,露出这种如临大敌的表情来的人。”

        探春:“……”

        “不过这便有一个好处,就是容易混入任何地方,也不会引人注目。譬如……”林四娘伸手向后一指。

        “姑娘虽说是和藩,却与本来的和藩不同的,不是棋子,而是要去安南,做下棋的人。在安南为我们夺得一席之地。”

        “我们桓王妃相赠给你的,这满船陪嫁的仆妇,整艘船上,其实全都是潜伏着的,我们自己的娘子军,来保证您好好下棋。”

        整艘船

        探春:“……”

        这消息过于离谱,以至于探春面无表情地反应了好一会儿。

        等等!

        但是,这已经不能叫潜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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