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六年前。
当天夜班，小沈就回到了医院。
“哟，回来啦？”黄医生一进值班室，顺手在他的卷毛上揉了一把。
“别摸我头发。”沈乐天一缩脑袋：“又不好看。跟羊毛似的，明天我就剃了去。”
“诶呦？”黄医生惊奇地退回来，好奇地打量他：“咱们天天这是没少吃爱情的苦啊？”
“不用安慰我，已经看透了。”沈乐天苦着脸说。
“安慰你？”黄医生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你未免把姐想得太善良了。”
一小时后，黄医生召集在值班的所有护士姐姐，把沈乐天堵在值班室里。
还特么带了瓜子饮料矿泉水。
小沈有些不知所措：“不是，姐，你不查房吗？”
“为了听你的八卦，姐火速把房查完了。”护士姐姐竖起一根拇指。
“那……”沈乐天转向另一边：“姐，你不是一堆报告要写吗？”
“所以抓紧时间啊，快快，说出你的故事。”黄医生撕开奶油瓜子的包装。
小沈一捂脸，带着哭腔：“那我可开始说了——”
沈乐天同学的情史，说起来很玄妙，但其实也很简单。
六年前，他在医药大学读大一。那年夏天热得要命，他跟其他新生一起参加入学教育。
其中有一项消防学习，学灭火器的用法。
他记得那天他们班排在最后，轮到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日头暴晒，操场上弥漫着一股塑胶气味。
教官拉来了很多灭火器，大家轮流灭掉火盆里的火，每个人都要做一遍才能走。
这么热的天，每个人都想赶紧做完去吃饭，纷纷往前面挤，灭火器根本不够用。
只有沈乐天往后走，想在树荫里等其他人做完再去。他懒得跟别人争。
然而这时，他突然发现面包车旁的角落还遗留着一只灭火器，无人问津。
他拿起那只灭火器，掂了掂，挺沉的，好像没什么问题。
于是，沈乐天提着灭火器走到火盆前，按着刚学的方法拔下栓子去压手柄，不知为何却压不动。
他两只手用力去压，手柄总算动了，却发出奇怪的“嘶”声。
他正纳闷，就听见耳边一声断喝：“躲开！！”
他的手好像被人踹了一脚，灭火器掉在地上，接着只听“嗵”的一声炸响——
那只灭火器爆炸了！
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沈乐天已经被一个年轻教官扑到一边按倒，躲过了气流的冲击。
漫天纯白的干粉屏蔽掉了世界上其他的事物。
身上那人紧紧贴着他，以至于看不见全貌。
他只能看到那双极黑极黑的眼睛。
看着很凶。
但是也很单纯。
他们间的对视只持续了一瞬。干粉散了，其他教官和辅导员纷纷聚过来查看。
那个小个子教官咳嗽着爬起来，闷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疏忽了。”
见没有人受伤，辅导员松了口气，开始数落沈乐天：“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刚才不是说了拔插销之前都要看压力表吗？那瓶就是压力过大才放一边儿的！幸亏这个只损坏了喷射装置，要是整瓶儿炸开了，重伤的都有啊！哎呦真是吓死我了……”
这声音吵得沈乐天脑袋发疼。他站起来，目光越过围过来的同学们，跟上那个教官——很好找，别的教官都一身黑衣，只有他身上沾满了白色干粉。
小教官被那个年长一些的教官叫到面前，好像挨了顿训。
接着，他跟其他教官一起整理器材，装进箱子里往车上搬，时不时还呛咳几声，表情有些郁闷，但也没抱怨什么。
沈乐天很想过去跟他说句话，要说谢谢……又好像不止是谢谢。
然而辅导员还在跟他们强调安全的重要性，从灭火器讲到实验室，又讲到不准在宿舍用电水壶……等到他们班解散，教官们早已离开了。
夏末空茫的蓝天下，沈乐天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悄悄把手臂抬起来，去嗅那个人刚才握过的地方。
暑风吹过，还夹杂着隐约的薄荷香味。
幸运的是，沈乐天又再次遇到了那位小教官，就在离学校两个地铁站的派出所附近。
派出所对面有一家肯德基。坐在二层靠窗的位置，刚好可以看那个人穿着警服进进出出。
那时他正处于很迷茫的阶段，整天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一有空就去那里写作业。
日复一日，写到梧桐落叶，写到杏树开花。
一个学年过去，沈乐天考到了全系第一，却没敢跟小警官搭一句话。
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已经很多天没见过那个人了。
沈乐天领悟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对方很可能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
而他甚至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这场考试，他不及格。
小沈痛哭着揉着自己的自来卷：“呜呜呜所以我真的特别喜欢他……我以为能再见到他就说明我们很有缘分呢……”
“噗。”黄医生无情地吐了一片瓜子皮：“差不多行了啊，这段儿说八百遍了，快进快进！”
“我想总结一下，因为我再也不会提起了……”小沈抹了把泪：“后来啊，就是我来城南这边实习，又碰见了他。”
“知道。”旁边的护士姐姐接道：“遇上那天还挺妙的是吧？可见你们确实有缘分。”
“那天是在地铁站，我远远地看见他，赶紧追着他出站，却发现他居然进了一家婚介所……我也溜进去假装排队，就听见他在登记征友，说不要岁数比他小的，也不要a。当时我心就凉了，但看到介绍所也没要什么证件，就试着谎报信息也登了一份。你们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啊……”
“不至于，你又没瞒什么大事，不就是岁数小点儿嘛，我还巴不得找年轻的呢。”护士姐姐安抚道。
“可是……”沈乐天摇头：“我觉得他就只想找个合适的，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他还说我是儿童套餐！我查了，儿童套餐里根本就特么没有甜玉米！他就是侮辱我！”
小沈哭得真情实感，姐姐们也纷纷低下头，掩口作黯然状。
但是肩膀狂抖。
小沈发现了。小沈无法接受：“你们笑我？！”
“不不不，”黄医生眼泪都快憋出来了：“我们，受过专业训练……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
“咳，”善良的护士姐姐率先调整好情绪：“别那么悲观嘛，你们之前不是都挺好的吗？”
“是啊。我们一起看电影、一起逛公园……我们每天都聊天，第一次出去他就让我牵手……我们还约好一起去桂林……”沈乐天发出一声叹息：“假的，都是假的。他心里一直讨厌我，只是着急结婚才哄哄我。”
“才不是呢。”护士姐姐摆手：“就尹警官那条件跟那要求，符合的不一抓一大把？完全可以挑个喜欢的，犯不着哄你。”
沈乐天动作一顿：“……是吗？”
“那可不？我要是他，就一次约八个，让他们集体面试，选出一个优胜者进入试用期，哈哈哈哈哈。”
“就你会做梦！”黄医生搡了她一把，转向沈乐天：“我看他对你也不假的。那天晚上，你是没见他多着急。”
“可是他……”沈乐天皱眉。
“俗话说，”黄医生打断了他：“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omega自我保护意识都很强的，不是真心喜欢谁陪你过易感期啊？还随便让你抱？你真当他是为人民服务啊？”
沈乐天呆住了，愣了一会儿才说：“那……那他为什么那样说我？为什么一直拒绝我？”
黄医生思索了一阵，打了个响指：“过敏，肯定是因为过敏。”
“因为过敏……就可以说我像儿童套餐？还说我头发像羊毛？还说我找不对——”
“找不对什么？”
“……说我找不对红绿信号灯中间那个微妙的间隙。”
“很容易理解啊。”黄医生往椅背上一靠：“无非是不想耽误你，所以用言语伤害你，逼你放弃嘛。”
“为了我？”
“当然啦！”护士姐姐两手捧在胸前：“虽然心里比谁都要爱你，奈何命运注定要把你们分开。所以他不惜忍痛说你是儿童套餐……就是为了放你自由，转身自己承受伤痛。”
“真的吗！”小沈激动得一拍桌：“太感人了！不行！明早我就去找他！”
黄医生却发出不和谐的声音：“哕！太——恶心了！”她拽住已经兴奋得站起来遛圈的沈乐天，“去什么去，哪儿也别去！你想以后天天进急诊室吗？”
她强行把小沈按回椅子上：“不把过敏的事儿解决，你去再多次也没用！”
沈乐天摆手：“嗐，我会去治哒。”
黄医生揉揉他的卷毛：“天天，虽然我很愿意嗑你俩cp，不过呢你应该知道，按现在的技术，对过敏症最有效的建议只有一条：远离过敏源。”
“对信息素过敏又那么少见，只怕你就算去治也难有什么效果。尹警官肯定也是考虑到这点。就算你能砸时间进去，人家也未必肯等你。”黄医生的声音越来越低：“你……要好好斟酌。”
沈乐天却毫不在意：“他真不等了再说呗！再者说，医学之所以存在，不就是为了让世界上少一些无奈的事嘛！”
黄医生有些意外：“嘿，你倒是心态好！”
“我只要知道他不讨厌我，就什么也不怕啦！”沈乐天笑嘻嘻地说：“那就麻烦姐姐们帮我打听下有什么治过敏比较靠谱的前辈！”
“这个嘛，目前西医在这一块儿没什么能治本的办法，你要是肯花时间，可以咨询一些有经验的中医。”
“有经验的中医……”沈乐天掐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一拍桌：“对啊……我去找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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