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山寺
山道狭窄，许岚夕捡了条近路，挑灯向前走。
前世京城离乱时曾在山中躲避追兵，渐渐找到条小道，直通万安寺后门。只是这路人迹罕至，较为幽僻。
路旁的竹林上有松鼠窜动，深山的湿气在树叶上结了一层薄路，浸润划过的衣裳。
前方，万安寺的灯火在黑夜中凸显出来，万安寺上面还有几个寺庙，只灯火隐约，只一点而已。
忽然听到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许岚夕回头，见一点灯火向上行来，越来越近，便停下脚步，在旁边厚枝密叶里藏身。
待那人走进一看，却是崔钰。
他背对着自己，向前看去，好像在寻找自己的身影。许岚夕往他背上一拍，他登时吓了一跳。
“你跟着我干什么”
“许姑娘一个人上来，我也不放心。现下已经遣人送消息给镇国侯府，说许小姐在书院夜读。又遣人去把我府中几个仆役唤来，想来不会有事。”
二人一边走一边言语。
许岚夕微微一笑，“你遣人，派的是谁”
“此时诸位同窗都早已归家，我只让寒湘回王府时去镇国侯府知会一声。”
“你这可是大大不对了。”
崔钰疑惑，不禁问道:“有何处不对”
“第一，李寒湘平日里是个不近人情的，如今爽爽快快帮忙，是因为到我府上正好见我姐姐了，你这叫平白送了机会。第二，你我二人晚夜单独相处，此后难免风言风语，李寒湘这叫落井下石。”
崔钰听许岚夕诋毁好友也并不着恼，“寒湘于仕途上确是急功近利了些，可也不是事事有心机，许姑娘不必事事多虑。”
许岚夕微微一叹，谁都不会比她更了解李寒湘的秉性，前世为了庶姐连发妻都能折辱痛骂的人，拿好友的名声做点文章自然不会手软。
二人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山腰中的万安寺便在眼前。
旁边的一块地被开垦做了菜地，此时种了一些时令蔬果。刚走到寺下，便听得上面人语。
因是从小路上来，正背对了菜地中的人，二人并未被发现。
许岚夕悄悄熄了灯。
一个灰褐色短褂，长脸长须的男子择了一把油菜、芹菜，甩了甩上面的水珠，把菜扔入篮中，转头向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说道:“我们干这勾当，若是让镇国侯大人知道了，那可大大不妙。”
另一人说道:“若是让高相千金知晓我们没有办成这事，那才教大难来临，插翅难飞。办成了之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谁还管我们是谁。”
“高小姐是让我们拐了镇国侯府的小姐，可这只是一个丫鬟，可如何同高小姐交代”
“得了吧，林公子既然扮了那丫鬟的情郎，把她引上来自是不费吹灰之力，我们却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小姐拐上来”
“只望那小姐自己寻觅了上来，好让我们完成了这差事。”
二人在菜地间支了个铁锅，打起火折子生火，把菜扔进锅中，那锅中还煮了一块腊肉，顿时香气四溢。
他们奉了高锦绣的命令来拐走许岚夕，却不敢在书院直接动手，只盼许岚夕上来寻丫鬟。但此时天色已晚，二人唉声叹气，均未抱太大希望。
崔钰抓紧了许岚夕的衣角，往下偏头，示意悄悄原路返回。
他听到这话语，已明白是高锦绣对许岚夕怀恨在心，要使诡计。
他在书院中见过小荷和一个黑纱遮面的男子在莲花池畔相谈甚欢，神态暧昧。又见小荷跟着那男子上了山，便以为小荷一时与情郎相会忘了时辰，这才跟了许岚夕上来想看点热闹，浑然没想到会有危险。
许岚夕却是悄无声息地向前行去，压低身子埋在草叶中，透过缝隙正见小荷被捆得像个粽子似的睡倒在一旁，嘴里塞了一团布，神情惶恐。
不多时，寺庙另一侧绕过来一个戴黑纱斗笠的男子，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身手敏捷，抓了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扔到地上。
许岚夕见那男子赫然便是苏三，登时明白今日自己的书信被当众宣读，苏三带头嘲讽，高锦绣记了账，怀恨在心，只是不知要如何个报复法。
那劲装男子朝煮菜的二人瞄了一眼，冷笑道:“高小姐吩咐的差事是拿那镇国侯府小姐，如今人没拿到，你们倒有心情煮菜吃饭。”
“林公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还不只是扮了这丫鬟的情郎才引了她上来，那镇国侯府小姐一直在书院不出，我们一去，闹出点动静来那可大大不好。”
油光满面的那位伙计问道:“对了，林公子好大的本事，竟然能将苏尚书的儿子给抓住，且说给兄弟们听听是如何抓到的。”
黑衣男子朝苏三踢了一脚，“这纨绔离了书院便差开小厮，自己一个人跑到勾栏听小曲去，那还不好拿”
长须那位谄媚地笑道:“当然，那是林公子的地盘，这纨绔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公子的手掌心。”
三人谈论毕，唤作林公子的那位便让其余二人到前门路上张望。
崔钰急得面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他从小锦衣玉食，从未见过如此险事，也不知若是贼人知道尚有旁人在场，会不会杀人灭口。
余光看向许岚夕，她却镇定自若，面上还带了一层薄薄微笑，看似早有打算，毫不惊慌。
再过一会，那林公子唤了一声，“且就这样罢，咱们捉不到那镇国侯府小姐，便说与高小姐，酬金砍半。咱们还平白送了她一个丫鬟，她也不亏。”
长须男子和油面男子早不想等，待林公子拿定主意，便欢喜一声，纵跳上了菜地，一人拎起小荷，一人拎起苏三。
林公子走上前去，松了苏三的绑，冷声道:“脱。”
苏三不知何意，嘴里还塞了团布，作声不得，只不住跪地求饶。
林公子对着两个男子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上前，将苏三上衣脱得精光，外裤也脱了，只剩一条亵裤。
林公子上前，把小荷的衣裳粗鲁拉下，小荷半个肩头露了出来。
小荷是个黄花闺女，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再加之情郎先前对自己甜言蜜语，忽然之间却变了一副样子，不由得泪水盈满眼眶。
长须男子已经把小荷和苏三捆在一起，等待林公子的指示。
“便把他们放到万安寺的佛堂中，待明日众人前来礼佛，便可看这苏尚书家的公子和镇国侯府的丫鬟在此不规不拒，行那苟且之事，冒犯佛祖。”
旁边二人领了命，嘻嘻哈哈地将小荷和苏三提到围墙旁，脚朝旁边一堆木材上一撑，便跃进寺中去。推开正殿房门，把桌上供果倒入囊中，放了小荷和苏三上桌。
复又跳出墙来，听那林公子指示。
“且等着高小姐明日奖赏，咱们就此下山。”
得了命，三人便一前一后绕过围墙，朝寺门口那条路下去了。
许岚夕见人影踪迹全无，从树叶遮挡出露出头来，招呼了崔钰跟上。她行至寺旁，也像之前二人般踩了柴垛往上窜。
刚攀到墙头，身后便有硬物砸来，正中后背，差点把她砸下墙头。
愠怒着回头看，却是先前离去的林公子，此时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掂玩着一个石头。
他面容罩在斗笠中看不清楚，声音显是十分得意，“早听得下面有动静，若是让你跑进了草丛中反不好找，现下果然自己出来了。”
许岚夕笑道：“这寺中僧侣上百，我高呼一声人人听见，你又能奈我何？”
“你是想让人出来看你和姘头深山私会呢，还是想让人看你丫鬟和一个纨绔衣冠不整玷污佛堂？”
许岚夕看到底下崔钰，才想到林公子说的姘头是他。
“那你觉得我是想让你绑了我去佛堂和苏三一块等明日众人发现，还是想让人看到我在这儿幽会？”
“被捆还可说是被人陷害，不过丢些脸面罢了，幽会到底是心甘情愿，否则黑灯瞎火，怎的你俩偷偷摸摸地上来？”
许岚夕只觉这林公子强词夺理，夹缠不清。
说话间，林公子从地下捡起几个石头朝许岚夕扔过来，他扔得迅疾异常，只许岚夕毕竟前世上过沙场，多了几分敏捷，石头一个也没打到。
许岚夕跳下墙来，从木柴堆里抽了一根粗长木棍，便三步并作两步朝林公子攻过来。
她自小学习武艺，前世十多年经久不辍，即使现在年纪尚小，体力较弱，但经验十分老道。
林公子便也捡了一根木棍相斗。
林公子只听过许岚夕会点腿脚，但左右不过是些皮毛，浑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她一出手倒能和自己纠缠，似乎还占了上风。
几十招过后，林公子浑身冒出冷汗，心想今晚倒是吃了大亏，时间一长也讨不了好处，不如早些溜走。
脚步刚动，身后棍棒便袭来。他弯下腰，棍棒擦着头皮撩过。后衣领已经被揪住，许岚夕的手劲很大，一时挣脱不得。
他心下主意暗生，哎哟一叫，从怀中拔出小刀，向许岚夕手腕扎去。
许岚夕一时不留意，便要被他得手。谁知旁边崔钰呼叫一声，扑了过来，那刀错开，往崔钰臂上扎去，扯出了一个长口子。
林公子从地上爬起，慌忙下山去了。
许岚夕被崔钰扑倒在地，跌得头痛。抬眼一看，崔钰手上伤口已经滴滴答答流出血来，浸润了她的衣裳。
她皱眉，“你为什么过来？”
崔钰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倒是觉得这姑娘有点奇怪，“看你要受伤了，所以来救你啊。”
抬眼一看，姑娘的眼睫又长又密，像蝴蝶擦过蓬草一样轻轻颤动。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本来是很惧怕的，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扑上去。
许岚夕撕开薄袖，撩起崔钰的袖子替他包扎。
完了后告诉他，“我进去救我的丫头，你就在草丛里藏好，可别让苏三看到我是和你一块来的。”
他知道苏三是个嘴大的，若是看到他们二人在一起肯定会四处说嘴。可不知怎的，忽然生出几分想要让苏三看到的心情来。
许岚夕到内殿给苏三和小荷解了绑，小荷眼睛红红，已经哭过好几轮。苏三面如土色，心想今日刚刚嘲笑过许岚夕，今日情形被她瞧了去，不免要大做文章，好报自己的言语之仇。
谁知许岚夕只是把他拉上墙头，说道：“苏三，你若厌恶李寒湘也不用借了我的名字去嘲弄，你把他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放到一起，不是在侮辱他，而是在侮辱我。”
苏三羞愧难当，道了声谢，许岚夕便让他先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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