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离开
顾络绎并未在尤嘉的精神图景里作过多的停留，等到这人的精神情绪稳定下来，他也自然而然地退出。
但是，回归现实世界，这种尴尬的氛围依旧蔓延着，好像只有那个对这事一无所知的人置之度外。
小房间内弥漫着红烧牛肉味，博士趴在操作台上“斯哈斯哈”吸着泡面。
研究所的人集体躲到地下室，b区食堂没开，他只能从物资处搜刮几碗泡面回来。
面条劲道爽口，他吃的满头大汗，大快朵颐之时，他还不忘问候身旁两人：“你俩不饿吗？”
他指了指桌面的两碗泡面，又指了指酒精灯上烧杯里沸腾的白开水，好心道：“吃吧，不要钱，刷的是我的卡。”
顾络绎和尤嘉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一个靠在书架旁，一个坐在书架前的椅子上，表情凝重，看不出任何情绪。
博士圆眼珠滴溜溜地转，厚嘴唇一开一闭，油光水滑。他一边嚼面条，一边思考，打从刚才那“一眼万年”后，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很微妙。
他端起泡面桶，喝干最后一口鲜美的汤汁，从身后的盒子里抽出一片试纸擦了擦嘴，再扔进泡面桶里。
他起身端着另外两桶未开封的泡面放到书架前的红木桌子上，好心嘱咐道：“吃吧，不吃没力气逃跑。”
墙角的钟滴答滴答的响，这两人还是没一个人回应他。
“好吧。”博士耸了耸肩，诚实道：“我承认，不是刷我的卡，刚才从电梯上捡到了另一张卡，就借用了。不过那家伙很有钱，卡里余额多着呢，人家不会在意这些小钱的。”
博士拍了拍自己的圆肚子，笑弯了眼，脸上满是占了便宜的窃喜。
可他面前这两人并没有理他的打算，仍旧各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自觉无趣，瘪瘪嘴去旁边收拾自己的实验用具。
尤嘉靠在椅子上，转头看向操作台上的烧杯，里面翻滚的热水咕噜咕噜冒着泡，和他现在的思绪一样乱。
本来他的记忆是比较混乱的，可经过刚才那些精神力的影响，忽然澄澈了不少。他心里有些想法，但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信息素、读取记忆、一样的编号，这些种种加在一起，让他不得不怀疑对方的身份。
更何况，他还能够轻而易举走进他的精神图景，像回家一样容易……
那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家。
“喂，”尤嘉冒出一个音节，声音有些闷闷的，他低头扣着自己的手指，不敢抬头，但又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明说着比较好，“你是我哥吗？”
他问的直白又坦诚。
顾络绎没有答话，他只是悠悠抬起半张脸，看向尤嘉背对着他的身影。
尤嘉抿了抿唇，右手的两指握紧左手的食指，用力地拽，直至左手指尖泛白才罢休。
顾络绎瞥见他的动作，嘴角动了动，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开口。
尤嘉不知道顾络绎现在心里是怎样想的，但他想把一些事情挑明了说。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有些纠结地开口：“小猫被我弄不见了，我找不到它。”
尤嘉闭嘴之后，房间里再没人说话，只有热水翻滚时的气泡音，以及秒针走动时的声音。
过了很久，久到尤嘉以为顾络绎不会对自己刚才承认的错误做出任何回应时，他听见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找到你就行。”
尤嘉忽然松开紧攥的指尖，眼眶有些泛红。多少个难熬的日夜，他都以对方为支点。他一边想去寻找对方，一边又害怕对方讨厌自己。
他忽然觉得心里特别委屈，开口的声音都带了一丝哽咽：“那一次，我被感染，被扔到树林里，你砍了我那么多下，我以为你特别讨厌我……可是后来我二次衍生能力后，忽然拾取当初你删了的那段属于我的记忆，我以为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不舍得我带着这么痛苦的记忆活着。”
尤嘉闭上眼睛，又用两只手盖住：“可你若真的想让我好好活着，为什么在树林里时不把我带走，为什么把我留在那，又被运回这里？”
“到后来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希望我记得你的好，还是忘记你对我的不好？还是说你就真的只是想树立一个好人的形象，为了赎罪？我真的不明白……”
尤嘉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内心的情绪，他一连串讲了这么多，还是觉得内心很委屈，而身后这人一句话也不说，让他心里更是弥漫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悲伤。
尤嘉咬着嘴唇，有些赌气地开口：“我当初也没错，错不在我……而且你也砍了我那么多刀，早该扯平了……”
顾络绎站直身子，目光从书架上扫过，取下一本书，而后从背后轻轻放在尤嘉毛茸茸的头顶。
这本书又大又厚，遮住了尤嘉整个头顶，将他蓬松的头发丝压得扁平。
尤嘉伸手，直接将头上的书拿下来，放在一边。
顾络绎无奈，伸手揉了揉他的发梢，黑色天然微卷的发梢在手心的触感异常柔软，他没忍住又揉搓了两下，将尤嘉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顾络绎一边笑，一边揉，尤嘉不想被这人逗，只管往一旁躲，不让他碰自己。
博士看着烧杯中沸腾到极致的热水若有所思，于是熄灭了酒精灯的火。
他坐在操作台的一侧，看见了房间另一边尤嘉和顾络绎嬉笑的样子，忽然意识到，尤嘉继承了父辈的某些基因。
那个人的头发是天然卷，特别蓬松，尤嘉的头发不像他似的那么卷，只是发梢末尾微微有些弧度，印出那人当年的几分模样。
他莫名有些感慨，年轻时的情绪总是多种多样，有数不尽的精力来应对世界的千变万化。
他哀声叹了一口气，感慨自己大半辈子的时光都用在了实验上，剩下那些私密的个人情感，都放在了那个年轻时遇见的惊艳之人的身上。
他见不得这两个小孩在自己的地盘打闹，于是起身赶人，他催促着顾络绎快点离开这里。虽然嘴上说着赶人的话，但他手下还是不自觉的关心这俩孩子。
这间房里的柜子像个百宝箱，尤嘉看见博士从柜里翻出一个双肩小包，白色的，材质和他身上的防菌服差不多。
博士往包里塞了两桶泡面，还有那张他消过毒的权限卡，把这个包送到尤嘉面前。
尤嘉往后退两步，拒绝背着这个东西。
博士说：“带着吧。”
尤嘉摇了摇头，而后又抬头看向顾络绎，询问他的意见。
顾络绎同样拒绝：“这个……没必要带。”
他从包中抽出权限卡，举着对博士摇了摇：“有这个就行了。”
博士只得作罢，但当他看见尤嘉光着的双脚时，还是对尤嘉说道：“穿个鞋套吧，或者去仓库随便拿双合适的鞋也行，外面不像研究所这样每日消毒。”
没等尤嘉回答，顾络绎率先为他拒了，他说：“我带他去找。”
博士点点头。
诺大的研究所，顾络绎撬开物资仓库，从里面拿了适合尤嘉穿的衣物，等对方换好后，他才带着尤嘉去地上一楼。
·
红枫研究所建在山顶，一楼是会客大厅，有前台、沙发区，布局设施与其他研究所无异，甚至可以说是普通。
越普通的地方，越是能藏住危险。
尤嘉看见一楼的陈设，有些感慨：“我还从没上到这一层过。”
顾络绎笑了笑，领着他穿过研究所的大铁门，他说：“那你现在自由了。”
大门不远处，一辆装甲车停在那，顾络绎打开后车门，让尤嘉上去。等到尤嘉坐定身子才发现，驾驶座那里坐着一个人。
男人热情地和顾络绎打招呼：“嘿，回来了，拿到东西了吗？”
顾络绎给他看了看手里的冷冻箱，男人冲他竖起大拇指。
等到两人都坐稳后，男人开始发动车子，沿着柏油马路向山下开去。
从始至终，尤嘉都仿佛空气一样，男人的目光只在他上车时停留过一秒，在那之后，他丝毫没有向后车座看去过。
尤嘉安安静静地坐在后车座，他看着眼前两颗形状不一的脑袋，感觉有些不真实。
他竟然就这样简单地离开了红枫研究所。
这个事实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现在细想一下，也是有理有据。
红枫研究所警报器故障，大部分实验员都挤在同一间狭小的房子里，正是这些原因，他才得以逃脱。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的车载镜，在那片四方形的玻璃镜中，他看见顾络绎含笑的双眼。
尤嘉抿了抿唇，有些说不出来的小窃喜，他感觉一切都太顺利了。就像一个倒霉了很久的人，上天突然对他网开一面。
车子飞驰的很快，大片凉爽的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尤嘉甚至闻到了青草的味道。
这种舒适的感觉并未持续多久，在某个瞬间，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有如失重一般。
他看见自己所坐的这辆车子脱离行驶轨道，朝着山旁的树林直冲而去。车子在空中并未停留多久，在下一秒，这辆装甲车就因为引力的作用，砸进下面密密麻麻的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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