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飞月舞
薛恺悦看着明帝微带点紧张的表情,很是耿直地问她道:“陛下到现在都不让太医给臣侍诊脉,陛下今个儿又来问臣侍,还这么紧张,臣侍猜陛下是担心这孩子万一是个女儿可怎么办对不对?”
“被悦儿猜对了。”明帝强笑着点点头,伸胳膊环住人的后背,把脸颊静静地贴在人隆起的肚腹上,轻轻地听了一瞬,这才坦诚地答道:“如果是个皇子,当然是再好不过,可万一是个公主,朝臣们怕是会有些想法。这阵子先是有泉儿的事,再是从儿家里不省心,有几个朝臣已经是忧心忡忡了。悦儿这一胎再是个公主,只怕她们忧虑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明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把要说的话抿了回去,她其实还有点担心安澜,怕万一是个女儿,安澜心里有顾虑。
薛恺悦这一胎若是个女儿,对安澜的威胁就是双重的。在储位面前,同母同父的妹妹一样是竞争者,奕辰会增加一个新的对手,而薛恺悦本就已经是贵君了,再有一个由自己抚养的女儿,实力会大大增强,会在事实上获得能够同安澜相抗衡的地位。这样的情况下,想让安澜毫无顾虑地待薛恺悦一如往昔,怕是很难。
可是薛恺悦这一胎已经五个多月了,她便是不想知道孩子的性别,也只能逃避几个月,三个月之后,她和薛恺悦仍旧要面对这个问题。因而她今个儿同薛恺悦商量,是想让薛恺悦悄悄地到宫外找尚然兮诊脉,把诊断的结果私下里告诉她,倘或真是个女儿便先瞒着安澜,到出生的时候再说。
薛恺悦却不像她这么弯弯绕绕,他伸手拍拍明帝的胳膊,很是坦率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是个公主还是个皇子,这事便是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以臣侍看,陛下不用这么犹犹豫豫的,直接传了太医诊脉便是,是公主就是公主,是皇子就是皇子,没什么可遮掩隐瞒的。”
薛恺悦说到这里还补充了一下,“那些个因为臣侍诞育的是公主就对臣侍百般提防的大臣,心思都用在与人争斗上了,便是臣侍生的是个皇子,她们也会防范臣侍的。大度如皇后,当初既然肯让臣侍再次得胎,必然是不介意臣侍再生个公主的。”
这话有道理,明帝只觉头脑豁然开朗了,她释然一笑:“是朕想得狭隘了,这么着,朕这就让人去传太医,朕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了。”
薛恺悦拦住了她:“陛下也不能说风就是雨呀,这事最好还是当着皇后的面,这样,皇后同臣侍同陛下是同时知道消息的,不管是女是男,皇后心里都会舒坦一些。”
悦儿真是思虑周全,明帝满意极了,抬起头来在人丰软的唇角处亲了一下:“悦儿真是思虑周全。”
薛恺悦仍旧实话实说,“皇后行事极有分寸,前两天他传尚公子来诊平安脉,都没让尚公子顺带给臣侍断一下女男,他这等克制,是尊重陛下的意思,那陛下行事,也应该尊重皇后才是。”
他猜测安澜在这件事上一定也很好奇,可是安澜愣是忍住了好奇,没有私自传太医给他诊脉,那么他同明帝自然应当与安澜一同知晓消息。
“主子,圣上同贵君到了。”
安澜才睡了个午觉,明帝就同薛恺悦一道过来了,他连散开的长发都来不及束,就快步迎了出来。
安澜瞧着两个一前一后进来的人,先招呼薛恺悦落座在靠近炭炉的位置,“贵君这边坐,这边暖和些。”
而后亲自站起来接过侍儿给明帝沏的茶水,捧到明帝手上,“陛下用茶,润润嗓子。”
明帝瞧着着了一身浅蓝色轻便冬装、头上只挽了一根白玉簪子长发及腰的安澜,只觉这人真是得天独厚,明明是刚刚睡醒,可是却没有一丝惫懒萎靡之态,只让人惊讶飘逸如仙超凡脱俗。
旖旎的小心思在脑海中跳跃,明帝瞬间就想到了高莹跟她讲要找太乐坊清音司的官吏把民间流行的飞月舞重新编排了在祭天大典上表演的事,若是这舞蹈由安澜来跳,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唯美梦幻,憧憬之下,她把想象中的画面脱口而出,“澜儿穿这身跳飞月舞,一定能够颠倒众生。”
安澜听她这么说,笑容僵了一下,飞月舞是个有名的娱神艳舞,民间祭祀姚天女神的时候,常用这飞月舞做压轴演出的曲目,好勾住那些年轻女儿的心,让她们到最后才离开。
他的月儿当着薛恺悦这么说他,虽是喜欢的意思,却是有欠尊重。
但是他也不能当着薛恺悦顶撞她,他先笑了笑,表示听见她的夸赞了,而后用全然不懂的语气亲亲昵昵地接话道:“飞月舞,这名字起得好,只是啊,这跳给月儿的舞蹈,自然只能让月儿一个人看,怎么会颠倒众生呢?”
明帝听到这里,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话有问题,她连忙诚心诚意地道歉:“澜儿责问的好,朕失计较了。澜儿的舞姿当然只有朕有资格看。”
她说到这里,把笑容放得更盛一些,抬起双眸用极为恳切的眼神看着安澜道:“不过朕说的也不是那轻佻的民间俗舞,是太乐坊重新编排过的,很正经高雅的舞蹈。”
她把高莹提出要把飞月舞改编一下,在祭天大典上演奏的话简略地讲了一遍,还在最后强调了一下,“若果然是那样的俗舞,别说让澜儿跳了,朕连说都不会对澜儿说的。”
她家宝贝神仙一样的人,她怎么舍得亵渎了他?
安澜听她这么认真地解释,心里头的不快就消散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捏了一下,而后坐在与她并排的另一张宝座上,把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并非他好脾气不与她计较,而是到了三十岁的正夫,大抵是难做的。
这个年龄,还没有老到五十岁可以安然享受的年纪,便是有女儿,女儿也还不能独当一面,可是家里上上下下的事务已经足以忙得让人喘不过来气,若是一天天只忙这些俗务,在妻主跟前太过于端着,那就很容易成为一个单纯的管家。
女儿还小,妻主也还在壮年,正夫只做管家的话,很难说未来的家业会被妻主交给谁?
若是为着女儿着想,只管千方百计地挽留妻主,豁出脸面同年轻男儿争宠,却也是不行的。一来,再怎么好看的人,到了三十岁也很难同年轻的小男儿比鲜嫩了,便是自己不要脸面,也未必能争得过别人。二来,膝下有女儿,背后有家族,还有成百上千的婢仆们,多少双眼睛瞧着,正夫的行为过于轻艳了,很难服众不说,也容易给母家妻家带来不好的议论,一旦有什么议论,妻主就未必高兴了,哪个妻主不希望自己的正夫是端庄大气尊贵得体的?
怎样才能够在不再青春年少的日子里,既保得恩宠又不失体面,着实是一个难题,其间分寸只能自己把握。
因而他此刻面对明帝的一时失言,便是既要指出她的不妥之处,又并不揪着不放。他坐了下来之后,仿佛方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侧身看着她的脸颊,和颜悦色地问她:“陛下带着贵君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同臣侍说吗?”
明帝被自家皇后这么一问,立刻就跟着人转话题,她用轻松的语调讲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悦儿这一胎已经有五个月了,朕想知道究竟是个皇子还是个公主,悦儿说这样的大事皇后理应与朕一同知道,朕就带着悦儿过来了。”
安澜忖度着她话中的意思,向她确认道:“这么说陛下还没有传太医?”
明帝点头,再次表达诚意,“还没有,朕想同澜儿一起知道。”
安澜直觉手心里发热,心口也跳得厉害,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择日不如撞日,陛下既这么说,臣侍这便人让传太医吧。”
等待秦梦菲和史燕梦到达的过程似乎格外漫长,安澜用力掐着手指,才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为了让自己显得从容一些,他先是向明帝奏报了今晚宫侍才艺比赛的安排,询问明帝要不要参加,待明帝“朕不过来了,皇后做主就好”,他又向薛恺悦发出邀请,请英贵君今晚莅临蕊珠殿同他一道做着才艺赛的考官。
薛恺悦在旁边坐榻上瞧得分明,安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意这件事,甚至已经在意到紧张不安的程度,他便有些心疼这个明明没有那么大度却偏偏要逼着自己容下所有的皇后了。他拿出男兵统帅的豪迈气度,冲着安澜坦荡一笑,大方又诚恳地道:“这一胎不管是女是男,臣侍都是皇后手下的兵,这一条永远不会改变。”
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所处的不是金尊玉贵的宫廷,而是风云壮阔的战场,他是那战场上忠心耿耿的将军,正在讲述铁血铮铮的誓言。
安澜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他回望了下男子,薛恺悦的眼睛明亮坦荡纯粹得没有一丝杂念。
阴云虽没能彻底散去,却也被风吹走了大半。安澜给英贵君回了一个和善的笑脸,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小恺每回行事,都能让人感动。”
从当初明帝把奕辰抱给他养,薛恺悦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他便知道他是个难得的耿直男儿,到如今他都没有走了眼。
投桃则报李,如果这回薛恺悦果然生的是个皇子,他不介意让他做皇贵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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