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本心
依着沈勋翼对蔡川柏这么些年的了解,果然不出他所料。
前些日子梁京的地下钱庄得着消息,这唐鹤新官上任三把火,于是他们便都忙着收来手里的钱。
蔡川柏平时个那些大小债主多,便一齐都找上了门来,也不知是哪个失了心疯的债主,秉着“欠钱不还,杀人偿命”的念头,把蔡川柏拖来一顿好打。
但却苦了和蔡川柏共患难的弟兄沈勋翼,他前脚借出去的钱覆水难收,后脚还和一个朝臣结了怨。
“不愧是沈官人啊够仗义,就知道你怎会撒着小可不管。”
沈勋翼从那堆蔡川柏的欠单中起了身,扬了扬头笑道:“你蔡家的门楣我可高攀不起,话说你赶明儿赶紧找户人家嫁了,省得成天在我跟前碍眼。”
他们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趣,却突逢一只“噗嗤噗嗤”扇着小翅膀的雪鸽来访,那烟鼻壶一样的大小,被蔡川柏捏在手心里来回摆弄着。
“够雅兴啊,如今酒肉圈里混够了了,就改着去交几个儒林学士,怪不得那信鸽不够你来回使唤,这小玩意儿还真……啊……他怎么咬我?也太不讲礼貌了。”
蔡川柏在那给抬抬翅膀,提提腿儿,这雪鸽虽是看着不恼,但却趁着他说话的功夫,在蔡川柏的指甲缝里狠狠地硺上了一口。
饶是如此,他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护着那沈勋翼的宝贝安然无恙,这雪鸽从蔡川柏敞着的手心里一蹦,便跳到了沈勋翼刚写了字的宣纸上,糊的一通乌漆麻黑。
就这样了沈勋翼还惯着,一边细心的擦着那雪鸽的脚丫,一边指责蔡川柏道:“他拿我当大佛讽刺,你话里听不着调啊?醋什么醋?再说小白性子温顺的很,别血口喷人。”
沈勋翼伸着两指把那小白腿上装着的信匣倒了出来,抻开一看后,他本来还有说有笑的脸上,笑意立马便淡了,眉头深重着端倪这封信。
“宫惊变,伏血百里,主谋者罪孽深重。”
沈勋翼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句,登基大典出惊变,怕不是想把这朝纲变上一变,沈勋翼自知朝中居心叵测之徒居之甚多,可主谋者,细细想来便知绝不会只是一人。
新皇并不是当朝太后所出,所以当唐鹤从那身份最低贱女子的肚子里爬出来时,便注定是和皇位无缘了,就算蜉蝣撼动得了大树,却也难挡众口铄铄。
唐鹤登基前,后党一派便一直明里暗里地叫嚣着请太后来垂帘听政,掌管玉玺,议事阁里常常是因着这事吵得不可开交,却在人们都以为这新皇是个软柿子不敢支气儿时,没成想今登基典礼来了这么一遭。
“最近我抽不开身管你,自己注意点,别在梁京太起眼。”
矢蜀坊的雅间里,沈戎痛快地饮了杯酒,他们父子俩甚少一聚,就算搁着沈府里,那好酒好酿也会被沈夫人藏得比房契还深,愣是叫人摸不着地方。
沈勋翼看着嘴馋了,正想偷摸着倒一杯,手尖刚碰着酒壶的把儿,就被沈戎一巴掌呼了过来,打的他手掌是火辣辣地疼。
还又顺带着踹了沈勋翼一脚,教训道:“多大的毛孩儿,净想着偷酒吃,先把我的话记心里,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可没那个老脸去给你赔罪。”
沈勋翼知道他爹是在说登基那日的事,但这结果他不好多问,便怯怯道:“我错了嘛爹,哪能想到有人在这青天白日里,还失心疯地谋划纵火。”
他看着沈戎的脸色没变,虽有点起疑,大典那日唐鹤和沈戎之间到地交易了什么,但还是没显露出来,他心里一直在掂量着主谋者究竟是谁?
沈勋翼喝不了酒,他便捻了一颗花生米吃着,飘飘然道“再不然,你沈老爷的儿子还能差别人?现在就差那么临门一脚,秋分的武举我必能一蹴而就。”
沈戎看着沈勋翼眼里的亮光,久久没说话。
朝堂之上,沈戎是拜一品的护国将军宁远侯,而武官向来是能世荫承袭,照说再等个把月,弱冠礼一成,沈勋翼总能混上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日后平步青云。
可惜沈戎并没有想让沈勋翼进入朝廷的打算,宦海浮沉,人心难测,他已经失掉了自己的本心,就不想让沈勋翼再步自己的后尘。
可这小子争气,在乡试中了武举人,沈戎也便随了他去,现在只想着自己还有十几年的光阴,能把他以后官道上的坎坷给铲一铲。
天斜边的火烧云没过了涧泉里摘种的竹林,倦鸟归巢,云际处响起了一声嘶哑地长鸣。
沈勋翼还在那有说有笑的打着趣儿,其实本来就不用沈戎再多说什么,那些个儿独属于沈勋翼自己的骄傲和荣誉,他也只会在沈戎面前拿来夸耀,搁着旁人,他就还是那个不思进取,安于一隅的沈府嫡子。
“你娘这两天成日念叨说我把你逼得太紧了,你小子有几斤几两我还没数。”沈戎喝了口酒继续道:“就说我逼你也好,你娘期望你也罢,想做就去,遇着什么坎迈不去,什么坡摔疼了,喊声爹,你老子我还能摆平不了。”
摸着良心,沈戎早已失掉了刚入伍时那会儿争强好胜的意志,涌流激进的决心,他本以为自己老了,不胜过往,可看着沈勋翼又觉着这孩子承了自己年轻时的衣钵,便也没那么抚今追昔了。
沈勋翼抢着沈戎的酒杯过来,猛灌了一口,那黄醅酒辣得他呛出了眼泪,咳了半晌,沈戎没再踢他,而是自己也倒了一杯尽数而下。
雅间内两父子的笑声盖过了街上人潮人海地喧闹,这天的伴晚过的格外漫长又安静。
届时夕阳西下,晚边的薄阳撑起了黑暮的压昼,一辆马车赶在酉时城门下钥前,匆匆地进了梁京,那车厢边的棂格窗上各娟着一朵小小的白花。
大梁朝吏法森严,凡祖内官身未至三品及以上的,丧葬嫁娶都不得大兴铺张,而虽是法律明言禁止,但小门小户的人家里还是会在衣袍上绣制一朵白花,诸如此类的寄托点点哀思。
于是那城门的巡查侍卫便也没有让其马车的人来验明真身,只是过了一眼小厮手中的呈碟,便随意放了人。
车厢内的空间并不宽阔,宴云德身着一身棉麻白衣端坐在棂格窗的边上,从窗纸透进来的光亮已经越来越昏暗,手中的那份官身任命文书被他攥在手心中,撑开的文字现在只能挨近文书的边缘才能看清。
正三品的官身,便是寻常白衣,苦劳若干年都鲜少能取得的成就,可宴云德自接任至今都未有过丝毫欣喜,倒像是意料之中的安排,反之是他落寞的神色更显现些。
马车外响起了于伯轻声地询问:“先生,刚派遣去的小斯已经打点过府里了,宣旨的太监和下人们也都在候着。”
又等了些许功夫,于伯担心着宴云德归途劳累,恐入府误了事,便打算再唤一声时,车厢内传出一声沉闷地应答,于伯在心里掂量了几下又道
“咱们回去也没个准信,听说少主这两日里都是成宿成宿地等着先生,这会……”
马车的轮子咯噔噔的作响着,宴云德这会儿倒是倏地睁开了眼,他久未作声,声音还哑哑着,又被那马车的声响所扰,又道了一声才唤来于伯。
“于伯,您先别回府,先去药铺把我往日里吃的那药方子抓一副来,你们拦不住这小子,我亲自管。”
这宣旨太监从申时二刻便早早地过来了,他起初是在宴府门口等,过了小半个时辰没见着人,便可怜兮兮地回府中的正堂内候着。
毕竟是皇帝亲下的御文,自然都是上赶着来巴结这位朝堂的新晋之秀,可饶是如此也没教人家领情。
这诏书繁冗,一念就是半柱香时辰,听候得宴云德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本来官场上大多都是陪着笑脸说个套话,故此你来我往一番。
可这宴府的两位主事人,倒是连表面功夫也不愿做,一个缄口莫言,一个充耳不闻,都把这打点人情关系的事交给了一个老仆来办,还真是榆木脑袋,这太监八成也觉得宴府不过就是风光这一时。
后院的木板桥上,宴祈倚在栏杆上,他漫不经心地把手中的蚯蚓投喂在鱼池中。
今晚的月光似乎格外皎洁,衬得池中的溪水都更柔和透亮了起来,身旁的哑奴用木棍一下一下地捣着在小篮捉来的蝉,他还在为着昨日无意摔碎了养心殿内的茶盏而反省。
“灶房的糕点还热着,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不毛燥了,再去。”
宴祈说话的调子慢慢地,叫人听不出禁止允许,却只有哑奴顿时悟了他的意思,心里哪还顾忌得上那茶盏上的精美雕花,欢喜着便跑开了。
宴祈瞧着他的背影,往湖中多撒了一把鱼饵,眼神却忽地瞥见了从正堂匆忙而来的宴云德,这时,他神情才出现了些许波动。
宴祈没来得及寒暄一番,便被宴云德立时拖进了屋内,他掩好了门窗,在这一方天地中,挡住了屋外的狂风大作。
“于伯说你成宿地睡不着,如今将秋的晚风已经带了点凉气,你是想把自己的身子骨吹得像三年前那样成日里卧榻,才能安心不是?”
宴祈没好反驳,他端起了舅舅带来的汤药,一口一口地浅浅泯着。
纱窗纸上映着煤油灯里忽闪地火苗,宴祈借着光亮看清了那副宴云德从故居带回给他的临帖。
“万乘拒不惜,祈念顺遂生。”
那临帖上简短的两笔,勾勒得却是宴云德幼时间对一生的心之向往。
宴祈看得眼睛入了神,却听见了身侧的舅舅低沉道:“我一直哄骗你说母亲还活在这世上,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罢了,你小时候就明白这是假的,但还是陪着我做了一场十年的美梦。”
“舅舅,梦没有醒,我们可以一起把这梦做下去。”
于伯在门外正要敲门而入的时候,听见地便是宴祈的这句回话,“宴夫人”这三个字在府里向来是避讳,他们都不会提,但却不是因为心里不知道原因。
或许人年少时许下的心愿总是会和成人后截然不同,宴云德失掉了一生的顺遂安康,踏进了他幼时最不愿卷入的官场涡旋之中,这变故来的好快,他却只能用着青涩的双手去抵抗。
夜深了,今夜没有蝉鸣,宴云德伏在案台上睡得很深,他案宗上的朱批却还像是刚画上般,宴祈缓缓地拿下了他手里悬而不松的毛笔,又在他肩上披了件外衣。
这案宗是今日皇城纵火案一事的原委和相关人等的证供,不过狗咬狗地阵仗,且瞧着明日的一番好戏,而唯独吸引到宴祈的一点是,宴云德圈住了沈勋翼的名字,在旁批上了一个“疑”字。
宴祈心里琢磨了起来,这纵火案一责明眼看必是逃不掉沈勋翼和蔡川柏两人,但宴云德疑的却只是一人,所以这“疑”得不是凶手,而是行踪,帮凶。
煤油灯里的烛火将熄,却还是在不停跃动,蜡炬成灰泪始干,宴祈看着那小小的火苗,眼稍勾上了一抹淡淡地笑意,对着道:“以后怕是少不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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