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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鼠疫


此后的两日早朝上,随仕太监刚宣读昨日的急奏后,右侧的宴云德便急匆匆地上奏,状告户部尚书——柳廷玉。

        “臣,有本启奏。”

        宴云德是参议院新设的通政使,凡奏本折子都要先上交参议院批审后,才能送到皇帝面前进行复审,朝廷里人员的细枝脉络经过这两天的工作,宴云德大概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准。”

        “近日京城内时有人染疾,情势危急,感染时疫的百姓原先还只是寥寥几人可如今竟至有百人上下,而户部却联合京兆伊府谎报,瞒报,这些天来,京城明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他们却把患了疾的百姓全拖到城外,进行,进行活埋。”

        说完,宴云德把手中的牌子放到一边,在地上沉重的磕了两个响头,悲痛道:“请陛下圣裁,救救京城的百姓。”

        突发时疫这一等蹊跷之事,户部掌管人口籍贯盘查,怎么会不知情,可如今被当众揭穿,现在又岂止是草菅人命,这欺上瞒下之罪更是罪上一等。

        使得唐鹤本平静的脸上骤然狂怒,他左手猛烈地拍着龙椅,似乎想要站起身来,但三番两次都未能成功,身侧的王振赶忙过来想扶住他起身,却被唐鹤一袖子挥斥了下去,座下的文武大臣们皆是默然噤声。

        事已至此,站在左列的户部尚书柳延玉赶忙出列为自己辩解道:“皇上,罪臣无颜面对圣颜啊。”

        说着,他把头上的官帽扣在了地上,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道:“臣清晨惶惶听说了此事,赶忙就去了京兆尹府,愚以为是小灾小难的,不敢惊动圣上,可没想到那傅连云却告诉臣,死伤已过百数,臣惶恐,这才在上朝前赶忙写了折子。”

        随后他双手捧上了奏折,身子还因为恐惧在微微发抖着,柳延玉跪在地上,他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从一品大臣,可却能拉下脸面去给一个四品的文官叩门。

        谁人不知,柳家在京中向来傲气,柳延玉的父亲柳国纲是承平元年,武举连中三元的奇才。

        而在那个武将遍地的前朝里,柳国纲硬是为柳家打出了一片天地,他官拜一品昌平侯,镇守西疆大营十余载打的朔北不敢越雷池一步,就是先皇也都要敬重几分的肱骨之臣。

        可如今竟有人打起了柳家的主意,朝臣们不禁汗颜,心里都为这个初生牛犊的宴云德捏了一把汗,唐鹤的眼眸暗了暗,他脸色也不禁冷了下去,身侧的王振看着眼色把柳延玉的折子呈了上来。

        那松墨的香味还没消散,更像是情急下写的,字体还有些歪扭和慌乱,看来是早做好了一手的准备。

        折子上家家户户的死亡人数,疫病扩散的面积程度,染疫人员所采取的措施,一桩桩一件件,都陈列的清楚明白,可却绝口未提应对,赈灾之事,虽是一本厚厚的奏折,却是仅五品户部主事也能写出的。

        柳延玉如此,唐鹤也未必不知,他若是做足了表面功夫,便是也不能把他奈何。

        唐鹤这一才登基,便赶上了百年难能一遇的鼠疫,如今若是还赶着去驱赶前朝大臣,培植自己势力,怕是会惹得天下人齿笑,恐连后世史书也会记他一笔。

        正像是左右为难之际,眼瞅着时机正好的傅连云这才赶忙上奏道:“皇上,臣京兆尹有本起奏。”

        唐鹤没搭理他,继续翻看着奏折,只是左手的拇指一直磨搓着宣纸边缘的褶皱。

        如此傅连云只好自顾自道:“如今已过秋分,天气亟待转凉,都已过了酷暑的时节,可偏偏此时却爆发了疫病,臣愚以为……此事,难言是天意啊。”

        傅连云一说完,便直起腰来看了看皇上,他依旧没什么动作,可是下一瞬唐鹤便把折子直接扔飞出去,砸在了傅连云的脸上,惹得他顿时慌乱神色,膝盖一步步跪上前,官帽斜挂在脑后,样子颇为滑稽可笑。

        “荒唐。”

        “京兆尹的话是意有所指?吾还没有问罪你瞒报的事,你可倒好,便是不打自招了。”唐鹤本来盛怒的面庞,因为傅连云的这一番教唆而变得狎昵扭曲起来,他徒步下了龙椅后,便来回踱步了起来,连着头上的冕冠也随之摆动。

        “微臣绝无此意啊陛下。”

        唐鹤冷笑一声道:“不是天意,那便是人为了,你倒是提醒了吾,这栽赃陷害之事京兆府怕是没少见吧。”

        “臣,臣不敢揣测圣意……”傅连云一副枯瘦的身躯跪在地上颤抖着,唐鹤狭眸微瞥,环视了周遭大臣一眼后,神情也不似刚才那样暴怒了,而后徐徐开口道

        “你不敢说,吾替你讲,徐太师可知情此事?”

        “臣惶恐啊,陛下…”徐延敬赶忙上前一步解释道,但即刻便被唐鹤打断了。

        “蔡阁老少傅?”

        蔡卓文在一方听见了,却也没有吱声,而是矗立着不动声色。

        “不至于是柳卿吧?

        ”唐鹤停下了脚步,他眼睛直视着柳延玉,那眸中带着几分凛冽和那种在高位者的轻蔑,仿佛是在窥探他人皮下的血肉。

        傅连云听此,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怎料柳延玉弯腰行稽首礼,跪在地上对皇帝三叩九拜后,壮言道:“是微臣办事不周,怨不得旁人,不然怎会到如此境界,罪臣请愿褪去官服,驳斥官职,回益州老家了此残生,请陛下允准。”

        于是他便长跪不起,唐鹤的脸色不再那么晦暗,但眸中更多了几分猜忌,不安的神色。

        王振看着皇帝的脸色,赶忙上前把柳延玉搀扶了起来,宽慰道:“这是说的哪里话,还未至穷途末路,大人可还要珍重才好。”

        被搀扶起来的柳延玉一把甩开了王振的手,正要再说些什么时,一直在旁的魏甫阁此时才骤然出声道:“皇上。”

        唐鹤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自若道:“太傅有何见地?”

        “老臣请陛下,先不论这是否尚在人为天力,但眼下迫在眉睫的是京城这几十万人口如何安顿?这鼠疫又该如何消退?”

        说罢,他跪地叩首道:“老臣请奏绿营军统领沈戎统率全局,设令朝中之人家中若有染时疫者过三,则敕令百天内不得入朝堂,城门下钥五日,非主事人等不得出入,命太医院肃清此次病因,查根溯源。”

        就在人人都自乱阵脚,相互攀咬时,魏甫阁仿若一块磐石,在屹立不倒地思前辩后。

        他人老家如今已是半百的年纪,经历了梁王朝三代皇帝的更迭辗转,如今却依然屹立在朝堂上,着百官之首席,遑论唐鹤,就是先皇也是要尊称一句“尊傅”的。

        唐鹤听完不禁冷哼一声,阳奉阴违道:“魏卿可真谓明辨是非者,倒是吾被这群呆童钝夫给搞晕了。”后又下旨道:“便照太傅所拟的布署吧。”

        “柳延玉,吾念你父亲忠心耿耿,便也不愿伤纯臣之心,你捅出的篓子自己收拾干净,着通政使协办吧。”

        宴云德领旨遵召后,柳延玉则战战兢兢道:“罪臣领旨。”

        柳延玉伏腰时身体虽不断阵阵打颤,但拱手的指甲却凹陷在了血肉里,算是全了一片对皇上的赤城之心。

        也到了退朝的时辰,但王振却没丝毫动作,臣子们等着皇帝发话:“京兆尹既对此案穷追不舍,便是有线索这幕后之人是谁了?”

        “臣不敢,此前妄言是……”傅连云还没说完就被唐鹤打断了:“傅大人既素为断案能手,吾便把此案全权交于你,务必水落石出,傅大人可要擦亮眼睛,看看谁是豺狼谁是虎豹。”

        说罢,王振便宣旨了退朝,待众人离去后,常日里那些攀附柳家的权臣们,竟无人敢来扶起长叩于地的柳延玉。

        午至巳时一刻,沈勋翼想是早朝也该散了,便早早地在宣武门外等着父亲下朝,昨夜之事甚是蹊跷,沈勋翼要来探听一下虚实,可却没算到这烈阳高挂,于是他们一人一马便在这实打实地站了一个时辰。

        沈勋翼的这匹马是在十五岁生辰时他爹送的,这还是沈戎早年出军朔北时俘虏的战马,沈勋翼那会整日里忙着练剑习武,自是没功服驯服烈马,而这战马性子又烈,惹得看管马廊的人整日不得安生,便老找沈戎告状。

        此后,沈勋翼便只好上午习武,下午去驯马,就这么一人一马对峙了个把月后,沈勋翼这才算是有了自己的第一匹马,便是取了个“骠骑”的浑名。

        城楼的响钟还未敲至二刻,沈少爷觉着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便是把骠骑栓给了宫门处的马夫,打算径直去马行处买几块凿冰。

        “乖乖在这等着,小爷我买个冰去。”

        沈勋翼便是觉得骠骑如今的性子已经大改,自是放心得去了,骠骑一身长着银鬓的毛发,它通体是金黄色渐变的,在马棚里格外显眼,所以当沈勋翼回来远观到马匹们在撕咬时,他也能一眼就看到骠骑就是那个主事的马头。

        “哎呦,这,这马可如何了得,快,快去通知绿营都统来。”

        马鹏里,骠骑倒是占得上风,压制得那匹百色马不停的发出“嘶嘶嘶”的哀求声,惹得聚众的人越来越多。

        “将军,这好像是沈统领的马,要不……”

        还没等着副将说出要把骠骑如何制服时,这匹栗毛的百色马便霎时间便倒在了草堆上,它后颈的鲜血横流,便更是没人敢去靠近骠骑,聚众的百姓们纷纷捂住了口鼻或双目,他们都觉得这一幕过于凶残可怖。

        正值沈勋翼拥到人群中时,那一直处于癫狂状态的骠骑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套在它上唇的缰绳被一只劲瘦地手牢牢掌箍着,骠骑的鬓毛被那人轻轻梳弄着,可饶是如此,它的后蹄还是在不断地踢打。

        自从沈勋翼驯服下骠骑后,便再是没人敢触它的缰绳,战马性子固然傲,但能让它臣服的也必是它所信赖之人。

        沈勋翼生怕这倔马发现是生人触碰,恐它伤人命,便忙着推开人群疾步着向前,正是这时,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惊叹的叫好声。

        那持鞭人在抚顺骠骑的下一刻,便双手一把抓住了马鬃和紧握的缰绳,左脚登入马镫,跃身而上,随即便俯身在骠骑的耳侧,似乎是细语了什么,而后便扬起了手中的缰绳。

        使得骠骑直冲人群,吓得百姓们纷纷退让,场面之惊慌甚至怔住了在一旁的守门将领,待沈勋翼反应过来时,骠骑已经被马背上的宴祈掳走了。

        此时钟楼也敲响了巳时三刻的钟,待沈勋翼着急忙慌的收拾完这堆烂摊子,打点过人后,那将领才殷切着赶忙去找马,却被沈勋翼一把拽住了。

        他弯腰拾起了落在草垛里的子母扣,拇指不断地摩挲着上面山茶花的镌刻,又嗔笑道:“这人我熟,是一只不讲规矩的鬣狗。”

        只是这鬣狗身子没有看上去不痛不痒,就是心里想必不大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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