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八章囿于昼夜（三）
“兄长下海若发现了什么，请一定不要以身犯险。”姜承担心道。姜熠把他拥入怀中，抚摸着他的黑发温柔地说道：“抱着你才发现竟已长高了这么多！你待在这里，绝对不可以自己下海，我一定、一定会回来的。”
“嗯。”
姜熠又轻轻地吻了吻姜承的额头，看着他的眼睛近乎严肃地说道：“一定等我回来！”
“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姜熠又抱了抱他，这才脱了外袍向大海走去。姜承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海，看着他的红发渐渐地消失在海中，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涌上了心头然而一瞬间又消失了，就如同有一层薄纱挡住了视线，想去掀起那薄纱却始终抓不住。
姜承看着刚才姜熠消失的地方只觉得心慌意乱，“为什么我会如此不安？”终于确认了姜熠对自己的情意，他本满心欢喜，此时却忧虑丛生，甚至生出了一种姜熠再也不会回来的念头。
海面似乎也不再平静了，浪潮涌来打湿了姜承的衣衫，他不经意地低头却被自己在海水中的倒影震惊了。
倒影中的他一头暗红色的长发披散，头上长着象征着高等魔族身份的角，眼眸中的血红也分外明显。恐惧感瞬间席卷了姜承，那种恐惧似曾相识。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三千年前被封印的记忆正想要冲破禁锢，那些喷涌的记忆碎片如同从天而降的冰雹砸在身上一样，令人寒冷、令人刺痛、令人千疮百孔。他终于全部想起来了，前世今生，三千年的沧桑岁月，那些失去的记忆碎片终于全部被拼凑了起来。
他曾以为活在一个没有姜熠的世界里是最痛苦的，现在他明白了兄长为何要抹去他的记忆，为何要把他藏起来，为何不与他相认，因为那已是姜熠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然而他最终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了姜熠所有的付出，他以为这一次他能有所改变，可是仍然只是在重蹈覆辙。
此时的姜承想嘶喊、想吼叫、想大声地发泄愤懑的情绪，可他悲痛到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跪倒在海水中，任咸到发苦的海水灌进了自己的鼻子、耳朵、眼睛和嘴巴，让自己无法呼吸。他也根本不想呼吸，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现在就沉入海底。“千古艰难惟一死”，他甚至没有选择死的权力。
“如果一切早已是定局，我该如何改变？”
时间仍在流逝，虞惊雷看着泪眼汪汪的小念之，只好把他扛在肩上安慰道：“别哭了，我去给你摘桃子，好不好？”
虞惊雷的衣服也变大了好几号，现在的他只有十四、五岁，连说话的声音都成了少年音，让他自己都有点不太习惯。他背着沈念之去摘了不少瓜果，还砍了很多柴火，然而其它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姜承那边的消息。
“别哭了，乖乖睡觉就好。”
“一觉醒来我会消失吗？”
虞惊雷伸手摸了摸沈念之的小脑袋，认真地说道：“一定不会让你消失的！”
潜入海水之下的姜熠陷入了无尽的黑暗，这黑暗让他觉得痛苦，这二十几年来所有的痛苦似乎都在这里被放大了。他痛苦母亲的暴戾残酷，痛苦殷珣的是非不分，痛苦父亲背叛了母亲，痛苦自己背叛了母亲，痛苦自己眼睁睁看着父亲献身，痛苦自己的魔族身份不被仙门接受，痛苦平山一事自己无力阻止，痛苦自己不能保护姜承，这些痛苦让姜熠无法呼吸。
“熠儿！”
“母亲！”自离开魔界之后再没见过母亲的姜熠却从不曾忘记这声音。他已经想不起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冷酷的魔尊。他知道父亲并不爱母亲，魔族为了保持血统纯正，族内联姻是常态。母亲继承了魔尊之位，处事手段让父亲更难以认同。姜熠和殷珣出生时，父亲想带走兄弟俩终于与母亲翻了脸。父亲走了，母亲也再没了笑容。父亲的离开如同击溃了母亲最后的骄傲，她变得更加强硬和□□。可是面对着眼前这个身着紫色长袍，称呼自己熠儿的母亲，姜熠一脸悲戚。
“熠儿，这么做值得吗？”
“母亲……”
“熠儿，我懂你痛恨我专横跋扈，可是若非如此，我又怎能护得我魔族众人在六界的地位。也许你会说还有别的办法，可是我魔族原本与神族平起平坐，可现在神、人、仙三族却视我们为穷凶极恶之徒，人人得以而诛之，这到底又是谁的阴谋？魔界壮大，神界地位不保，开始策反五界与我们为敌，熠儿，你当真觉得百家仙门都是以安宁六界为己任吗？魔族一统六界一样可以让六界安宁。”
“……”
“珣儿的确不如你，但至少他从没背叛过我族。”
“……”
“熠儿，你一定恨我当年追杀你们父子，逼死了姜寰对吗？”
父亲的名字让姜熠一震，十几年了再没有人当面提起过父亲的名讳。
“你可知真正追杀你们父子的乃是当今天帝。”
“不！不可能！那些明明是魔族的追兵，何况殷珣……”
“那些魔族都是当年神魔大战的俘虏，天帝许他们自由，条件就是追杀姜承。珣儿得知了消息去救你们，可你那时恨透了我怎肯回来？”
“不！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为何……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现在告诉你和当时告诉你有什么不同吗？难道那个时候告诉你，你就能信我、就能重回魔界吗？”
“我……”这二十多年跌宕起伏的人生里，姜熠又一次迷失了方向。上一次他以为离开魔界是唯一的选择，于是他抛弃了同胞弟弟，抛弃了母亲，头也不回地走了。可是这一次，他已不知道到底要站在何种立场上才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天帝早已将那些追杀你们的魔族尽数灭口。你虽恨我暴戾，但是我身为魔尊从来敢作敢当，也从不屑于暗地里算计。可我在你心里竟真是一个会对丈夫和孩子赶尽杀绝之人吗？”
“母亲……我……”
“熠儿，姜承的命运早已经注定了，你根本无力改变。千光之杖亦神亦魔，姜承得到它只会让天下兵连祸结。”
“我……”姜熠已经痛苦地无法发出声音了。
“熠儿，有些事你终究无能为力，你若不明白这个道理便永远也无法担负起魔尊的责任。”
“不！不！我不要做什么魔尊！”
“六界之战已在所难免，难道你忍心看着我魔族众人遭受灭族之灾吗？”
“我……”
“熠儿，我真恨啊！姜承带走了我生命里无比重要的两个人，你可知我有多恨吗？我好恨啊！恨啊……”母亲那张美丽而凌厉的脸在姜熠的面前变得扭曲了，母亲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而刺耳，姜熠痛苦地蜷缩着、挣扎着，无尽的黑暗正在吞噬他。
姜承慢慢地从海水中站了起来，万念俱寂。他拿出匕首划破了手指，闭上眼睛把血抹在眼帘上。海岛消失了，没有艳阳高照，也没有明月中天，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他就这样闭着眼潜到海下看到了被心魔所困的姜熠，
姜熠的表情沉痛而郁结，姜承紧紧地拥抱了他，用深切的吻抚平了姜熠脸上的痛苦。
“兄长，我以为我可以弥补错误，可以让一切重来，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而我最终只是让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全部白费。如果可以，我真想让时光永远停留在那株梅树下，可是从我重回平山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已注定又是错误一场。现在我要做的便是我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你和我也已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有些事我们终究无能为力。”
躺在岸边的姜熠就像睡着了一样，胸口轻轻地起伏着。姜承席地而坐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起身再次将鲜血涂抹在眼帘上，闭上了眼睛一步步走向大海。海水已没过了大半的身体，姜承想回头再看一眼姜熠，却只是停顿了片刻终究没有再回头。他猛地潜了下去向着海水之下发出光芒的地方游去，那光芒既张扬又刺目。
“所以才名为‘千光’吗？”姜承看到那法杖通体映射着雪亮银光，顶端镶嵌着一颗红色的灵魂石。灵魂石里流动着的光彩摄人心魄般让人挪不开目光。姜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握住了法杖，法杖迸发出的光芒冲出了海面，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在这副身体里彻底觉醒了。再度睁开双目的姜承，眼底一片血红。
瞬时间，海面掀起了巨浪，排山倒海地向海岛袭来，那巨浪冲破了屏障，所有的幻境都消失了。
虞惊雷艰难地托举着沈念之飘浮在海面上，可是巨浪翻腾很快就将两人冲散了，虞惊雷努力地向沈念之游去，可是海浪层层涌来，反而将他推得更远，只有五、六岁模样的沈念之已经在极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哭泣。幻境消失了，灵力却没有恢复，除了能随着汹涌翻腾的海水飘荡以外，虞惊雷根本无计可施。
姜承此时的出现在沈念之的眼里真的如天神降临一般。只见他手握法杖出现在海面之上，一头银发披散，身形竟也似高大了不少，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成熟了很多，只是他脸上神情冷峻，一双内勾外翘的眼睛直视着海里的两人。
他从海里捞起了沈念之，说了句“大约十日便会恢复。”就把他传送回了沈宅，姜承此时冰冷的眼神让沈念之觉得心惊。他又飞身来到虞惊雷面前，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虞惊雷觉得非常不适。他盯着虞惊雷那张少年的脸，目光锐利。
“为何要隐瞒？”姜承冷冷地问道。
“……”
姜承不再理会他，只是飞身拉起了他将他传送回了青城山。
等姜承重回海岸，只见到了殷珣。“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殷珣今日身着玄色长袍，脸上一反常态地毫无笑意。
“兄长……”
“我正是来迎回我魔界尊上。”
姜承微微抬眼看了看殷珣，一言不发地转身消失了。
“哥哥，我们走吧！”
姜熠现出了身形，深深地看了一眼姜承消失的方向，还是和殷珣一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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