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留宿。”
林雾见好就收,生怕用力过猛把人撩拨跑了。
于是老老实实地端坐在原处喝粥:“天色已晚,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江无尽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
随后便撑着下巴看林雾小口小口地喝粥。
“军中真的没人看出你是个小姑娘吗?”
林雾头发有些散乱,面庞还带着干净的水汽,惨白的肤色也慢慢地泛上了粉嫩。
即使举止仍然端雅,却也像顽皮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本就柔和的声音刻意放软了后,透着娇柔的可爱。
“…小姑娘?”江无尽也不禁放柔了声音:“他们没往那处想,只是笑我女气。”
林雾慢慢地嚼着粥里的瘦肉,点了点头。
“他们可逗了。”江无尽似乎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看着林雾的眼角眉梢都染着甜意。
“寻常男子被嘲笑长得女气,总是会生气。但我就是女孩呀,所以只专心操练,懒得搭理他们,他们就觉得我很…气度不凡?”
林雾也笑了:“那后来呢?”
“后来…军功多了,他们就更不会觉得我不是男人了。”江无尽不无讽刺地笑着说:“但我在军中遇到过一个姑娘,她也一眼就看出我是女人了。”
林雾平白无故生出一丝微妙的紧张,状似不经意地问:“那你们没有成为朋友吗?”
“她后来战死了。”江无尽轻描淡写,草草带过:“都是无名小卒,马革裹尸都不配,我把她埋了。”
她越是轻描淡写,林雾越是觉得难过,自己也不止经历过一次亲近者离世,也见过血流成河的惨剧。
无法麻木,悲痛长存。
回神时,林雾便见着江无尽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今天吓着了?”
林雾轻轻笑了起来,示意自己没事,说了句误导意味浓重的真话:“长这么大,鸡都没杀过。”
但是杀过人,还不止一个。
江无尽摘去林雾发间一个不明显的草叶,随口笑问:“你知道他们今日为何当场自尽吗?”
林雾看着江无尽漆黑的眸子,她笑意不达眼底,是试探吗?
林雾缓缓地摇了摇头:“完全在预料之外。”
江无尽的浅笑未变,静静地看着林雾眼睛,似乎是在安慰她:“别怕。”
恰在这时,丝塔蹦哒着转着圈出现了:“开饭咯~”
一句话解了围。
见林雾毫不犹豫的起身向丝塔走去,江无尽低眉看了眼桌上已空的粥碗,林雾抽出帕子意思意思擦了擦唇角:“这个不算。”
旋即拉住江无尽的手,小步跑向了后厨:“快,我已经闻到香味了。”
那门一开,几张八仙桌上已经坐满了姑娘,姑娘们叽叽喳喳地小声讨论着今天发声的事情,许是因为少了个杉月,不似往常热闹非凡。
高兴浮在表面,缅怀放在心底。
饶是如此,江无尽也是近十年来头一次掉进这般多的姑娘堆里。
她们讨论着时兴的料子,新出的香料,制胭脂的胭脂虫,亦或者哪家的俊秀公子。
江无尽觉得有趣又陌生,转而看向了专注夹菜的林雾,她气质已变了变,不再拘着矜贵,极为自然地融入了这热闹随意的氛围。
似乎已经看出江无尽心里在想什么,林雾笑着说:“这一桌爱聊这些,等我夹了我爱吃的,咱换一桌。”
这时她已拿过了两只大碗,里面盛得半碗白米饭:“我觉着我的饭量不小,你要不够再去盛,就在那边。”
拿着筷子,用手指点了点角落的蒸笼。
林雾明显正兴奋着:“我很喜欢和大家一起,什么都可以尝一口,而且没人在意我到底吃了什么。”
叽叽喳喳的说了一通,江无尽只得点头答应。
最后她们俩转了几桌,一桌正凑在一堆听一个姑娘说书,在说有一个上天入地难出左右的修仙奇才,却一心做个废物。
江无尽听了一耳朵,有点好奇后续。
林雾拽了拽江无尽衣角:“回头我跟你讲。”
还有一堆在听一个姑娘细数自己受过的情伤,人生经历之丰富,让江无尽咋舌不已。
还有讨论大菜如何烹调的、织布花纹勾勒的、商铺如何控制成本的…她们谈论起来眉飞色舞的,勾得江无尽也有些好奇。
最终她们落座在丝塔枫香这一桌,见丝塔正耍着把戏,能将好好的筷子折了,再一甩手又是一支崭新的筷子。
这显然是之前没出过的把戏,几个姑娘都喝着彩,丝塔略显骄傲地一抬下巴,起身鞠躬作揖行了谢礼。
林雾和江无尽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听到一些好笑的话时,会相视一笑。
周遭喧嚣笑闹,她们身处其中,却又有些许不同。
相对于林雾全程没停过筷子的馋猫模样,江无尽看起来矜持许多,她专心地侧耳听着姑娘们的闲谈。
时不时侧目看林雾不设防地样子。
她们这边还没用完晚膳,今日闭门谢客的岚雾阙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卢林。
刘赫之于卢林,正如杉月之于林雾。
林雾此刻难免有同病相怜之感。
但林雾仍是戒备的。
因为卢林一张方脸上永远写着刚正不阿,中肯且客观,在朝堂上也从不站队,以求自保。
这样一个人,不可能是为了找个人诉说情感来的,只能是为了问询而来。
但他没有穿官服,没有带属下,而是带了仆人。
林雾看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心里有些担忧,向身后一探手,便被江无尽握住了。
久违的坚实后盾,林雾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回眼一望,便见着江无尽眸中笑意璀璨。
林雾向卢林行了一礼,卢林回礼后又向江无尽行了一礼。
之后便是有些尴尬的沉默,面对着卢林着一张老古板的面孔,林雾也无法用惯常的调笑手段应对。
只得得体地递了个话头:“不知卢尚书登门所为何事?”
卢林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一板一眼地说:“卢某人登门拜访并非为了质问,只是有一事想不明白,请林姑娘解答一二。”
卢林这话把姿态摆得极低,尽管林雾早知卢林此人公事上积威颇重,常日里与人相处却谦卑恭和,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尊重自己。
“请问。”林雾抬手请人落座,又唤了枫香沏壶新茶。
“今日衙门前那持刀男孩的誓言…是否有人暗中指点…?”卢林斟酌着委婉地提问。
“指点?”林雾故作不解,抿唇,拿不准是否要坦诚,最终仍是说:“无人指点。”
“当真如此?”
卢林将信将疑。见林雾仍是点头,便陷入沉默,就好像他从未想过会得到这个答案一样。
“那孩子喊的话…可有缘故?”林雾端起茶盏,略闻了闻茶香,随口试探道。
回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卢林似乎很想倾诉一二,但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卢林只是问:“那把长刀又是来源何处?”
林雾仍是平稳地摇了摇头:“不知。我问问姑娘们可曾听那孩子提过。”
“枫香——”
“来嘞—”
枫香那厢仍是一步三摇风情万种地走来,丰腴的脸上一双圆眼没睁圆,懒散又迷离地走来。
岚雾阙难得正经的氛围瞬间就纸醉金迷了起来。
听林雾把问题说了,枫香歪了歪脑袋,继续用懒洋洋地语调答道:“是了,那长刀可吓人,说是家传的。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别人都不敢再惹事,只有他莽足了劲要报仇,这么小一孩子…”
到最后,枫香叹了口气。
卢林的眼神一直定定的,好像落在很远的回忆里,他问:“那孩子…现今可有住处?”
“陈五哥儿家给他了个容身之处。”枫香答得很快。
“他可愿意…”卢林一句话在舌尖转了三次:“跟我回家?”
一直端坐在一旁听着的林雾突然笑了起来:“卢尚书这话说得轻巧了些。”
随不明白卢林的用意,但林雾倒不怕卢林把这孩子领走,这孩子再不济,保守三两个月的秘密总不成问题。
只是一个牵涉当朝宰辅自尽的孩子,他要领回家,这其中有多少利害关系会被牵扯,又有多少阴谋算计可借题发挥。
果然卢林又停住了,他今日略显木讷。
于是林雾又主动递了个解决之策:“等卢尚书想明白,再去寻孩子,也是一样的。届时岚雾阙定会帮您在其中调和。”
“…好…好。”
“卢尚书近几日是案牍劳形,若是无事,不如趁着宵禁前回府歇息吧。”林雾用最关切最温柔的语气,下了逐客令:“若是误了时辰,可有数不尽的麻烦事儿呢。”
卢林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眼江无尽,林雾也侧头看去。
女人罩在冷硬的轻甲中,抱臂坐在一旁,腰板仍是挺直的,显然没有要走的打算。
见堂中三人的视线都落到自己的身上,她意味深长地含笑瞥了眼林雾,口吻玩味:“我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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