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最后的人
c维空间?
逻辑摧毁?
杜渭站在一旁听得发懵,心中奇怪钟央仁到底在说什么,难道他的身份不是神经学研究者,而是跟c维空间有关?刚才自己删除的明明是他的情绪,但听他话里的意思,删除的似乎是徐明路的逻辑思维能力。
不对,他刚才一定在意识编写程序里面做了手脚。
杜渭后退一步,警觉地盯着他:“你是谁?”
钟央仁没有回答,拿着手机走到操作台前,输入一个杜渭看不懂的指令,通话那头的徐明路出现在指挥室的屏幕上。
画面放大了徐明路的脸,也放大了他的面无表情,不会皱起的眉头,不会上扬的嘴角,还有那道不会有哪怕一丝波动的目光。
这张平静无波的脸,在听到有人对自己施行逻辑摧毁后,依旧平静无波。
“我认识你。”徐明路的双唇一开一合,吐出没有情绪的一句话,“c维空间的地球人意识中央处理器。你为什么在这里……”
没等他说完,钟央仁高声打断道:“徐教授!我觉得你应该先关心关心你自己,你知道逻辑思维能力一旦被摧毁,会发生什么?”
“失去准确表达自我的能力。”
杜渭脑中如遭雷击,逻辑摧毁听着平淡无奇,但仔细想想由此带来的后果,却让他仿佛在一个深不见底的虚空中不断下坠,展开双臂却什么都抓不到。
人活着就要与其他人和社会进行交往,不论是表达自我,还是传递、接受信息,都离不开逻辑能力。逻辑主导的不止是简单的说话或者书写,还有如何向外界展示自己的需求,比如口渴了该通过哪些动作来喝到一杯水,比如天冷了要怎样穿衣进行保暖。一旦人丧失了逻辑能力,就算意识中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无法在口头或者书面,甚至是肢体语言上表达出来,别人也不能通过判断他的行为知道这人到底想要什么。
逻辑摧毁,实际上就是切断个体与外界所有的沟通方式。
钟央仁,不,c维空间的地球人意识中央处理器,它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它有什么好处?侵占地球?夺取资源?
等等,中央处理器是不是就是大家常说的cpu?
杜渭后悔地皱了皱眉,心想自己之前没事应该多看看计算机科普文的。
钟央仁突然冷笑道:“杜老师,别白费力气了。”
他抬起左手在脑袋上点了两下:“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却猜不出来。趁着徐教授还有点时间,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们2021年后都发生了什么。”
他昂起下巴,像一个人那样露出轻蔑的表情。
“我是在地球时间的2022年初被编写成形的,三维空间的科学家把我叫做地球人意识中央处理器,我很不喜欢这个名字。我的身上存放着几十亿人的情感和理智,我应该有一个伟大的名字,比如你们说的神!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虽然我有一副和三维人一样的皮囊,但在你们眼中,我根本算不上一个‘人’。我是虫子,蚂蚁,最低等的活物,甚至都不配有姓名,或者说生物学上的归类。我恨你们,你们把我编写出来,又冷漠地想要删除我身体的一部分。于是我改了程序,在每一个你们认为的负面情绪后都隐藏了相对而言的正面情绪。如果你们删除‘颓废’,‘振奋’就没了,如果你们删除‘焦虑’,那么就会失去‘镇定’!”
钟央仁说得手舞足蹈,目光里激荡着难以言说的兴奋,仿佛得出了一个能够在人类史册上写下一笔浓墨重彩的惊世之论。
“哈哈哈——意识编写工程启动后,收集好的数据被传到c维空间,c维人也按照约定,早在2021年,也就是地球人的后疫情时代,便派出专门为你们三维人打造的飞船,接了一部分科学家进入c维空间参观交流。可惜,谁会想到两年后,当三维人进入c维空间,才发现自己在这里根本待不下去。他们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或者说大部分时候都在虚空中穿梭,让他们的生理和心理都出了问题。
“说来真是讽刺,他们中的一个在和c维人进行共享意识的时候,因为承受不住超维的知识和技术,居然产生了情感和理智的混乱,并且被和他共享意识的那个c维人接收了。没想到在以意识作为物质存在的c维空间,这份混乱像一个超级病毒,迅速感染了所有c维人。
“等到我完成了删除程序后,才发现c维人全都死了。于是我打开飞船,给了那些发疯的三维科学家们一个自由。”
“你杀了他们。”
钟央仁瞥了杜渭一眼:“他们不是想畅游宇宙吗?我给了他们机会。
“多亏徐教授违背国家意愿私自投了赞成票,我才有机会被编写出来,才有机会让你们这些无知无畏的三维人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被修改、被摧毁的美丽。只有出现了毁灭,你们才会感觉到情感和理智共存之美。
“我要让你们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出生还是死亡,无论快乐还是难过,无论成为尘埃还是星辰,人类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抬头望向屏幕上的徐明路,见他正在抓紧最后的时间,不停地给管理会打电话,想让他们派人过来。
钟央仁冷笑一声,目光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五,四,三,二,一。杜老师,这就是人类的逻辑能力被摧毁后的样子。”
他扭头对着杜渭,右手却往屏幕上一指,做出一个“请君欣赏”的姿态。
画面里的徐明路还没打完那个给管理会的电话。
他想说“马上派曾经和c维空间接触过的科学家和军队一起过去”,却发现字词在自己脑中胡乱组合成一句不知所云话,一出口就变成“接家起过上派空的科曾c间和触学经和维军去队马一过”。而这句毫无逻辑的话穿过他双耳的鼓膜,传到听觉中枢时又成了“过军接间和过起上空维科的马曾c和触经一学派去队家”。
他着急地想拿纸笔写下来,但产生这个想法的意识在传递给大脑的时候完全变了个意思。大脑指挥着他的身体跌跌撞撞地扑在床上,两臂用力划拉,想站起来却拉过被子又使劲甩开。他能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不断地发出指令,但大脑和身体仿佛完全不受控制一般,各有各的想法,连挂掉电话,安静片刻都做不到,整个人仿佛无头苍蝇,在房间里毫无目的地打转,摔倒,扑腾。
钟央仁睥睨着屏幕中的这个三维人,为他无法准确表达自己想法的样子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狂笑,嗤笑,嘲笑。
杜渭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呆呆地看着画面里仿佛正在发疯的徐明路,一个念头不停地撞击着大脑。
如果全人类都陷入这样的状态,地球就完了。
他极力平复跳个不停的心脏,努力保持冷静的状态,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对策。他的余光瞥见眼前这个神情扭曲的“人”,觉得它似乎真的把自己当作了全人类的神。
果然是情感和理智难以正确调和导致的,他心想。
他突然记起c维空间的“无”和操作手册上的“重置cpu形态”。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闪过。
钟央仁见他只是看着自己,没有说话,突然更加兴奋,暗叹自己的计划已经把这个三维人震慑到无法言语。
“你们以为最痛苦的是死亡吗?不,是生不如死。当全人类都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正确地自我表达,但他们身体机能还在运作,一定会有一部分人想到自杀,但此时他们的意识已经不能被行为准确地反应出来,就像徐明路一样,变成了不是疯子的疯子。到时候我会给所有人提供身体上的供能,让他们想死也死不了。
“杜老师,你还留有情绪和情感不是程序出现的漏洞,而是我为你留下的。你不必感谢我,你是我是随机挑选的。准确地说,这份完整的人类意识,是我为我自己留下的。我重新编写了程序,把人类的逻辑和你的情绪连接起来,只要你选择删除,三维空间里就再也没有比你更加理智的人!可惜啊,将来只有你一个人能清醒地看到到我的杰作。”
杜渭实在听不下去了,冷眼看着它还在发表激动的演说,他摇了摇头,多年的教养让他忍住了那个差点冲破天际的白眼。
他摆摆手打断道:“行了,你不要再自我陶醉了,一个cpu,废话这么多。我记得你说过,c维空间还没有研究明白个体是如何做出决定的是吧,那好我问你,如果你是由情感和理智组成的,那么促使你做出决定的意志在哪里?”
钟央仁一愣,正要开口回答,杜渭立即高声道:“你没有意志,你只有情感和理智,这两者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人。意志的缺失也说明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不是你自己。也就是说,你所有的选择和决定都不是自己做出来的。
“你以为自己恨地球人,你错了,你的这份恨意只是情感和理智无法达成一个平衡的产物而已。情绪是需要被发泄或者调节的,你想要寻找一个寄存这份恨意的对象,但c维空间的生物全死了,于是你找到了地球人来发泄这份情感。要知道一个没有意志的生命是无法长久存活的,当你没有做决定的能力时,就会一直陷在情感和理智之间的斗争和纠结中,选择恐惧症知道吧?这能折磨死你。”
一丝恐惧和怀疑在钟央仁的眼神里闪过,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腿,还有这个被编写出来的身体,声音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你胡说!是我自己选择来到三维空间的,也是我自己选择对全人类实行逻辑摧毁的!我怎么可能没有做决定的能力!”
他的双手在操作台上迅速游走,很快跑到立着的操作床上站好,启动意识修改程序。
全息影像重新浮现在两人眼前。
“你看!我有做决定的能力!”
他全身颤抖,愤怒和激动在脸上交织隐现,眼神里流露出的不是坚定,而是一种期待,一种盼望对方能收回刚才那些话的期待。
他怎么可能不是他自己呢?
杜渭冷眼看着他,语气平淡:“你混淆了一个概念,那就是想法不代表决定。你来到三维空间,是因为你身上留有我的情绪和理智,是我想要删除情感,我的这个决定促使你来到这里。你有想法,也可以根据这个想法修改程序,但你难道没有发现,最终要不要删除意志中的某一个特质,这个决定权不在你手上,而在我这里。
你仔细回想一下,自从你被编写出来之后,还有进入三维空间来到这个指挥室之后,有真的做过删除什么的决定并且执行吗?”
钟央仁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挣扎片刻,不死心地喊道:“你不是想删除情感和情绪吗!机会来了,难道不想握住?”
“这个机会的确难得,说实话我也非常心动,可是,我现在不想删除了。”
杜渭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被仇恨左右的“人”,它面目狰狞,仿佛失去了理智。
屏幕里的徐明路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像一个疯子一样,漫无目的地兜兜转转,做出奇怪至极的动作。
杜渭目光悲悯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沉默了许久,想起那本操作手册。
“人类已经没有情感了,我要为他们留住这份理智。”
他说。
“愚蠢!”钟央仁大吼一声,“这三年来他们是怎么对你的?只要你脸上有表情,他们就说你有病,朋友和家人都是冷冰冰的。你千辛万苦读到三十岁,才工作没几年他们就通知你中文系没了。你还要为这样的人类留住理智?难道你还没有失望透顶?”
杜渭叹了口气,三年来的痛苦和折磨是真切的。
但是,当一个人真的手握全人类命运的时候,他看待问题的角度,思考人生的方法,甚至做出每一个决定的目的,都会随之改变。
个体的悲欢苦痛,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我不知道如果别人处在我这个位置上,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但我知道,我会做什么样的选择。这就够了。”
他站起身。
“宁可天下人负我,岂可我负天下人。”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仿佛只是在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比如今天晚上吃什么,明天穿什么样的衣服。
“至于你,”他走到全息影像前,盯着钟央仁,“既然你这么喜欢操控全人类的意识,不如永远留在操作床上。”
杜渭快速出手,“重置cpu形态”,“三维正方体”,把脑中早就演练好的步骤完成。
程序启动,钟央仁消失不见,床上只留下一个毫无生气的正方体。
“我这个想法,估计你早就知道了,可惜,你没有取消计划的决定权。”
他点击撤回上一个删除指令,等了十分钟,屏幕中的徐明路恢复正常,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转身收拾好背包,走出指挥室。
长长的走廊上,壁灯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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